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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凤梨(近代现代)——嘎巴菜

时间:2021-02-14 17:51:32  作者:嘎巴菜
  欲望,白人的欲望,掌控语言的欲望,“你听我说”的欲望……欲望在这个漂亮的阅览室里找不到出路,墙上一排排七星文库装出瑟缩的样子,但它们心里并无畏惧。这里没人会点火——哪怕吃多了蘑菇也不会。拉辛和索福克勒斯都是安全的。
  孟时雨也不在这里。Bolya无可奈何地听这些喝高了地年轻人讲为什么要游牧,为什么要解辖(他们真的在说法语?déterritorialisation
  这是绕口令吗?),那些后殖民的精妙理论对他这样的刚果人宛如天书,他一点也不想再去做什么精神分析。精神分析不能让刚果的GDP增长哪怕1个百分点,法农也不是因为给病人做精神分析才被驱逐。
  他艰难地脱身,一直走到了屋顶。92省的夜比93省要安静太多太多,从楼梯看上去,天上罗列着无数美丽的东西——这里甚至能看到星星。但巴黎的星空和他故乡的又是多么不同,像这些人以为永恒的北极星,Bolya就连一次都没见过。南方没有北方的星星。
  Bolya在一个非洲风格草垫子上找到了孟时雨,他的珍珠像猫一样趴着上面,看起来那么舒服。有人在黑暗里弹吉他,是首上世纪法国流行的情歌。他们什么都没说,孟时雨懒洋洋地抽出一直烟,Bolya帮他点了火,黑暗中,红色的光点乍明乍灭。
  “你喜欢吗?”孟时雨轻声问他。
  怎么会不喜欢呢?香薰蜡烛的气味,天台上烟草花和小雏菊的清香,夏天安静的夜,温柔的情歌和温柔的人。Bolya抱起孟时雨,几乎爱不释手,但他没有回答。直到季鸣则来到巴黎,他感到有什么宝贵的东西终于命定地从掌心滚落到指尖,他仍什么都没说。他看着这个中国阔佬像热带的大鸟一样抖擞着绚丽的尾羽,蹦来蹦去,他看孟时雨无望地一次次试图启发这个傻逼。
  他又在孟时雨另一侧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这样他的举动看起来只是人们日常的贴面礼。“你该回去陪陪他,”Bolya说,“别有负担,我们不会多想的。”
  孟时雨还想说什么,Bolya忽然抬头往上看了看,“我们是不是没有没收他的手机?”孟时雨拧了眉,他顺着Bolya的目光看去,季鸣则站在窗边,盯着他们,手里举着电话。
  本章关于暴力的讨论一定程度上受到法国作家Bertina的影响。
 
 
第21章 
  季鸣则一个人留在休息室里,出不去。
  “我跟你在一起呢。”孟时雨说完就跑没了影,这就是在一起吗?季鸣则烦躁地按着自动贩卖机,他有些饿,但钱包没有硬币——这是台老式的贩卖机,没有刷卡功能。
  他开始翻身上的口袋,幻想着会有那么一两个硬币,在大衣内侧,他摸到了一支手机,是他平时用来打游戏的。在工人们蜂拥而上把他推搡进这间小屋子后,Bolya搜了他的身,掏走了他大衣外面口袋里的iphone、耳机、迷你装的口气清新剂和钱包。黑人打开他的钱包看了一眼(里面有他和孟时雨的合照,还有一个大号的桔子味避孕套),便又扔了回去。季鸣则用他流血的鼻子努力发出了一声表示得意的哼。
  然后?没有然后了。Bolya和那些工人既没有把他衣服扒了光着屁股搜身,也没有把他捆起来,更没有拿走他的大额钞票。季鸣则从容地打开了手机,这条漏网之鱼。他想,如果是季子羽来搞事,肯定会做得更加彻底,不仅不会给他翻盘的机会,还要极尽羞辱之能。一丝丝恨铁不成钢的情绪不知不觉便冒了出来,季鸣则觉得这些工人有点不行,这样怎么和中国老板斗呀。老季总常说,和员工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是战争,战争你懂吗?宜将剩勇追穷寇。
  难道把他关起来他就签不了合同了吗?他只需要拨出一个电话,给他的心腹、秘书或者那些早和他勾结起来的股东,一切都不会有大问题。合同依然会被签署,老季总还会以为自己筚路蓝缕,劳苦功高。瞧呢,他季鸣则,来法国并没有沉迷于香槟美人,反而比去非洲还要险象环生呢!
  但他攥着手机,半天没能拨下去。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手指头就不能按下去。抽筋了吗?不是。那你,手指,你为什么不能按下去?
  他在休息室里,围着宜家的廉价白色长桌走了一圈。窗台上还放了些宣传资料,什么共产党啊,工会啊,老一套的玩意,“也就法国这种落后国家还信,”老季总每次从欧洲出差回来都这样说。季鸣则有点想反问那你还叫我写入党申请书?但季子羽已经抢答了,他说是啊,欧洲不行了,他们太没效率。对了,爸,小表弟前段时间回国没事干,我看干脆就让他去管工会那摊吧。老季总说现在查得严了,亲属干不了。季子羽说,他是我妈那边的,和您又不是法律上攀得着的亲戚。
  季鸣则随便拣了张绿色的传单读了读,上面说,某某汽车加工工厂的157名工人被解雇后,经过两年的“整体再就业计划”,只有46人成功找到新工作。“不要相信他们的承诺。”最下面一行用加粗的字体写道。
  “我再也不信你了!”
  季鸣则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费尽口舌地解释那通电话只是邀他谈生意,和于樵没半点相干,但孟时雨涨红了脸,连一点都没信,只骂他是个骗子。
  所以他生气、爆发、以至于摔门而走,让他的孟孟一个人去演悲剧的最后一幕——因为他知道,这本就是个狼来了的故事,他一度撒了太多的甜蜜的小谎,关于公益,关于于樵,关于他们的未来和爱情。他告诉孟时雨自己不是找替身,不是见色起意,他们的关系萌生自单纯的友谊,他说自己对于樵连半点感情都没有,明天就绝交拉黑,他还说公益的事我都听你的,立志做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家,他跟孟时雨讲,我爱的是你,只有你,爱你的离经叛道,也爱你的坏脾气。
  然后孟时雨喊道,你个骗子,我不信你。
  被这样直白得捅破包装纸,实在叫季鸣则委屈,至少我还为你特意在真相上裹了糖衣。他气孟时雨不肯上当,不懂和稀泥。
  如今……如今他倒是要把假的变成了真,至少他终于明白,哪怕孟时雨明天把他的股票都捐给绿色和平,他也没办法让爱情停止。他的小朋友一只脚踩着社会规则的红线,一只脚踩住了这个小房地产商的心。他终于明白自己当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才算爱你。
  季鸣则终于又按亮了手机,他打开前置摄像头,好吧,是被打的很惨,但看起来并没有永久性损伤,而且仍然挺帅。他开心起来,走到窗户跟前,转着把手把木质窗户挡板摇了上去。月亮向中天前进,他看到了火焰和跳舞的人。
  他打开了通信录,准备给孟时雨拨电话,告诉他自己不干了。他要撸起袖子,把手从泥坑里抽出来,洗干净,让别人去做坏事吧,留给他一颗清白得和没进公司前一样的良心。他仿佛闻到了小时候北京街头的烟火气,那时他什么都不愁,理直气壮地恋爱,理直气壮地享受幸福。爱河里的水真是奇怪,拿得东西越多,越重,人便越是往上浮;非得两手空空,赤身裸体,才能致命地下沉。
  季鸣则的眼光漫无目的地在人群里扫来扫去,他看到了那件该死的红色羽绒服,Bolya抱着一个人,珍重地亲吻,那个人回过头,和他目光交接。是孟时雨。
  他想自己明白了孟时雨那时的心情,眼看着于樵堂皇而无辜地坐在小季总的办公室。孟时雨能怎么办呢?还没等季鸣则收拾好散乱一地的心,孟时雨就喘着气咚咚咚跑了回来,身后还缀着Bolya。三个人站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季鸣则说:“你们要干嘛。”
  “你在给谁打电话?”Bolya问。
  “当然是给我的公司,你们别天真了,关着我有什么用?现代资本又不是宗教仪式,还要亲自上场,我们有的是代理人。等着瞧吧!到时候,我……i will fire you! ”他忽然忘记了解雇用法语怎么说。
  “没这么简单,”Bolya沉声回应,“他们不会考虑你现在是被扣押起来了吗?你在吹牛。”
  “吹牛?等你被扫地出门时,你就知道我吹没吹牛了。我一定会让你连一欧元赔偿都拿不到!”
  “幼稚的嫉妒。” Bolya一针见血。
  “你……”他想说你就是个nobody,而我是老板。但这有什么用呢?他们是在单纯地谈论这通假装拨出去的电话吗?不止,他们还在谈论爱情。爱情啊,孟时雨只要把手放到这个家伙手中,Bolya就赢得了一切,“明天这片地的产权就能拿到我手里,你们挣扎也没用!合作社,做梦吧!哈哈哈。”
  Bolya已经捏紧了拳头。
  孟时雨突然站起来,撞向季鸣则,他冲得那么猛,以至于带着季鸣则一起摔到了地上。季鸣则倒下去时还是老老实实垫住了孟时雨,和瓷砖地的骤然接触让他呲牙咧嘴。这样一晃神,就被抢走了手机。孟时雨坐在季鸣则身上,想都没想就输入了四个1(季鸣则总是这样设密码),手机解锁了,今天晚上,根本一则通话记录都没有。
  “你脑子里有哏儿吧!季鸣则!”孟时雨用中文骂道,“你姓逗?嗯?逗人好玩吗?”
  “我气不过……我看你俩在楼下,搂搂抱抱,我气不过!你下楼前还说和我在一起呢。”
  孟时雨伸手抓住季鸣则的衣领,用力把人从地上揪起来,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听不出来你在瞎扯淡该怎么办?你真以为他们不会一时激愤把你打死?你不能害人害己!”他狠狠地盯着季鸣则,像暴怒的野猫一样,连汗毛都竖起来了。季鸣则没由来心虚起来,“你要干……”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小子弹样的吻堵回了嘴里。孟时雨给了季鸣则一个血腥又乱来的亲吻,他们两个人都被磕得牙疼嘴唇破,血流到了一起。
  “你现在明白了吗!”孟时雨气呼呼地说着,从季鸣则身上爬起来,用袖口擦嘴。他又换回法语对Bolya说,“他一个电话都没打,刚刚是故意骗你,找茬儿打架。你要跟他打么?我不会反对,他真是欠教训。”
  Bolya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极轻地笑了笑,回答说,季先生不反对我们,那一定也有帮助我们的办法。他松开了攥紧的拳头,向季鸣则伸出手,任由那颗想象中的珍珠从指尖滚落到别人手里。
  小季总犹豫了一下,抓着自己站了起来。
  孟时雨睁大了眼睛,“你有办法?”
  季鸣则气仍不顺,“我现在不告诉你。”
  “别小孩子了!”孟时雨喊道。
  季鸣则垮下肩膀,“如果,明天你们发现,公司不同意你们的要求,然后空降了个叫季子羽的人来主持局面,那我就告诉你们该怎么打赢官司。否则……我才不告诉你们呢。”他小声嘟哝着,“我可是个要算计好处的人。”
  文中提到的工厂是位于la souterraine的通用汽车配件厂。
 
 
第22章 
  “看看这个,《工人们最后的抵抗:圣丹尼EM工厂的员工扣押了房地产商》,l’Humanité真是好样的。”
  “嘿,我也看到一个,《扣押老板,一种有效的措施》,朋友们,我发誓,如果我们能保住工作,我一定订阅这家媒体。”
  “那这个呢,《中国资本家在EM工厂遭到非法拘禁》,巴拉巴拉,员工们无视了政府长期的有效调解,放弃《整体再就业计划》,巴拉巴拉,一位刚果员工声称,他们只能通过‘激进的手段’避免被裁员的命运。我呸。”
  工人们正聚集在厂门口看媒体报道,事情过去一整天了,傍晚忽然来了一堆中国人,据说是直接从戴高乐机场赶过来的。他们和工会的人已经在办公室里坐了有一个多小时,刚刚有个工人代表出来抽烟,破口大骂了足足一分钟,说新来的中国人半步不让,扬言不放人就直接取消失业赔偿金,活像他们扣的不是他哥哥,而是头猪。
  有人忍不住问:“我们不至于连他们一起扣下吧?”
  “他们带了好多保镖。”
  “所以呢?”
  “说不定他们会中国功夫。”
  “但我们人多。”
  “时雨!嘿,你来了?我们刚刚在说中国功夫,你说要是大家动手,谁赢?”
  “当然是我们,他们过来了?”孟时雨问道。他刚刚去接了同学,一听说工厂的工人扣押了老板,学校里那些活动分子便再按捺不住,三五一伙地跑过来“支援”。连孟时雨的导师都连夜给媒体写了篇评论,讲暴力的合法性问题。
  “来了,好像是咱们人质的弟弟。”
  孟时雨挑了挑眉,“还真是?那好办了。”
  “怎么就好办了?”有个老大爷粗声粗气地说,“这个更坏,你没听刚刚Michelle出来说,这个弟弟威胁要立刻驱逐我们,还不给赔偿金。还说什么来着……他们宁愿花一千万打官司,也不给我们一分。”
  “那我去把这话转告‘人质’,”孟时雨说话声调都轻快了起来,“会有好结果的。”
  他兴冲冲跑到了关着季鸣则的休息室,手一撑就坐到了桌子上,晃荡着两条腿,“你猜怎么样?季子羽真来了,看意思是要搞死你,一个劲把话往死里说。愿赌服输吧老季,你那个办法是什么?”
  季鸣则正在啃炸鸡,他已经连吃两顿垃圾食品了。虽然表面嫌弃,声称自己遭到虐待,但小季总每次都吃得一点不剩。他擦擦手,“你不觉得,我才应该在外面谈判,而把他关起来吃苦头吗?”
  孟时雨说:“行了吧,你吃了什么苦?你连薯条蘸酱都有三种!”
  “但我昨天晚上睡觉时没有被子,桌子又硬,还能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我恐怕才睡了两个小时!”
  孟时雨听不下去,一把揪住季鸣则的脸皮往两边扯,“嘁,你够了!你只是一天晚上没睡好,知不知道这间工厂的工人,多少人自从宣布停产以来都患上了睡眠障碍?他们还要一整夜一整夜守着工厂,就怕警察突然进来,趁他们睡着,把人全丢出去。”
  “你也要守夜吗?”季鸣则忽然问道。
  “我?我没来守过,我啊……一个小知识分子,守得了什么?”孟时雨忽然有点意兴阑珊,“算了,说这些干嘛,也不知道Bolya会不会怒气上头,揍季子羽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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