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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近代现代)——斯嘉丽王野

时间:2021-02-14 17:52:13  作者:斯嘉丽王野
  阿三懵了,忽地咬紧布团,有一瞬,他分不清是疼多些,还是激奋更多。夜莺很了解枪伤,处理得干净利落,才一会儿,一颗瘪掉的小弹头,滚到地上,那么快,阿三突然怨,太快了,子弹射得还不够深。
  挺着魁梧的胸膛,阿三举高手,纱布在肚皮上一圈圈缠,夜莺的头发和呼吸,麻醉药似的在胸口交替掠过,熏熏然的痒:“后天,最迟下周,日本人会放人。”
  “你怎么知道?”
  “听人说的。”夜莺揪着纱布头,打了个结,“过两天,我去一趟司令部。”
  腰杆子晃动,疼痛又轰然,阿三猛惊醒:“你……你要做什么?”
  夜莺从他的胸膛下抬头,瞟了他一眼,又低头:“我能做什么……”他什么都不会,除了朝人张开腿,“向人讨了个交情,从军部,要了张通行证……”
  军部的通行证?他一个下贱胚子哪来通天的门路,同贵人攀交情?那都是用笑,用身子,用做娼的手段和屈辱换来的。
  拳头擂在地上,是无用在剜心,阿三在这份煎熬中,学会了忍:“你……怎么回来的?我明明看着你上船的……”
  夜莺想,这有何难,人只要不死,真心想做的,没有做不到的。
  不过喝了几口江水,他到底没有淹死。
  “这几天,你就在我这里养着。”
  夜莺扔给阿三一个枕头。
  “等你接到你的大哥,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
  阿三攥着枕头的手松开,沿床上浅浅的一弯侧影,虚虚抚摸。
  怎么可能,他苦笑。
  莫说大哥不答应,就是现在,他也舍不得动他一下。
 
 
第23章 白樱
  约莫两天后,一个清晨,夜莺揣上条子,奔走日本宪兵司令部。
  迎风两面太阳旗,卫兵真刀真枪地把他拦下。
  粗粗咧咧的语言,将他往后赶,夜莺很谦和的笑:“我有通行证。”
  对方扯过去,三两下的,千辛万苦换来的纸条,就这么没了。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原本已经定下要放人,临到日前,突然起了变故。
  敷岛英夫摘下军帽,露出硬气干练的五官,刀锋般的嘴角斜挑,从车窗押下的缝隙里,用手指比了个取景框,从那个框中,他圈定夜莺。
  汽车缓慢地贴着马路牙子靠近无知的人,夜莺瞧清楚车窗里伸出的白手套:“……敷岛大佐?”
  对于先被认出来这件事,敷岛的表情很有趣:“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夜莺今天穿的是件晴山蓝的布衫,月白的裤子,未经打理的头发,柔柔细细地盖着额头,规规矩矩坐在车里,乖巧得像个不染尘事的学生,连错都不知怎么犯下的人,哪里像独闯宪兵队的样子。敷岛想,不,或许他也是有错的,就凭他乖乖坐上他的车,给了他一个与之接近的机会。
  敷岛盯夜莺安分摆在膝盖上的手,突然,唐突地握住,夜莺惊惶地转过头,在敷岛的平视下,见他从袖口下捻出一片纸:“军部的条子?”盖住红章的碎片,蝶似的扑出窗,敷岛笑,“你和顾章芝,认识?”
  夜莺的脸上唰一下红了:“认……识……”眼睛很轻猝地从敷岛白色的手套上垂下去。
  敷岛故意不放开他:“能从顾中将手上拿到特批,你们的关系……很熟呐。”
  夜莺还在偷偷瞥他们连在一起的手,那种羞赧,仿佛是因为和另一个男人有了接触而生的,敷岛将呼吸喷到他的头发丝上,从军帽的帽檐,邪气地看着人:“是什么关系呢?”
  “大佐……”夜莺惶恐的声音,像在求情,敷岛欣赏他的难堪,把这当成一种风情,“你是为了他,想进宪兵队?”即使不明说“他”是谁,夜莺的表情也承认了一切。
  沉默代替了回答,敷岛哈哈大笑起来:“良い。”多么难得啊,一个纯情的,富有东方浪漫的娼子。
  夜莺果然如他所料,抬起一张忧心的脸:“大佐,他还能出来吗?”他一定是吓坏了,虽然极力掩饰焦虑,手却还是不知自地握紧敷岛的白手套,“顾中将告诉我,已经查明他和枪案没有干系,还准许我探望他,说很快就放出来,可今天又不作数了……”
  “啊……”其实夜莺说的不假,上头已经下了命令,可敷岛偏要摆布他,“可能有些困难……”
  夜莺将他的手攥得紧了些:“是……不放人了吗?”
  敷岛蹙眉,犹豫了一阵:“本来是要放的,但是……你知道段岚峯吧?”
  夜莺愣了愣:“那个……文明影帝?”
  “对,他是你们这里的名人。”敷岛向夜莺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我们怀疑,曹昌其和遇害的军官,都与他被杀一案有关。段岚峯死的那天,他们都在同肆会馆出现过。”
  “可这干昇爷什么事?”夜莺完全信赖地贴近敷岛。
  “你不知道?”敷岛突然变得尖利,“同肆血案,是余夜昇动的手!”
  夜莺害怕了,哆嗦得像只可怜的小鸟:“可是……可是曹探长……是他的大哥啊!”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余夜昇精心豢养的,拿来舒心的玩物。
  敷岛从夜莺近在咫尺的湿眼睛中,清晰看到自己的笑:“就算和他无关……”他将手搭在夜莺的肩膀上,是一个介于推开他,和揽他入怀之间的姿态,“死的是一个立有功勋的少佐,一个华人探长……”敷岛捏着夜莺的肩膀,开始了他的表演,“他拒绝了我的友谊,放弃担任共荣市民协会的会长……上头要的,可不止一个真相……”
  夜莺听不明白,他一点不懂政治上的手腕,只知道余夜昇这下要遭大难:“大佐,您一定有办法……”他全没了招,乱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竟然撂到敷岛的大腿上,“您救救他,只有您能救他……”
  敷岛的肌肉一下绷紧:“这可真叫我为难……”他既不拒绝,也不说好,慢慢放软口气,用温柔的语调,好整以暇地拿捏夜莺,“那张条子……你是怎么弄来的?”
  军帽下的眼睛,轻蔑到不修边幅,又充满蓬勃的兴致:“想进宪兵队,何必绕远路……”他笑着前倾身体,将夜莺向后摁倒,把人横放在车座上,“只要你找对,正确的方法……”窸窸窣窣的,白手套伸进一片晴山蓝的布衣下。
  在窄小的,车轮滚动的车厢内,突如其来的窘迫,夜莺夹紧大腿。
  这种实力悬殊的挣扎,无疑助涨了敷岛的入侵,他像头野兽,扒下夜莺的白裤子,瞳孔在那片怦然出现的肉色中膨胀,连带身体的某些燥热部分。
  “我让你见他!”
  “让你见他!”
  “去见他!”
  皮带落下来,还有军帽,不成体统的全部落下。
  “不!”夜莺揪紧敷岛因为发力而绷直的手臂,车子一个急刹,他们被弹开。
  叮叮当,一辆有轨电车从他们的车前驶过,夜莺顶撞开车门,衣衫不整地跳下去。
  连裤子都来不及提,蓝色的袍角下,露出条白腿,如樱的皮肤,敷岛捻着手指,回味那点味道。
 
 
第24章 消弭
  余夜昇最后还是放出来了。
  又死人了,这次的事情闹得有点大,两个日本尉官和一个皇室血统的大佐,在同一辆车内一枪穿颅,用的正是曹昌其那把失枪,日本人震怒,发誓要找出真凶。老三来看夜莺,把这个消息带给他。除了讲到余夜昇三个字的时候,夜莺在衣架上划过的手顿了顿,其余的,听了全当没听见。
  阿三最近偶尔上来,和夜莺相处久了,越觉得他和从前不一样,不说住金窟穿金银,而是整个人都变得镇定自若,攥着一股默然的气韵,对什么都不惊不惧,从容不迫。
  甚至还生了胆子,敢同过去瞧一眼都哆嗦的人开玩笑:“人人和我露水都捎我礼物,你倒好,想和我渡夜,两手空空来。”
  五尺高的汉子,被他一家雀儿逗呢:“你胡说什么!”沙发就在后头,又大又宽,可回回来,阿三都不坐,偏捡边上一个小小的脚凳蹲着,气势一下就萎了。
  夜莺抱着衣裳转了半圈,眼睛打他身上溜过,嫣红的衣裳后头,藏着他的笑:“那你盯着我瞧?!”是不一样了,翅膀硬了,会扑腾人了。
  老三狠揪裤筋别开眼,心里虚,不敢真的瞪他:“阿哥出来了。”他又提这事儿。
  夜莺转过身,对着镜子比划:“今晚小巴黎,我穿这件报春红的会不会太艳……”
  “你就不想见见阿哥?”阿三这个不会看山水的愣子,没完没了。
  夜莺在一红一白两件缎子长衫中踌躇:“你说哪件好?”
  “阿哥知道你没走,一直在找你,他……”
  “三哥……”
  阿三懵然。
  夜莺极少这么叫他,一叫一个灵:“你要还来,这事就别提了……”
  “见了能做什么?”两件衣裳挑来拣去,最后还是留下艳丽的那身,将素白的放回架上,作乐的场合,喜气定规没错,“就不见了吧……”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也是一种活法。
  他有心避余夜昇,余夜昇却无处不在。
  先是在跑马厅见过一回,远远的,隔着人堆瞧过那么一眼,没看真切,人太多了,只匆匆晃过半面;而后又听说他替大先生办成两件大事,名声又大起来,时常出现在各大报纸;甚至今晚夜莺一推开丽都夜总会的门,水晶灯下头清瘦了许多的人,不是余夜昇,又是谁。
  他正举着酒和人说话,也没留意到夜莺进来,舞池里艳舞女郎,玉腿林立,华丽的舞裙霞云飘荡,夜莺隔着一场繁华看他,这还是头一次,他看到他穿洋装,真是瘦了,一身适体的黑西装,衬得他潇洒摩登,因为瘦,五官更深邃了,气质表情,都像个太平绅士。
  倒是他对过的人先瞟见夜莺:“嗳,这里。”这是他今晚的客,时任新华人探长,曹昌其的接班人,正轻佻得向他招手,“怎么来的这么迟。”除了他和余夜昇,其他人身边都搂着伴儿呢。
  桌上摆着杯没动过的洋酒,夜莺一口劲儿喝了,润得出水的嘴里,软绵绵伸出一截舌头,看得人骨头发酥,哪里还有心怪罪,抓过来先香嘴。
  旁人哪晓得他和余夜昇的旧情,他把他养得太好,还没顾得上带出门炫耀,他就飞进了更大更荣华的笼。
  咂砸亲了好半天,这位探长才想起冷落了客人:“穆山老弟,你瞧你一个人坐着,这就不合适了吧……”手还搭在夜莺的腰上揉,又忙活要给余夜昇找快活,“去,把你们场里最漂亮的姑娘请过来。”
  余夜昇笑:“不必了,我这儿也带着人呢。”灯影深处,一抹身影着急忙慌地奔过来,看样子是赶着来的,发鬓上洇着汗,衫子都湿了,模样倒是清秀,也熟悉,和夜莺在一个屋头里住过的川娃小春。
  “昇爷……”他来了先喊人,完后挨个鞠躬,轮到夜莺这儿时,他猛然怔住,匆匆点了个头,便不敢抬头瞧他,仿佛做下什么亏心事。
  夜莺的耳边是男人的酣笑:“哈哈,穆山老弟,藏得可够深的啊,看不出呐……”
  所有人都有了着落,他也不藏着了,在一片起哄声中拽上夜莺:“得了得了……”他今晚喝多了酒,又搂了个宝贝,早就按耐不住,“喝你们的吧,我就不奉陪了……”
  夜莺磕磕绊绊驮着半醉的人上楼,灯火璀璨中,鬼使神差的回头,与余夜昇望个正着。
  他竟然,也看着他呢。
  这一刻似有相识,余夜昇料定自己在哪里见过,是夜莺坠楼跳到他面前那晚,还是在永乐坊,在那席动荡的床帏下,腾云的锦被上。
  或许是那时吧,他回到家,推门,见夜莺倚着一段天光,为他缝补衣裳。细线穿针眼,被他的嘴含住,轻轻一抿……噔的,就是这么一下,多少年没过的宁静又回来,像万事消弭,万般过眼,云烟光景一夕褪色,独此刻,天长地久。
  夜莺仿佛与他心有灵犀。
  暮光下,他抬头,也似用余生的柔情打量他,然后莞尔,甜甜一笑:“昇爷,侬回来啦……”
  这种日子,不会再有了吧。
 
 
第25章 妒心
  刚露出半个屁股,新任华人探长的春宵就被打搅,巡捕房来人了,站在门外把扇格子木门拍得呼呼响,纸糊的窗格都急不待要戳穿,说是刺杀日本军官的犯人逮到了。
  “触那娘!”他愤愤唾骂了一声,在前程和美人之间,义无反顾地捞起裤子。
  日式的榻榻米上,白衬衣拱起一道靡丽的形状,像团将溶的雪,一条白手臂蛇似的从底下钻出来,游到一壁缀满黄光的墙上,奶油般流动的线条,渐渐,定格成一幅人体画像的阴影。
  夜莺从榻榻米上盘身坐起,扯过揉皱的衬衣,挨着扣子,一颗颗系好。沾光,他今晚回楼可以不用洗澡,近来夜里事多,不是停水就是断电,要是冲了凉,落下病,又是几天不能营生。
  真是不能高兴得太早,才摸到裤子,房间就暗了,顷刻融进无垠的黑暗里,楼下的音乐也断了,世界安静得像假的一样,断电了。
  极致宁静,走道上窸窣的脚步声,近得简直好像踏进屋里,木门的拉动声,大开大阖,隔壁房间来人了。
  也是一对箭在弦上的野鸳鸯,方进屋,就把彼此抛在墙上,轰然的撞动,每一下都粗暴又骁勇,震得乱颤的木板变成软绵绵的纱,轻轻的,夜莺悄然地将倚靠在上面的背脊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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