“父皇,说起来,如今的局面,却是你亲手造成的。”骆向端有恃无恐,透着计划成功的恶寒,“我们这些兄弟,从先便被你区别对待,太子是皇后所出,生来便是嫡子,拥有你大部分宠爱,瑞王是香妃的儿子,是你最宠爱的妃子,你宠爱他。长公主,七皇子八皇子,哪个不是从小锦衣玉食?”
“我呢?骆玄策呢?还有宫女所出的皇子皇女呢?”骆向端说着,许是觉得悲凉,自己便在龙榻边大笑起来,“从小在冷宫长大,吃下贱宫女吃剩的食物,睡四处漏风的破院,随便一个宫女太监,都能对我们打骂。那时候你在做什么呢?抱着太子玩耍,抱着公主荡秋千!”
骆向端越发激动:“你从小就对我们不公平!”
景鸿帝被激出一阵咳嗽。
“不过可惜了,唯一还在乎你死活的儿子,最后一丝希望也被你亲手掐灭了。你只知道骆玄策十几岁上战场,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却不知他才是最在乎你死活的那个人,若不是他誓死守着边关,你以为大骆真能安然无恙?虽然我与他不对付,但这点,无法否认。”
“你!逆子!”这声像是憋了许久吼出来的怒意,但却构不成丝毫威胁。
“随你怎么说,反正,骆玄策被你一纸圣旨困在边关,就算知道你有危险,也不可能赶来相救,父皇,你不该亲手扼杀了他的希望,如今,自食恶果了呢。”
骆向端自顾坐在榻边,声色稍温柔了下来。
“玄王手中几十万兵马,若知道你造反,定会为朕讨个公道!”
“公道?”骆向端嘲讽大笑,“你那般对他?如今知道他手握几十万兵马,希望他为你讨公道了?真是好笑。就像我,稍显才华,就会被父皇想方设法压制,认为我想争夺储君之位,其实小时候,我只希望你能抱一抱我,像太子那样,仅此而已。”
“可是现在,不稀罕了。”
“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骆向端起身,顿了顿,又道:“对了,退位诏书尽快写,省得多受些苦。”
骆向端走后,殿内进来三人,分别把守着殿门,后堂,还有窗户,很快便隐去身形,恢复寂静。
景鸿帝面如死灰,在榻上动弹不得,眼里暗淡无光,不知此时,他可有后悔年轻时所作所为呢?
骆玄策轻轻放下红瓦,夜色掩去眸中复杂之色,沉吟许久,经历一场心理自我较量,最终转身,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
腊月初八,骆玄策制定好详细计划,打算进宫去救景鸿帝。
只要将皇帝救出,这局便是破了。
没有皇帝在手,骆向端便什么都没有,就算称帝,那也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骆向端显然也知道皇帝是关键,只一个寝殿,便派了三名高手寸步不离。
对骆玄策来说,只要待百姓好,其实谁做皇帝都一样。他没有刻意追逐权利,小时候会入军营,也是因为那时宁祺突然武力全失,此后再不能修炼。他见过风华少年一夕之间绝望苍白的脸,是那样的无能为力,所以,他变强了。
宫内有人接应,这一路倒算畅通无阻。
他们将送餐食的宫女换成自己人,骆玄策将三名高手藏匿的方向告知他们,进寝殿后,趁布菜的功夫,将药放进熏香里,神不知鬼不觉迷晕那三名高手。
这药倒也不是什么奇药,只是与寝殿内熏香在一起燃烧时,会使人陷入昏迷,否则,以如今的守卫,自然不可能带进去。
他们武力高超,若是与之缠斗,必然会对他们不利。
计划顺利实施。
三名高手晕倒之后,骆玄策进了寝殿,几人在殿外守着。
景鸿帝吃的饭菜里含有解药,这会儿听见脚步声,正欲破口大骂逆子,却在来人摘下黑色面罩时顿住了,那些未出口的话,抵在喉间,却是怎么也不愿再开口。
对于这个儿子,景鸿帝不知用何种心情去面对。
有骆向端的话在前头,他却是无端升起一抹羞愧,但生的希望催促着他开口:“策儿,快救朕!”
骆玄策静静凝了几眼自己的父皇,从未这般细细瞧过他,如今一看,却是苍老了不少,脸色惨白虚浮,鬓边花白,身形健壮只是表象,内里已经颓败不堪。
他突然发现,记忆里高高在上的皇帝,似乎也只是个凡人,是个会衰老会自私会怕死的老头。
这么一想,骆玄策心下倒是好受了些,他小时候将骆玄策放得太高了,甚至带着些不自觉的崇敬,后来随着长大,慢慢淡去,而如今却是轰然崩塌,这人是自己的父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老头了。
“父皇稍安,还不到时机。”
接头的人还未传来信号,此番贸然出去,连宫门都出不去就会被禁卫军拦截下来。
“什么时候才是时机!”景鸿帝急了,到底是怕死。
骆玄策没有说话,心中却是一沉,按理来说,接头的人该是早就现身了,不该不守时,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正在此时,外头突然响起一道整齐的踩踏声,还有铁刀剑戟碰撞声,数量不少。
骆玄策心彻底沉下去。
“皇兄,别来无恙啊。”
威胁
整齐的脚步声沉沉落地。
大殿朱门进来一人,宝蓝色盛装,墨发高束,面容白皙,乍一看,倒真是风度翩翩,若是忽略脸上莫名的笑意,大概第一眼就会让人心生好感。
难怪宁祺会被这厮骗了这么久,确实是有那么些资本。
骆玄策紧盯着进来的骆向端,眼里意味不明。
“这么巧啊皇兄。”
骆向端瞧着心情挺好。
那可不,最大的仇敌就在眼前,马上就能将人抓住了,怎能不激动?
“不巧,本王专门来走这一遭。”
“那皇兄可满意?”
骆玄策冷哼一声,“皇弟好本事。”
骆向端轻笑,“皇兄,倒是怨不得我,都是父皇逼的,我原本想凭自己的本事去争那个位子。”
“凭自己的本事?本王倒是好奇,谁给你的自信。”
“你!”骆向端想说什么,却是忽然止住了,不屑道:“再如何,皇兄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了。”
“本王可不认为落入渔网了。”
“皇兄手握几十万兵马大权,确实不必担忧自身安危,只是……如果加上一个宁祺呢?”
骆玄策心下一沉,幽深的眸子变得凌厉,“你做了什么?”
宁祺由他的人暗中护送,人马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若说暴露行踪,那简直天方夜谭,那些人经过各式潜伏,隐匿,乔装,无人可探寻踪迹。
除非——有叛徒!
想到这,骆玄策心中一凉,面上却不显。
会是谁?
“也没做什么,宁祺娇贵,本王也不忍心做些什么,只不过,若是皇兄不听话,那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了。”骆向端说完,差人上来,那人手里举着托盘,是一件雅青色狐裘。
那是宁祺之物,骆玄策知道,这还是当初在边关时,宁祺畏寒,他差人到梁国皇都定做的。
“江山,或者宁祺,皇兄可自行决断。”
骆玄策嗤笑,这看似是二选一,实则最终只有一条路可走,选了江山,骆向端对皇位势在必得,不可能不反,选了宁祺,以骆向端的处事风格,他亦会是丧命的结局。
现在的局势,无论如何也保不住宁祺。
“本王不玩这么幼稚的游戏,你这番作为,倒像是争糖吃的小孩。怎么,后悔抛弃宁祺了?如今闹这出,甚至不惜将宁祺和江山放在同等位置,就为了逼我选择江山,好告诉宁祺,他不如江山重要?”
骆向端一顿。
“本王想着,你约莫是搞错了。本王对皇位向来无甚兴趣,你们争来夺去的东西,在本王眼里一文不值,谈不上与宁祺相提并论。再者,不管本王选哪条路,不照样是死路一条?”
“大言不惭!自古尊位,无一不是男人争相追逐,皇兄此番说无趣,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对于皇位,骆向端确实志在必得,那是真正的主宰者,掌管一方生死,无人敢置喙半句不是。
“宁祺在哪儿。”骆玄策无意与骆向端争执这些,两人所思所想根本不在一处,说难听点,那是对牛弹琴,就算使劲浑身力气,跟牛说,花有多美,牛还是只顾得上吃草。
“皇兄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会对宁祺不利?还是担心宁祺会再回到我身边?”
骆玄策沉默。
骆向端却是不放过骆玄策,非要炫耀什么一般,“宁祺助本殿在偌大皇宫活命,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暗害,殚精竭虑在朝堂争得一袭之位,为了我,他多少次陷害你,难道皇兄没有怨气?”
“宁祺说,他从前识禽兽不清,养的狗不小心变成了白眼狼。”
骆向端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咬牙切齿道:“那又如何,待本殿杀了皇兄,他还不是照样会在本殿身下辗转求欢,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也就皇兄当成宝贝。”
“骆向端,注意你的说辞。”
“哦?说来,本殿养的小宠物,还没动手,倒是被皇兄拔得头筹,思来想去,本殿对这小宠物还有些不舍,也不知道滋味如何?”骆向端拿起那见狐裘,放在鼻尖轻嗅,一脸无害。
骆玄策却是动了杀心。
他不敢想象,自己视若珍宝的人,被人这般说辞,若是真的……
他定会不顾一切先抹了骆向端的脖子。
“条件。”
骆向端为骆玄策的干脆利落惊讶,随即恼怒,凭什么骆玄策真能不顾一切,只为了宁祺?
一个玩物而已,他骆玄策为什么?
“皇兄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本,现在老老实实在上面画押,再乖乖自己走进地牢,本殿可以考虑不玩你的破鞋。”骆向端一示意,身后就有侍卫上前来,将一沓纸和朱砂泥呈给骆玄策。
骆玄策不说话,接过来挨着扫了一遍,随即冷哼:“如果本王没看错,这些都是端王的丰功伟绩,怎么要让本王画押?找替罪羊?”
“既然皇兄知道,倒也省了本殿解释。”
“若本王不认呢?”
骆向端却是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皇兄,还记得上次在宫里的事吗?这浮生散,可真是好东西,可惜那晚便宜了皇兄,你说,要是再来一次,拥有宁祺全部春光的人,会是谁呢?”
骆玄策不怀疑骆向端会说到做到,这人对宁祺,有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欲,至于是爱,还是他口中对小宠物的不舍,骆玄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这人觊觎宁祺,言辞使他厌恶,让他动了杀心。
这便足矣。
在骆向端惊怒又得意的目光中,骆玄策在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上挨个儿画了押。
他怒,也许是因为恨自己不如骆玄策纯粹爱宁祺,不能做到像骆玄策一般孤注一掷,明明曾经,宁祺是属于他的,一心一意都是他啊!
他得意,却是因为这么多年,这个人人称颂的玄王殿下,如今的北域王,很快就会跌下神坛,替他背负骂名,被百姓狠狠唾骂,踩在脚底不屑一顾,成为百姓饭后谈资,心中笑柄。
“来人,将叛贼捉拿入狱!”
属下想反抗,被骆玄策阻止,这时候,反抗是徒劳,反而陡然丢了性命,不值当。
“是谁?”
突然的发问让骆向端一怔,随即明白了骆玄策的意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杨烈。”
吐出的字让骆玄策一干属下气红了脸。
杨烈——叛徒!
骆玄策垂下眼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逆子!”景鸿帝突然挣扎着起身,眼神怨毒的盯着骆向端,恨不能活剥了他。他恨,为何当年要多此一举,将骆向端赐给皇后抚养,他悔,为何要将骆玄策打发到边关,以至于如今陷入困局。
“父皇慎言,明日,天下人唾骂的逆子,该是北域王了,与本殿何干?”
“你……”景鸿帝受了刺激,喷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来人,请太医。叛贼欲谋害圣上,押入大牢。”
看着被捆绑结实的骆玄策,骆向端道:“皇兄,这阶下囚的滋味,如何?”
“你大可试试。”
“本王怕是没机会了,皇兄好生品尝。”说罢,转身离去。
骆玄策被押入阴森黑暗且湿气遍布的地牢,一路过来,都是一些他和骆子瑞在朝中亲厚的大臣,还有太子骆子瑞。
骆子瑞极惨,被人绑在架子上,周身都是血痕,皮开肉绽,好不狼狈。
他低估了骆向端的手段。
这人心狠歹毒至极,对兄弟,竟都能下得去这般狠手。
见了他,骆子瑞睁开眼睛,很是惊讶,想要多说什么,见骆玄策手上脚上的镣铐,转而闭上了眼睛。
骆玄策也无言语,知道骆子瑞还活着,便足够。
*
端王寝殿。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里间的人立即将最后一口桂花酥吞进肚子里,掀开锦被躺了回去,闭上眼睛,呼吸沉稳,毫无异样。
不多时,殿门被打开,脚步声渐渐靠近榻边。
接着,室内涌出一抹异香。
是解药!
榻上人不安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先是迷茫,视线涣散着,定在骆向端那张脸时,似乎理智回神,移开目光,不说话。
“宁祺,还跟本殿闹脾气?本殿马上就能得到九五尊位,实现许给你的承诺,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骆向端压下心中恼意,柔声安抚道。
榻上之人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沉声问道:“阿策呢,你把阿策怎么样了?”
“你关心他?宁祺,你是我的,搞清楚该关心的是谁!”
说罢,不顾一切欺身而上,将宁祺压在身下,腕上用力,钳住宁祺的下巴,对着肖想已久的红唇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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