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期知道,是自己当初真的对顾怀曲太差劲了。
他开始每日尽可能的留在这座暖殿里。
顾怀曲陷入昏睡时,他就在一旁处理魔宫政务,顾怀曲醒的时候,他就将亲手做的食物端来,一口一口的喂着,顺便将这些年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他对顾怀曲没有隐瞒。
他将这三年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说了。
包括三年前他闯入山海极巅,去寻顾怀曲的尸首。
包括宋玥儿和楚也潜入魔界,求他救救他们的大师兄。
也包括他这些年一直在努力试图复活顾怀曲的事,宋玥儿和楚也始终都知道……
甚至不光是他自己的事情,就连这些年来六界中可大可小的见闻,他也搜肠刮肚的全都说给了顾怀曲。
当年,郁承期确实答应了宋玥儿的要求。
他不是打算惩治敬山君,而是根本有意杀了他。
在他眼里,魔宫重臣算什么东西?
宋玥儿他们不懂,那些重臣手中的权比不过他血脉分毫,在绝对的压制下,任何一个重臣都是块坐待分食的肉,后继虎视眈眈的饿狼那么多,只要他一个念头,兔死狗烹,那些人从此就会被割裂得面目全非,残渣都不剩一缕。
也正因如此,当年一有风吹草动,敬山君才会逃得那么快。
敬山君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挑拨离间的叛徒,早在郁承期打算抹杀的名单里。只可惜他逃得太及时了,当初郁承期也没有料到,所以才导致他对宋玥儿的承诺迟迟没有兑现。
这些年来。
郁承期一直在筹谋一件大事,却又迟迟没敢动手。
他沉吟了良久,仿佛漫不经心地垂着眼:“师尊……”
他瞧着那一蓬毛茸茸的白猫。
指尖大逆不道的轻轻捏了上去,慢慢摩挲,搓捻着他尾尖上的细毛,“假如弟子想搅得生灵涂炭……你会怨我吗?”
床榻上,没有人回答他。
绵软的雪团一起一伏,昏睡不醒。
郁承期也没期望他会回答自己。
他倏忽笑了下,自嘲自己胆子变小了。
甚至不敢当面问出口,只敢这么偷偷放肆一下。
都赖顾怀曲脾气太大,害得他都怕坏了。
烛光昏黄,纱幔将床榻笼罩成一片朦胧,夜色已经很深了,他侧卧在床褥里,懒洋洋地将脸埋进那一身雪白的毛。
锋锐的脸侧陷入了一层阴影,他鼻尖轻轻地蹭了蹭对方的后颈,依恋又倦懒似的,轻声喃喃:“师尊,弟子听你的,再也不混账啦……”
“快点消气吧。”
……
魔宫里风言风语传遍了,对这座寝殿的主人生出无数种揣测,郁承期也没有去管。
他不是故意赖在顾怀曲床上的。
他只是怕顾怀曲夜里会疼,为了方便随时灌注灵力,所以才会不守规矩的跟他的师尊挤在一个被窝。
反正他又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最多是在顾怀曲睡熟以后,短暂地搂在臂弯里抱上一会。
这段时间里顾怀曲的情况好转了不少。
当年郁承期第一次恢复人形,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而顾怀曲如今有他照顾,一定好得比他要快。郁承期抱着这样的想法,每日尽量待在寝殿里,温养着一只白茸茸的猫,就连公事也会拿到这里独自处理。
顾怀曲醒着的时间慢慢变长了。
渐渐发觉……郁承期好像变得异常依赖他。
郁承期会有意询问他一些政事上的事情。
不是开玩笑,而是很认真的将那些问题念给他听。甚至将那些魔臣们的奏折拿到他面前看,问他这样好不好,那样行不行。
郁承期的理由也十分有理有据——
顾怀曲是他的师尊,只教过他做人,却从没教过他该怎样去做一个帝尊。
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差劲的人,如果没有顾怀曲的肯定,他怎么知道他所做的是对还是错?
“……”
顾怀曲为此感到愠恼,并且十分不自在。
他是仙主,而郁承期是帝尊,他们之间终究横亘着一道鸿沟,魔界之事轮不到他来插手,郁承期的所作所为,根本是在背叛魔界的规矩。
顾怀曲试图置之不理,可他险些忘了——
郁承期向来厚颜无耻,惯会甜言蜜语!
何况如今的郁承期不再是口蜜腹剑,而是真心实意地敬重着他,心悦着他。没有了从前的讥讽鄙薄,一个温眉顺眼好似当年那个少年的郁承期,就好像一头活蹦乱跳的鹿,肆无忌惮地撞着顾仙师的软肋。
顾怀曲并不觉得多么愉快,只感到这种被理智与私情同时压制的感觉,好像将他置身于夹缝里,极其难受。
他有口难言,愈加恼火。
冷漠地克制自己不去理会。
……可他每日每夜听着郁承期对他说的话,听得多了,时间一长,那股怒气竟也渐渐平息了下去。
他想,郁承期其实并非没有帝王之才……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
一转眼,郁承期已经在顾怀曲的榻上睡了两个月。
他每次都是在顾怀曲昏睡以后才挤上床榻。
为的就是避免顾怀曲拒绝他,索性装得无事发生。
这天郁承期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
他是帝尊,总有不得不处理的事,这座大殿平日不许任何人出入,因为如今的顾怀曲实在特殊,郁承期也不允许任何人看见他,一切只能等他在的时候再亲自照料。
魔界的冬天很长,夜里比两个月前还要冷。
他回来的时候肩上还披着寒霜,暖橙的烛火下,他将外袍脱了,用内力除去一身的寒气以后才敢靠近床榻。
意外的是,顾怀曲竟还醒着。
白茸茸的猫崽像只雪团深陷在软塌里,蜷成柔软又漂亮的姿势,尖耳朵里还透着淡淡的粉。
听见脚步声,那双雪白的耳尖动了动,鼻尖萦绕着一股酒气。
他抬起头,发现郁承期大概是参加了什么宴席,喝酒了。
……帝尊毕竟是帝尊,总有脱不开的事情要忙。
顾怀曲没有理会,闭上眸自顾自地休息。
“师尊……”
顾怀曲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人走近了,手掌握住他的一只猫爪,身上带着浅淡的酒味,很低地对自己开口:“弟子也想要生辰礼物,很贵重的那种。”
顾怀曲顿了一顿。
狐疑地略微睁开眼。
他感觉爪心一阵发烫的热流,是郁承期熟练的将灵力渡给了他,浑身的经络都舒张发热起来。
顾怀曲每日在门窗紧闭的暖殿中度过,不知今夕何夕,但他记得郁承期的生辰就是在凛冽的深冬,想来应该今日了。
“为什么师尊总是把好东西送给其他人,给我的却那么随意?”郁承期用指尖戳他的脑门。
顾怀曲倏忽觉得不悦。
掀起眼皮,凉凉地盯了他一眼。
“等到师尊身体恢复了,要补偿弟子一个。”郁承期似乎很在意这个,眸里灯火明暗交错地瞧着顾怀曲,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语气有点强硬。
他之前亲眼见到,顾怀曲把十分珍贵的法器送给两个小师弟。
小师弟都能有,他怎么能没有?
顾怀曲没有说话。
强忍住动手挠他的冲动,将脸扭向一旁。
郁承期忽然觉得掌心有点痒,垂下眼,看到那只不由自主昭示了心情的猫爪,锐利的爪尖无比锃亮。
有点扎手。
他缓缓记起了什么,忽然懒洋洋地展开唇角,像是因为酒意导致反应慢了半拍。低垂着睫羽,眼睛被酒气醺得比平日更加柔情蜜意,说道:“我错啦。”
“等师尊不气了再补偿我,好吗?”
“……”
顾怀曲更怒了,他恼而盯着郁承期,猛地退后,差点用力抽出爪子,却被那只手掌攥得紧紧的。
郁承期浑不在意地笑,借着酒意毫无顾忌的挤上了床榻。
“弟子累啦,师尊,我们睡觉。”
……
突如其来的状况就发生在翌日一早。
郁承期醒来的时候,酒劲已经褪去,脑中还有点沉重。
他睁开眼睛,忽然意识到不对。
摸了摸怀里的手感……倏忽僵住了。
他还没想到该怎么办,好巧不巧,顾怀曲这时也醒了。
此时顾怀曲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半张脸缩在被子里,蜷着身子背对着郁承期。他一梦初醒,惺忪懵懂地睁开凤眸,感觉到有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腰上,抱得有些紧,于是转过头,看了郁承期一眼。
漂亮的眸子里冷雾朦胧,神色一如既往的漠然。
耳根却红了红。
他面色有些不虞,但好像已经习惯了,什么也不说,扭过头,眉头微皱的闭上眼睛躺回去。
“……”
郁承期不敢动,搂在对方腰上的那条手臂也石化了一样。
只感觉到他们相触的那片皮肤严丝紧密的贴合着,触感细腻而光滑,对方的脊背紧贴在自己胸口,稍一低头,鼻尖就会陷进蓬云般柔软的乌发里。
郁承期陷入了沉默。
——顾怀曲一觉醒来恢复人形了。
但他自己好像还没意识到。
而且身上还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
郁承期心脏剧烈跳动,连呼吸都重了几分,眼眶有些红。
他意识到他的师尊彻底回来了。
他没想过亵.渎他的师尊,可也忘了他的师尊是怎样面皮薄的一个人。
他只僵了那么一会,手臂便用力将顾怀曲的腰肢搂得更紧,下颚搁在了顾怀曲的肩上,从背后紧密贴合的搂着他。
他的举止混蛋而不自知,只是觉得自己太想顾怀曲了,理该用力抱一会。
郁承期十分贪恋这来之不易的触碰,闭上眸在他颈边深深地呼吸。
甚至因为搂得太紧而难以自持的……发硬。
片刻之后……
“砰”地一声!!
——是重物砸到地上的沉重声音。
郁承期毫无预兆的整个人被踹下床榻,吃痛的闷嘶了声,腰上被撞得剧痛,头疼更严重了。
再抬头,他便看见顾怀曲已经坐起了身,那张玉白的脸红得几近滴血,显然已经反应过来了!
手指狠狠攥紧被子,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半寸肌肤都不露。
几乎气恨至极,羞耻赧然地红着张脸,发出一声忍无可忍、令人怀念的咬牙骂道:
“——混账东西,你要不要脸?!”
第73章 并没有自知之明(二更)
“师尊……”
郁承期看着他,眼里没有恼意,只有细碎的光。
那双深邃的眸中蕴着光泽,沉软柔和得好像能让人陷进去,一瞬不瞬,看着那张思念已久仿佛已是隔世的脸。
他睫羽微闪,忽然低低地笑了。
眸里含着很浓的深情,绝对不是错觉。
顾怀曲耳根更烫了,只觉得胸口一团羞恼的怒气,竭力让声音听起来狠厉:“别再到床上来,滚出去!”
他早就受够了郁承期天天挤在自己身边睡觉,每次醒来都看见那张脸。
他觉得郁承期不知界限,不知廉耻!
他不信郁承期什么都不懂,这个混账善探人心,精明缜密,最会察言观色,明明嘴上说着抱歉,可行为还是那么越矩!
顾怀曲当真猜不透他是不是有意的。
可事实上……
郁承期真的没想故意触犯界限。
顾怀曲都这么厌烦他了,他怎会不知好歹?
但郁承期这辈子从来没亏欠过谁,顾怀曲是第一个。
他只是执拗的想要敬重他的师尊,要对师尊好,要弥补顾怀曲上辈子的空缺。何况现在能帮顾怀曲的也只有他了,他不对顾怀曲体贴入微,谁还能对顾怀曲体贴入微?
当年他尊师重道的时候,也一样是用无微不至的方式去贴近顾怀曲。顾怀曲不仅是他第一个亏欠的人,也是他唯一一个亲近过的人。
当初顾怀曲没拒绝过。
说明顾怀曲本身其实并不厌恶这样的亲密。
只是因为他还在生气,所以才总是横眉冷对,刻意疏离。
对,生气。
因为当初顾怀曲宁可牺牲自己,也没有杀他,在魂灵之境的时候,甚至愿意跟他回来,说明顾怀曲对他还有那么一些宽容,也许……没有特别恨他。
可能只有一点点恨。
所以郁承期觉得他的过错尚可以挽救,如果顾怀曲不理他,那一定是他做的还不够。
他的真心虽然已经不值钱了,但至少也得让顾怀曲别那么抗拒他的好意。
否则谁来帮顾怀曲恢复修为?
他应该更体贴,更耐心一点。
用出百倍的耐心和温柔去对待他的师尊。
要是师尊始终躲着他,他还不主动示好,那他们之间不就更完蛋了吗?
——郁承期就是这么想的。
……至于越矩?
他对顾怀曲,好像天生缺乏这种自知之明。
谁叫他生来孤苦伶仃,又心性恶劣,跟谁都像隔着堵墙似的,用不着刻意维持距离,本身就很疏远了。他从始至终瞧着顺眼的只有顾怀曲一个,因此不由自主,又习以为常,想到什么就会去做些什么。
就是这么顺其自然。
“……”
这就显得顾大仙师十分疑神疑鬼。
想必顾怀曲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眼中那颗“善探人心、精明缜密”的脑袋,竟然这么蠢又这么轴。
“师尊。”
郁承期听见他的骂声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站起身,眼眸沉敛微亮地看着他,有几分遮不住的思念与愉悦,唇角忍不住地弯起来。
61/85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