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起站在房间一角看着医护们在卡洛身边忙碌,沉默片刻后,修轻声道:“我想好了,卡林的手术也不做了,让他们长大了自己决定。”
阿尔弗雷德故意大惊小怪地“哇”了一声:“没想到现在我的劝解对哥哥这么有效,小时候你从来都不听我的——是因为我多了别的身份吗?”
有医护在旁边,阿尔弗雷德不会说得那么直白,听见的人只会觉得他说的是“皇帝”这个新身份。
然而修心知肚明,他指的新身份是“丈夫”。
他嘴硬地说:“只是因为我想到卡林做了手术的话,就会失去他父皇的偏爱,对他太不公平了。”
阿尔弗雷德微微一笑,并不和他争辩。
这时候,忒弥斯匆匆跑来,向他们报告道:“陛下,病情稳定下来了……大殿下还在低烧,不过没有生命危险,现在起要加倍小心看护,直到大殿下完全康复。”
皇帝和皇后亲自守在这里,医疗团队的压力可想而知,好在情况好转了。
阿尔弗雷德郑重道:“你做得很好,忒弥斯,等到大殿下完全康复,我会重赏你。”他又提声道:“你们所有人都是一样。”
房间内的医护们闻言都躬身向皇帝致礼。
紧张的治疗告一段落,人员陆续撤出这个房间,只留下两位护士值班看护。
阿尔弗雷德和修也没有走,两人走近卡洛身边,他身上的管子已经去掉了七七八八,情况看上去总算没那么可怕了,但小小的婴儿仍然不舒服地在无菌小床上挣动着,不知是因为病痛,还是因为身上接着监护仪的装置。
“卡洛,没事的。”修轻声安抚道。
他小心地伸过去一只手指轻抚卡洛的脸侧,不过让他惊讶的是,下一秒,他的手指就被一只小小的手抓住了。
卡洛的手太小了,他虚软无力地抓着修的手指呻吟,不舒服地蹬着腿,发出了小猫似的细软哭叫。
修心疼而无助,他对此毫无经验,不知怎么办才能让自己的孩子更舒适一点——阿尔弗雷德从小身体强壮,幼年时期并没有过这样病痛虚弱的时候。
就在此时,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伸进有围栏的小看护床里,将小小的孩子从床上抱了起来。
值班的两个护士吃了一惊,都站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年轻皇帝的动作。
阿尔弗雷德小心地避开了监护仪的那些管线,将孩子抱进自己怀里。
卡林并不喜欢被人抱起来,阿尔弗雷德没有练手的机会,有些僵硬地调整姿势。好在这孩子只有一点点大,根本填不满他高大父亲的臂弯,他自己扭动了两下,找到了舒适的位置。
修和阿尔弗雷德贴身站着,他敏锐地感觉到,阿尔弗雷德身上的温度在变化,他在调整自己的体温。
“卡洛,”修柔声呼唤道,伸出手轻轻地拍抚还在发出泣音的大儿子,“卡洛,我的宝宝,没事了……你很快会好起来……”
小小的婴儿躺在阿尔弗雷德的臂弯里,在修的轻柔拍抚下慢慢止住了哭泣,安静了下来。
夜深了,前来交班的两个护士轻手轻脚地走进大皇子的病房,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
只见年轻的皇帝和皇后一起靠在简易陪护床的床头,皇帝的眼睛已经合上了,臂弯却仍稳稳地端着,大皇子就那样安稳地躺在里面。皇后垂首靠在皇帝的肩头,他的一只手还覆在大皇子的身上,时而轻轻拍一拍。
这父子三人都已经睡着了。
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没有惊动他们,悄声坐在了护士台后,开始了夜间看护。
第九十四章 净化
小心地看护了几天后,卡洛完全恢复了健康,可以挪出病房,和他的兄弟一起住进婴儿室了。
阿尔弗雷德和修终于松了一口气。
卡洛可以见人了,阿尔弗雷德便着手准备给儿子们办生辰庆典,将皇储的存在昭告于天下,不过,按照他的设想,这个庆典其实算作是补给修的婚礼。
因为儿子生病,两人都积压了一些政务,阿尔弗雷德几乎全天和内阁待在一起,修自己启程去了帝国最特殊的一座监牢。
这是主行星上的唯一一座监狱,里面关押的都是帝国权贵或者他们的亲眷。这些曾经身份显赫的犯人们,几乎人人都会得到特殊照顾,有的照顾是指给予优待,也有的“照顾”是指严刑拷打。
曾经的霍顿公爵受到照顾的显然是后者。
今天,狱警们将人从监牢中提了出来,安排在了一间明亮宽敞的会客室里——虽然比不上宫殿的奢华,但霍顿有理由相信,这已经是这个监狱最体面的房间了。
他不由升起了一点希望,各瞥了两个架着他的狱警一眼,粗声粗气地试探:“怎么?我的好堂侄终于调查清楚,我是被联邦人冤枉的了?”
“不要多话!”
狱警呵斥道,将他按在椅子上,粗暴地合上椅子上的制约装置,限制他的行动。
这态度让霍顿的心凉了一半,没等他再次开口说什么,房间的门开了。
房间内外的狱警们都毕恭毕敬地向门外站着的人行礼,口称“大祭司阁下”。
霍顿扭头去看,只见一个身披华贵及地长袍的青年慢步走了进来,他神圣的祭司白袍周边有一圈金色绣边,更衬得他贵不可言。
这个人似乎一直都是这样高贵,从出生,到步入婚姻,而他甚至都不是皇室血脉。凭什么呢?霍顿冰冷地盯着修看,想道,自己作为正统皇室的血脉,却沦为了阶下囚!修凭什么永远如此幸运,如此受命运眷顾?
狱警们退出了会客室,修在霍顿面前站定了,他垂目看了一会儿霍顿,霍顿被他无波无澜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先开口道:“你来干什么?”
“来为你做祷告,净化你的心灵。”修漫不经心地说。
这一听就是官方说辞,是他给此行目的找的借口,也解释了为什么狱警们称呼他为大祭司而不是皇后。
“实际上呢?”霍顿不耐烦地问,“小皇帝派你来审问我吗?”
修道:“不。他太忙,外交是我在管。”
“这事算内政吧。”霍顿狐疑地说。
修却没有回应,反而闲聊似的提起了另一个似乎无关的话题:“最近我们和联邦的谈判不太顺利,尤其是双方联合开办一个超级学府这项提议,他们坚持要求由联邦人组成校董会,最多只能留一个席位给我们。”
霍顿谨慎地没有发表评论。
修也不在意,继续道:“这几位联邦使者揭露了我们帝国的一桩重大谋反案,可以算得上是陛下的恩人,这个事实让我们在谈判桌上很受掣肘。公爵,陛下将你下狱,却迟迟没有治罪,甚至没有剥夺你的头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霍顿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一旦我被定罪,那就坐实了联邦人确实立了大功。”他咧嘴笑道,“小皇帝不敢动我。”
“错,这天下没有陛下不敢动的人。”修说,“只是,你死亡的益处不能便宜了联邦人,必须要死得对我们有利才行。联邦的那位总统先生觉得你没用了,将你当作弃子——即便是棋子,我们帝国的棋子,是他想用就用,想扔就扔的吗?他既然敢走这步棋,就要付出代价。”
修说完,抬腕看了看时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闲聊结束。”
他根本没打算和他谈任何事,刚才只是打发时间的闲聊而已吗?!霍顿心中极度不安起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不管修准备做什么,必须在他做之前阻止,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线生机。
“等等!联邦人颠倒黑白,在污蔑我,你去看我的证词!是他们想要颠覆我们的政权,我没答应过!我那里还有几年前他们联络我的绝密资料,你没听错,不是最近,是几年前——”
“我知道。”修淡淡地说,“那资料说不定还是我替你们中转的呢。”
霍顿愣住了。他记得,前任大祭司和当时的大皇子都是因为被联邦星盗绑架而身亡的——联邦人为什么不掳走别人,偏偏掳走这几人呢?
“你们——你们才是当时勾结联邦的那个势力!”他咬牙道,“我早就怀疑过当时的大皇子党,你——这件事小皇帝知道吗?!”
“他早就知道。”修不以为意地说。
霍顿这才是真的有点傻了,他忽然间意识到,他那个看上去万事只会武力镇压的堂侄,实际上掌握的情报远远比他要多得多。
修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了霍顿的座椅。他瞳孔紧缩,越发感觉不妙,在听了这么多秘密之后,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他拼命试图调动起黄金瞳,然而弥散剂全然隔绝了他对基因能力的掌控,带有制动装置的座椅又限制了他的活动。
在霍顿惊惧的注视下,修从白袍中伸出双手,十指相交靠在自己胸前。
那是一个祷告的手势。
霍顿呆住了,难道他真的是过来主持净化仪式的?
修诚心念道:“愿神明庇佑我们的皇帝,阿尔弗雷德陛下。愿他的光辉照耀我们的家园。”
简短的祷告结束,白衣的祭司垂下双手,他的袖中滑出了一把匕首。
霍顿尚未能从这莫名其妙的祷告词中回过神来,忽然感到胸中尖利剧痛,他惊骇地低头去看,只见一只带着雪白手套的手握着一把匕首,直直捅进了他的心脏。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刚刚还在祝祷的大祭司平静地看着他,从容不迫地收回了手。
修回到圣金宫后,刚换下一身祭司袍,仆人就急匆匆地敲门进来。
“皇后殿下,陛下派人过来给您通报……监狱那边出事了,霍顿公爵死了。”
修“嗯”了一声,问道:“怎么死的?”
仆人汇报道:“陛下今日翻阅了公爵的新证词,觉得谋反案尚有疑点,想要亲自提审公爵,并下诏请联邦使者前去与公爵当面对质,没想到大使刚进入房间没多久,陛下还没有到,公爵就死了……狱警们进去查看时,公爵的胸中插着一把匕首。陛下大怒,现在大使被暂扣在监牢里了,正等待调查,谈判也暂停了。”
修点点头,道:“知道了。你替我去传个命令。”
仆人还以为他要就此事下什么命令,没想到修却说:“叫主宫殿的厨师今天提前备好晚饭,给陛下送过去,盯着他吃完再回来给我复命。最近陛下忙于政务,昨晚深夜回来时居然还没吃晚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怎么行?还有,让陛下的贴身男仆和侍卫长都来见我,我倒要问问看他们是怎么照料的。”
霍顿公爵被联邦大使杀了,皇后却只关心陛下有没有按时吃饭吗……陛下已经过了长身体的时候了吧……仆人无语凝噎,半晌才躬身道:“是,殿下,我这就去替您传令。”
第九十五章 一触
这天晚上,阿尔弗雷德果然又到深夜才回来。
他回到寝宫的时候,修已经坐在床上边看书边等着他了。
卧室门响起,修抬头看去,只见阿尔弗雷德穿着睡袍,头发半干,一看就是刚在隔壁洗漱完。他一手推门,一手拿着一个看上去像是大号卷饼的东西进来了。
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卷饼?
修迷惑地看着阿尔弗雷德手上的东西,等到阿尔弗雷德和他打了个招呼,走近床边,修又看到那卷饼一头露出某种浅金色的内馅。
又看了几秒,修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卷饼,是儿子。
“阿尔弗雷德,”修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喊道,“不要那样单手拿着他,快放下来!”
“有什么没关系,他这么小,我单手拿足够了。”阿尔弗雷德满不在乎地说道。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把婴儿放在了床上。
修把襁褓拆开,让孩子可以活动手脚,阿尔弗雷德也上了床,把孩子抱到自己身上。
孩子醒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尔弗雷德拿过来时颠醒的,他有一双浅色的金眸,眼睛大而滚圆,很像是阿尔弗雷德小时候。
这个认知让修很愉快,他把书倒扣在被子上,伸手去摸孩子细软的金发。
“你在看什么?”阿尔弗雷德凑过去看书名,是《婴儿护理一百条》。
修指了指卧室一侧的书架,说:“我叫人从晨曦宫翻出来的,还没来得及整理进书架。”
书架脚边临时堆放着好几本书,看上去都有些陈旧了。
阿尔弗雷德惊奇道:“晨曦宫怎么有这种书?”
“是我儿童时代的读物。”修轻轻拍着孩子,理所当然地看了阿尔弗雷德一眼,说,“二十几年过去了,忘得差不多了。”
二十多年前被修照顾的那个婴儿很有感触地说:“我明天早上带一本走,和你一起看。”
他的身上,真正的婴儿抓住了修的手指。
“卡……”修叫了一半卡住了,他又仔细看了看这个孩子,发现自己真的认不出是谁后,他甚至观察了一下孩子的衣服。
然而,婴儿的连体衣显然是不会区分皇储制式和普通皇子制式的,修一无所获。
这让修感到有点失职,他居然分辨不出自己的孩子。
“这是卡洛还是卡林?”修有些愧疚地问阿尔弗雷德。
“不知道。”阿尔弗雷德兴致盎然地捏了捏孩子小小的手脚,说,“管他呢,随便拿了一个。”
修:“……”
他收回了愧疚。
“你把孩子抱来干什么?”修无奈问道。
阿尔弗雷德顿了一下,说:“玩啊。这几天都没去陪他们玩。对了,今天你怎么亲自去了?不是说派个圣白塔的祭司做吗?”
“也就是一刀的事,又不麻烦。”修说,“而且,他是你堂叔,万一临死前说些什么不体面的,或者对你不尊敬的话……我想了一下,还是我自己动手——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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