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某不过是个已答应他自赎其身的旧主罢了。
他不过就只同我一起瞎混了三年。
一生那么长,三年算什么。
从前也有不少曾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人,一错身,就各自走上陌路。
芜丁哪会例外。
他杀了司马镜,自然投了司马廉。
如今匈人来袭,他定是护着小皇帝逃命去了。
司马廉虽荒诞不经,但心肠极好,芜丁跟着他,一定比在我身边自在。
一想到芜丁如今在为别人嘘寒问暖、奉茶掖被,顿时一股酸涩之味直冲上鼻腔。
可体内已没有多余的水分化作泪水,他只觉眼皮酸痛,难受得要命。
他问自己,芜丁与他那些床伴究竟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
芜丁从未被他人染指过,是这世上唯一只属于他的人。
正是因为这一点,从前崔衍自然而然地把芜丁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忘记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执意要赎身投军,说到底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人、有权为自己做主。
崔衍此生从未如此后悔过,可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太迟了。
不知何时,胡哨声已许久未响,可烈日却升到头顶当中。
崔衍闭着眼,仍能感觉到一片炽热的炫光。
他几天水米未进,此时已接近虚脱。
腿脚无力,他已爬不起来。
崔某将会命丧此处,一个不知名、不知在何处的乱石滩,被烈日活活炙烤而死。
好不甘心。
一路走来,到底哪一步做错?
他已想不清楚,意识越来越模糊。
崔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右手食指放入齿间奋力咬破,硬拖着身子转过去,把那块烫手的大石当作自己的墓碑,用血写下“吴郡崔氏衍”几个字。
***
芜丁手下副将苻莘将“吴郡崔”旗插于涼州城墙之上。
他伸头向城下看去,见将军正一手按着墙上贴的安民告示低头痛哭。
可等他跑到芜丁面前,却见芜丁脸上挂着笑容。
“传令下去,把写这告示的人,给我找出来!”芜丁用手背蹭掉眼泪,双手握住苻莘双肩摇晃。
“即刻吗?这……深更半夜的……”苻莘看得出将军这一路赶得着急上火,到了涼州非要连夜进城,令守城的匈兵惊惧警觉,这会儿通译官正跟他们解释呢。
芜丁抽了下鼻子,偏头想了想,也觉不妥,便长出一口气道:“罢了,明日一早再找,这会儿怕把人……吓着了。”
“将军先寻个落脚的地儿,歇歇吧。”
苻莘是汉匈混血,乃莫顿大王帐下膘骑队长,此番是自愿随芜丁来涼州剿匪的。
城中匈兵将芜丁一行人引至金家大宅。
一迈进门槛,芜丁顿时倒吸一口气,心跳骤紧。
说来难以置信,他竟闻到此处有崔衍的气味。
芜丁在宅中各院各房转了一遭,指着东厢一间净室问通译官:“这里住着谁?”
通译官跟守宅的匈兵叽里呱啦讲了几句,回道:“回芜将军,这里曾是定南王爷莫顿堃下榻之处。”
“曾是”,芜丁听到这两个字,一脚将房门踹开冲了进去。
室中陈设简朴,空无一人。
芜丁冲到榻前,在铺上一阵乱翻,竟在枕间找到一根月白色衣带。
是崔衍的衣带。
上面还沾着些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人呢?人呢!”芜丁转身抓住那带路的匈兵咆哮起来。
通译官赶忙上前帮忙,那匈兵说,这位汉人先生,没有随王爷离开,他带着他的武士仆人走了。
芜丁心口快要炸开,千头万绪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他跟冒顿堃同榻。
他身边还有个“武士仆人”。
他走了!
苻莘听到芜丁的吼声,进来询问,却见芜丁坐在地上,捂着额头粗喘如牛。
通译官一脸惊恐地用匈奴话向他解释了情况,还没等他应答,就听芜丁又吼一声:“去哪了?他往哪走?”
匈兵摇头,苻莘接话:“芜将军稍安勿躁,您要找那人,曾为定南王爷幕僚?末将这就去查访。”
苻莘把匈兵和通译官都带走,叫他们分头去问谁见过那位汉人先生。
芜丁从地上起来,趴在榻上闷头大哭。
是他!
走到哪儿都忘不了找个床伴,不是他是谁?
他这些露水情缘,芜丁早习惯了。
可那武士仆人又是谁?
这是找了个人顶替我吗?
芜丁气得头晕眼花,用拳头狠狠捶墙。
我才离开多久,就找个阿猫阿狗取代我!
他对崔衍恨不起来,只好恨自己,恨那取代他的小子。
恨得牙都咬酸了,嘴里全是血腥味。
第130章 就差十天
不多时,苻莘带着个马贩子进来。
马贩子说,那位俊俏公子和他的武士仆人买了辆一马拉的小车,说要往西去玉门,走了十天了。
芜丁从榻上窜起来:“备马!”
苻莘快步跟在他身后:“将军!将军!切勿冲动!将军,您听我说!”
“即刻叫个会匈话的向导跟我走!”
“我就会呀!”苻莘见拦不住他,只得顺着他意思:“将军急糊涂了!哪能只身去玉门?咱们是来干什么的您忘了?这一路流民山匪横行,您不带兵,怎么去?”
芜丁闻言猛地刹住脚步,害得苻莘一头撞在他背上,差点儿被他绊一跤。
山匪,山匪!
芜丁眼珠左右晃动,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他那个武士仆人,也不知道靠不靠谱,能不能护得住他!
这要是有个闪失……
就差十天!
就晚这么一步!
芜丁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
苻莘劝道:“兄弟们奔命似的跑了一路,总得歇歇脚……将军,您可否,待个两三日?”
芜丁瞪他一眼,两三日?一日我都等不了。
苻莘叹口气:“后日!后日末将亲带一千膘骑随您去!”
芜丁知道即刻出发确实强人所难,便强压下脾气,点头允了。
“将军这边请。”苻莘想带芜丁去前院下榻,芜丁却不理睬,径直又回冒顿堃那屋去了。
苻莘撇嘴“啧”了一声,心想完了完了,这人疯了。
芜丁回到满是崔衍气味的房间,心口像有活物蹦跶。
他按着那根衣带,渐觉口干舌燥,身上越来越热。
他不愿去想崔衍与冒顿堃在这间屋里做了什么,可一些旖旎的画面却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芜丁太想他了,实在受不住,只得拉过被子把自己闷在里面自行解决。
衣带系在他掌中,上面全是崔衍的味道。
想被他按着胸口压在榻上,想看他情动时略显残忍的眼神,想听很多很多声掺着喘息的“阿芜”……
芜丁醒来时腰酸腿软,记起昨晚太过放纵,竟把自己弄到昏睡过去。
可是,他坐起来后发现自己穿着干净的下裤,被子也已更换一新。
有人替他清理过了。
想也知道是谁来过。
芜丁抱着头羞惭无比,纠结了半天才硬着头皮出去。
苻莘迎面冲他拱手行礼,两人都不敢直视彼此。
芜丁低头往外走,苻莘叫住他:“将军,府里厨娘亦见过那位先生……”
还有些幸存的街坊邻居也被苻莘找来问话。
于是芜丁得知了崔衍在屠城那两日的大致遭遇,心疼得按着自己胸口又差点儿掉眼泪。
顶替我的人怎么那么没用!
砍了!等我看看他长什么样,就砍了!
好不容易挨到出发的日子,芜丁天不亮就醒来,穿戴整齐端坐着干等。
苻莘点了兵将,来叫他开拔,芜丁却看着空里对他说:“苻将军留在此处主持大局,不必随我去玉门。”
“将军,末将汉话、匈话都是母语……”
“城外十里有两个寨子,你去端了。待我回城,若还未办妥,我唯你是问。”芜丁咬牙强忍尴尬,盯着他下令。
苻莘把缰绳捏在手里揉搓:“芜将军,末将已同兄弟们说好,要去玉门……您这样,不是让我自打其脸吗?”
“怎么?你非要盯着我?大王派你来,就是为这?”芜丁故意这么说,就是不想再天天对着他徒增尴尬。
苻莘张嘴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下了决心,凑到芜丁耳边低声说:“上回那事,将军不必介意。军中之人常有此出,兄弟们都互相帮忙,没什么大不了,啊,别放在心上。”说完还冲芜丁挤眉弄眼。
芜丁面皮薄,臊得不行,抓起马鞭作势要抽他。
苻莘到底不敢忤逆上官,只得送芜丁一行出城上路,自己带人剿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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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无比真实惨烈的梦
尹越从脑机终端中醒来,对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缓了好久,终于回过神来。
他将头上的金属帽盔取掉,刚要起身,面前围拢过来好几个人。
“越越!”尹妈妈扑上来抱住他:“越越……”
尹越怔愣着,脑子里全是崔决哭得无比扭曲的脸。
他推开妈妈,冲那几个不认识的人叫:“崔决呢?崔决是谁在玩?”
其中一人轻握住他小臂安抚道:“尹同学,你先缓缓,要点时间呢,先适应一下现实……”
“崔决在哪儿!”尹越一脸凶狠,吓得尹妈妈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越越,你没事吧?妈妈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要是有什么问题……”尹妈妈也恶狠狠看着那些工作人员:“我告得你们倾家荡产!”
“崔决是……我们公司员工,不在终端这边,在服务器……”
“他脑子里那个人呢?那个运营?”尹越一脸焦急。
“运营……都在服务器那边,我们这里只是门店……”
尹越原地来回转了两圈,抓住员工:“你给我看!你们这边能看到吧?崔决现在怎么样了?你放给我看!”
另一个员工递上平板,帮他按了几下触屏。
画面中崔决正在崔府大院手撕乞丐,龇牙咧嘴满脸鲜血,一看就是个疯子。
尹越顿时崩溃大哭:“我要回去!我要再进去!给我接上,我还要玩!”
员工看了看尹妈妈,尴尬道:“这个……好不容易才下线……我们就快关服了。再说,姬越这个角色,已经死了,你回不去的。”
尹越的爸爸是律师,他从小就知道法制铁拳的威力。
“你给我重新用这个角色上线!否则的话,我投诉你们宣扬色情暴力、煽动民族矛盾!你们这游戏里,还有未成年人玩家!”
员工纷纷按开耳机与上级通话请示。
尹妈妈急眼了,双手拽着尹越胳膊:“越越!开学了,你要上学啊!马上毕业演出要定了,你……你先回去把正事办好,再来……”
“妈,你去给我请两周假,最迟可以晚两周报到的。”尹越说着,又钻回茧型脑机里,戴上头盔。
“越越!你这孩子……你爸爸已经很生气了,你……越越!”
一个员工来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书写板,上面是打印好的免责协议。
“再次上线的话,要再签一次。还要再加一句,申明再次进入游戏是你本人清醒状态下的决定,你的家人和学校不得因为你个人的决定提起诉讼。你想好了,再……”
话没说完,尹越已经签好递回给他。
“我要回到给崔决喂完三生散那里。”
崔决再醒来时,已变回只有五岁记忆的如幻。
姬越见他睁开眼,强忍着泪叫了声:“决儿?”
如幻大眼睛眨巴眨巴,愣了一下,随即扑进他怀里:“爹爹!”
姬越轻拍如幻后脑答应:“乖决儿,爹爹来接你了,爹来了……”
这身袍服是赤练临时从废弃民居中找来的,姬越重新束了发髻,努力回忆崔衍的神态举止,练了不一会儿就形神兼备,俨然一个文质彬彬的世家书生模样。
如幻哭完了,立即又笑弯了眼,拉着姬越的手,“爹”来“爹”去叫个不停。
姬越对他说,家里大宅因战乱被毁,如今他们父子只能住在湖边的竹屋里。
如幻“嗯嗯”点头:“还可以去寺里。爹,咱们去寺里吧!”
“要先请示你师父,不可擅作主张。”姬越拿出当爹的语气,点着他鼻子教育他。
“那就不去!请师父师兄来这里吧!”如幻眼睛像长在“爹爹”脸上,舍不得移开目光,看得姬越脸都红了。
方才如幻被灌了药睡过去后,姬越坐在榻边陪着他,不小心打了个盹。
醒来后,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做了个无比真实惨烈的梦。
梦里如幻得知爹爹不能来接他,情绪失控,失手误杀了姬越,人又疯魔了。
这梦太过清楚详细,真得不像是梦。
姬越心惊警觉,意识到必须为崔决找个“爹”。
风流倜傥的白面书生?
赤练不像,我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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