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用他勒索赎金?”
何株对林渡鹤的这个想法感到诧异:“我们是开医院的,又不是绑架犯。”
“那……”
“——他保养的很好吧?”何株忽然说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确实。身体健康,处于盛年,没有不良嗜好……
用器官移植的标准来看,何株觉得,加纳纳是个很好的供体。
“这是英格护士的哥哥的化验报告。”
“……什么?”
“英格护士,就是兼任麻醉师的那个印度姑娘。”
“我知道英格,”林渡鹤接过平板,“她哥哥怎么……内脏破裂所需的移植……伴随心衰——很严重,病情很绵长,他是需要手术吗?”
——英格之所以会进入这个行业,起初是为了还清男方的聘礼。印度的家人在几年前将她许配给了一个没见过面的老人,她和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都很简略地提到“自己逃婚”。于是,她就有义务需要还给男方已经被父母拿去还债的聘礼。
林渡鹤对人员收入有概念:“虽然不知道具体多少,但就算一个印度男人出了一百万娶她,她也应该能还清了。”
“不,之后大部分都是为了她哥哥在美国的医疗费。”
——帮助英格逃婚的是她的哥哥。因为这件事,哥哥在带她逃跑的过程中被自己家与男方家的人打成重伤。
如今在美国进行长期住院治疗,英格没有美国医保,每天的治疗费都是天价。内脏破裂已经让他接受过两次移植手术,但体外循环辅助仍旧需要全天候开启。
这种情况下,伴随心衰几乎是必然的。他的心脏已经快到了临界点,而心脏移植的供体,是所有移植手术里最难找到的。
“——我们的意大利教父和他匹配。”何株拿起了另一份加纳纳的检测报告,“你觉得他会高兴吗?”
林渡鹤说不出话。如果说英格那边,一定会……可能会……高兴。
“我是说加纳纳。他不是信教的吗?能牺牲自己救人一命,死后能上天堂的。”何株简单粗暴的用自己的理解替加纳纳做了决定。“就这样,我们送他上天堂。”
也许是身体虚弱,林渡鹤感到了一阵眩晕。他想反对,这听上去太疯狂了……
不,这根本不是……不是人道主义范畴的决定……
“喂鲨鱼,或者放了他。二选一。”
“……我想和加纳纳谈谈。”他捂着额头,“何株,他是桑德曼的家主,你不能这样草率的……”
“——这段时间,有人来找过我们麻烦吗?”
何株的问题,其实也是如今的现状。加纳纳失踪后,没有人来过问。
黑手党中,下属对上级有着绝对的服从,他们将生命献给家主。
“都什么年代的,吻戒指那一套早就行不通了,”他说,“只有钱行得通。”
当加纳纳失踪后,就像沃特重伤时那样,家族正在飞快分食他们留下的财富。
没人在乎他。
而就算这样,林渡鹤也拒绝像拆零件一样杀了加纳纳,他宁可把人囚禁在灯屋上一辈子。
何株笑了:“你真是圣人。”
何株说:“我要是你,和这家人有关系的所有人,都会被我丢到底层的地牢,泼上汽油烧个精光。”
林渡鹤的神色很坚定:“如果放任自己走向一个极端,你最后会发现,你想留住的一切都留不住。”
“所以呢?你留住了?那你怎么不回去父慈子孝?”
何株说完,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他知道这句话很伤林渡鹤,但对着这人,何株有时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把他点上汽油……”
“如果不得不杀他,就用氰化物吧。”林渡鹤说,“我不会走极端,我也不想你走极端。”
“走……哈……走极端?我又没有想拉着这条船去撞冰山,我怎么走极端了?”
何株觉得可笑。而林渡鹤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我怎么走极端了,告诉我。”
“……你还是何株吗?那个叫‘何株’的人……”
“——那个叫‘何株’,被人追到医院讨债,被逼着给赌狗老妈还债,被拉来做非法手术,被人拿枪顶着……你找的是这个‘何株’?”
林渡鹤看着他的眼睛,这次,终于彻底无言以对。
手术时间要到了,何株转身走向准备室的方向。在他背后,林渡鹤叫住他。
“给他氰化物吧,何株。”
何株停下脚步;这时,远处准备室的门开了。尽管戴着口罩和护目镜,但林渡鹤还是看出来,从里面走出来的是英格护士。
她好像很高兴,做了个感谢神明的手势,向着何株走过来。
“手术很成功!”英格笑了,“心脏的状态非常好!抱歉……我之后半个月需要请假照顾我哥哥,希望湿婆神保佑他能顺利康复……”
何株拍了拍她的肩,英格走了——从手术室里推出一张盖着白布的推床,推向“尸体处理”的门口。
那是灯屋上的尸体处理装置——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喷口朝大海的大型绞碎机。尸体丢进去,只需要十五秒就会被搅成肉泥,喷入大海。
林渡鹤快步走过去,想拦住他们。但何株紧紧拉住他的胳膊。处理室的铁门升了起来,连同白布一起被推进去的尸体,在最后从白布下露出一缕近乎白金的金发。
林渡鹤呆呆站住,不再挣扎。
“你没有人性了吗?”他问何株。
“人性很重要吗?除了让你不断人善被人欺之外。”
“……人性是我宁可失去一切,也想保住的东西。”他疲惫地支住身体,单眼注视着尸体处理的入口,仿佛加纳纳还在那,“抱歉。让船送我离开灯屋吧。”
林渡鹤走了。
何株看着那条船远离灯屋,看了很久。然后他面对电脑,继续整理之后的手术计划。其中,有一封特殊邮件被标记了出来。
“严武备,中国人,警察,自述心脏不适,以及过去主治医师为何株医生,希望登上灯屋进行检查。”
第三十七章 一键复制,一键失控
登上灯屋后,严武备完全认不出这条船了。
——几乎完全就是一家豪华配置的综合医院,弥漫着消毒水和净化机的味道,有培训到位的接待人员,全程都保持着柔和细软的语气与微笑。
尽管他表示自己行走无碍,但还是从入口处就坐上了轮椅——每个病人都可以享受全程轮椅代步,无论是不是行走自如。
先去氧吧处等待片刻,大概半小时,就有护士带他去了医生办公室。
——直接就是Liver的办公室。
办公桌后,何株的状态似乎是严武备很熟悉的那种状态。仿佛回到一切发生前,他依旧是那个对病人耐心、专业素质过硬、无论哪方面都找不出缺陷的外科医生。
他没有和严武备说任何私人的话,就是单纯的接诊,开了检查;护士推走轮椅,去楼下的检查层。
检查结果出来后,他又回到何株的办公室。等候椅上有病人羡慕地看着他,灯屋上很少有人是由何株亲自接诊的,大家都知道谁缔造了这条船,尽管他不是所有主治医师里最年长或者最有资历的,却仍旧是病人最希望看见的医生。
检查结果是瞒不住的,而他也确实只是找借口登船来见何株。
见到之后呢?
其实严武备没有想过,见到之后究竟该怎么办。
或者说,他有行动计划,有逃脱路线,有齐全的特殊行动许可……
但他始终没有想过,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严峻死后的那段日子,严武备把自己彻底交给了何株。与其说是脆弱,还不如说,是绷了许多年的弦,终于在极限彻底断裂。
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很诡异的论题——《如果有一个按钮按下去,可以消除掉所有知道你黑历史的人》。
当年那件事的“知情当事人”,严格来说,只有严家的四个人,除此之外的都是风言风语而已。母亲去世,弟弟失踪,如果父亲也消失……
严峻在的时候,严武备是活在不堪的心虚之中的。
外表再如何冷静刚强,但只要破掉那层壳,里面就还是那个不堪一击的、为了零食弄丢弟弟的废物。
——我要活得很好才行。
要活得无懈可击,要变成那种看上去不会有黑历史的人。
不能有偏移,不能有错漏。这样活着确实很累,但这样有用。
累得想去死,累到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
随便在哪次任务里牺牲也不错,用英雄的名目死去,这样,就算谁知道这段黑历史,也不会有人信。
何株知道一切,何株愿意豢养他这个废物,把他养在家里,屋门关上,严武备就和那段不堪的回忆被分隔在了门里门外。
然而,何株看完那些检查报告之后,仍旧是用医生的口吻与他商量。
“——确实有很多问题,比如切口没有完全闭合,细微感染,缺少休息和营养。”他说,“最好尽快进行修复手术。费用方面不用担心。”
“你现在这样,每个月能拿多少?”
“能再去烤肉店撒几次钱。”
“——每个月会寄钱给妈妈?”
“她又欠了债,不知道躲债去了哪。随便吧。”
何株很平静。他在汤锅里闷死何秀之后,就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没有血迹,没有搏斗,他很自信不会有证据。行李箱是何秀自己的,全程都有戴手套操作。
“既然她不在家,你应该更加没心理负担了。跟我回去吧。”
“回去干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
严武备说了这句话。
“因为我想和你回家,关上门,再也不出去一步。”
何株愣了很久,忽然笑了:“不是还要周一回去上班吗?”
严武备嗤笑:“正常人谁想上班啊?”
“我想啊。”
“那是因为你赚得多。”
“现在知道我赚得多了?小武,说真的,你再让我选一次,我还会走这条路。”
严武备问:“但你拿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一辈子在海上漂?”
“——养你啊。”何株神色坦然。
“严武备,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你为什么当警察?”何株打开净化器,在办公室里难得点了支烟,“别和我扯什么正义感之类的鬼话——你就是想逞英雄,这样一来,严文聪的事就算爆出去,人们也不敢谴责英雄。”
——他把严武备看得太清楚了。
“现在严峻死了,严文聪下落不明,我跟你说你也别去记挂了,正好,所有你害怕的知情人都走了,而我绝对不会说,”一支烟被何株递到严武备嘴边,“跟我走吧。”
严武备想用手接烟,被何株挡开了——他要严武备用嘴巴直接叼住。
这个动作让人很不舒服,就好像给狗叼骨头。
两人正僵持着,从办公室外面进来了一个头上包满了纱布的人,唯一露出的是口部和鼻部,都插着气管。他晃晃悠悠走进来,不是无视里面的严武备,是因为他看不清。
何株拍了拍桌子,一个护士跑了进来,匆忙将那人拖走。
有些尴尬的小插曲。
“——我养了新的狗,”何株掐了烟,起身推他的轮椅去门口,“算了,先给你安排手术……你见过的李义医生,他回国结了个婚,喜酒吃到一半被拉回来值夜班,结果今年就离婚了,他一直觉得是我的错。”
“他不换个夜班吗?”
“排班的是我。”
他们穿过银白合金装饰的走廊,两侧都是透彻落地窗,分别可以看见热带生态林和餐区。严武备必须尽快弄清船上的地形,灯屋的安保很严密,而且都被安排在隐蔽的位置,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动手劫走何株,大概率刚刚动手,就会被四面八方扑出的安保人员按住。
“——我必须手术吗?”他问,“我觉得其实心脏没什么问题。”
何株停下了脚步。在人流往来的中心走廊,他俯下身,在严武备耳边轻声说。
“你是个废物,小武。废物狗是没资格和主人提意见的——更何况还是医学专业意见。”
他拍了拍严武备的头,将轮椅向前推去,交给了手术室的准备人员。
何株没有骗他。从报告上看,严武备的心脏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
那是是在各项条件都不完善的情况下强行进行的手术,术后,那人根本没有等身体痊愈就跑了。回国后的后续治疗和服药统统没有继续,能活到今天简直是奇迹。
心脏移植手术要进行第二次是几乎不可能的,只能尽力修补。
第一场手术结束,他确定严武备的情况平稳,就让人把病人推去了观测病房。何株解下口罩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才莫名其妙进来的纱布头正坐在里面,忐忑不安。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他解开纱布。白色纱布一圈圈落下,露出那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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