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万五。”
“啊?”
“——五万五一次,我做。”
严武备出事了,虽然不知道伤情程度,但是,他或许需要钱。
因为距离爆炸的车辆有一定距离,严武备受了轻伤,脑震荡住院观察了几天。
但车里的同事当场死亡。
这件事在城市新闻里上了头条,但很快被盖了下去。出事地点是市局一处行动组的办公点停车场,必须彻查到底,不能让消息提前散开。
在病房里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何株在自己旁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进来的?”
“从机场回来就直接来了。你病房外面负责看守的同事认识我。你的伤怎么回事?”
“哦,抓歹徒时候被打了一闷棍。”
——爆炸案的事还不能公开说,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何株的表情很不对劲,脸色惨白,比他这个病人还吓人。
“……我就是轻伤,你怎么一副我快要入土为安的表情?”
“我接到消息时候根本不知道你出了多大的事,说不定根本不是轻伤,只是瞒着我……”
“你今天药吃了吗?别多想……没吃?那包里带着吧?”
严武备很熟练的抓过何株摆在身边的背包,拉开拉链替他找药。何株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学生时代就发过很严重的抑郁症,这段时间有复发的征兆。
药瓶就摆在外层口袋,他将药拿出来,从里面掉出了一本东西。严武备看见它,怔住了。
“——你国内出差,带护照干什么?”
何株想把护照拿回去收好,说是上次出国交流之后一直没从包里拿出来而已。但严武备做了件让他背后发毛的事——他翻开了护照。
“我看看你的本还剩多少页……咱们俩的护照是不是都该换了?”
——两次马来西亚的进出关记录都在里面。
何株装作看见了很恐怖的数值:“你心电监护上的心率怎么回事?!”
严武备被吓得转头看监护器。上面的数值一切正常。
“我看错了……”何株装作很累的样子,拿下眼镜揉着眼角,顺手将护照和其他东西都装回包里,“——你大概还要住几天?我回家帮你收拾点衣服。”
“就这两天吧,不用收拾了。你这次去外地顺利吗?”
“……讲课还带实践,挺累的。”
下一次的出差地点不是马来,而是越南。瘦子在马来和越南都握着产业链,越南那边的医生,因为一些原因“不做了”。
但越南的单子价格更高,如果按照这个节奏,不出一年,他就能把何秀的债务还清。
严武备回家的时候,还看见了何株替自己准备的康复礼物——是一件名牌设计师卫衣。
“你最近是不是赚了点外快?这么舍得?”
何株让他把衣服换上,趴在沙发上嘿嘿笑。吃了药之后的表现就是这样,看着傻呵呵的。
严武备换上卫衣,坐回沙发边,看了眼茶几上的药瓶。
“你这个状态……影响工作吗?”
“不影响。”
何株翻身躺着,笑嘻嘻地看他。
放学的时候,有人喊严武备去网吧。
但严武备最近没办法去,他朋友病了。
那时候对于这类疾病,并没有太多广泛的认知,有的觉得是精神病,有的觉得是矫情。
父亲自杀的打击很大。何株诊断出抑郁症,一直有轻生的念头,他哭着和严武备说,自己只有他一个朋友陪着了。
严武备一放学就往家里赶,去陪着何株,生怕他出事。
“那你要不要吃什么药?”
“要的,医生会开,吃下去人会很开心。”
何株靠着他,这样靠着的时候,他会感到非常安心。
何株中间回自己卧室,说去找一本英语字典。严武备一个人坐在客厅,百无聊赖翻着杂志。
何株回卧室,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本心理疾病的书籍。
抑郁症的几种表现……
他一行行看过去,背下来,他背书很快,学得也很快。
客厅里,严武备放下杂志,拿起桌上的药瓶。一片,两片……
二十二……二十三……
昨天,也是二十三片。前天也是。
他笑了笑,把药瓶关上,原封不动放回去。何株出来了,手里拿着辞典。
他们都装作一切正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何株睡了。
严武备独自回到客厅,脑震荡留下的后遗症,让他还有些耳鸣。
反正也睡不着……
他拿起何株的药瓶,把那罐所谓的抗抑郁药倒了出来。
一片都没有少。
第五章 反咬的第一口
这条公海赌船刚刚前往一处私人岛屿,接走了拥有登船券的贵客们。
阳光下,纯金锻造的铭文在紫色船身闪闪发亮——LAMPS’HOUSE。
这条叫做灯屋的船,隶属于桑德曼家族企业。整条巨型游轮上,有四层的赌场,剧院,甚至马场。
它就像是一座繁灯围绕的紫金岛,滑过黑色的大海。
阿修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他半盘着腿,一条腿在椅子外晃悠。周围的人都西装革履或者礼服加身,他却穿着类似菲律宾农民般的打扮,和周围格格不入。
背心、短裤和橡胶拖鞋。皮肤晒得很黑,孩子气的脸让年纪显得模糊,那双眼睛格外大而清澈。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棕发的男人。他穿着装饰精致的纯白西装,苍白的面容带着些刻薄严厉的神色。
“——我要见加纳纳。”
“可我不是加纳纳。”
“我希望你告诉他越南那边的情况。”
“为什么你不自己告诉他呢,杰德医生。”
“——因为我见不到他!你必须把这个消息转达给他!”
因为太过苍白纤细,他的气质近乎神经质。
酒保从冰柜里将一个特殊商品递给阿修,是个开了口的椰子,里面插了根吸管。阿修抱着椰子,大大吸了口冰凉的椰子汁。
“——什么消息?”
“越南、那边的、情况!”这个神经质的男人几乎失控,“我在越南负责的手术区域正在被别人占领!”
阿修嚼着那根吸管,不解地看着杰德。如果他没记错,这个人是加纳纳的妹夫,一个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
“你去转达这句话……不,你直接告诉加纳纳,我今晚就要见到他。”
“你让我感到很混乱,你的手术室被人占领的话,我可以把火箭筒借给你……”
“——不是、那种、占领!”
他狠狠拍了三下吧台,阿修叹了口气,抱着那个冰冷椰子,认真地思考起来。
“那……一把火箭筒和五把M7冲锋……”
“你的脑袋是长在椰子里的吗?!有人抢了我的位置!”他的声调竭力压低,但还是很尖锐,“我在越南区域的手术台数在减少,你们拿到手的钱也会少!”
在灯屋的顶层,有着一间石质的圣礼堂。
加纳纳·桑德曼跪在礼堂中间,轻声吟诵经文。石室内没有任何的装饰,除了墙上的十字架。
石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阿修的声音很突兀地传了进来:“你要喝椰子汁吗,加纳纳?”
加纳纳深吸一口气,决定无视这个恼人的声音。
“冰镇过的,里面还有很多椰肉。”
一个冰椰子被贴到他身边,加纳纳无法再装作没有反应,不得不转过头,用所有的耐心说:“不用。”
跟着阿修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妹夫杰德医生。杰德等在门外,站姿笔挺,但手指焦虑地敲着手背。
“我的妹妹最近怎样?”
“一切都好,她想入手一整套古埃及的木乃伊。”
“哦……这听起来可不像‘一切都好’。”
加纳纳换下那套苦行僧般的袍服,将白金色的鬈发束起来,他的唇形很柔和,没有阴影遮挡的时候,看上去就像带着笑。
“只要我还有原来的收入,她想要什么都不成问题。”
“——不要把木乃伊放在家里,这样对孩子们不好,杰德。”
他们在会客室坐下,有两个女孩正坐在地毯上玩着娃娃。看见两人进来,她们就像两只小鸟一样扑向加纳纳。
“你看,杰德,你一定只顾着工作,”他怜爱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头发,“比起你这个父亲,她们对我这个舅舅感到更亲。”
“我没有办法——越南的事……”
“我都知道,杰德,都知道。你应该好好休一段时间的假,陪陪你的孩子,还有我的妹妹……让她忘了什么木乃伊……你需要耐心……”
“——我已经等了六个月了!六个月!”
杰德失控地咆哮。一丝不苟的头发微微散乱了,披在他的额前。加纳纳张开双臂拥住他,轻轻安抚着妹夫的背脊。
“说明他们出不起聘请你的价码……”
“加纳纳,从前每隔三年我就会开一个新的手术费,这是你默许的……”
“放心吧,杰德,没有人的手艺比你更好。”
过去每次抬高手术费,底下的交易都会暂停一段时间。杰德为桑德曼家族负责越南区域的移植手术,整个越南的交易链,占到器官移植百分之三十的收入。
最后,交易都会恢复,病人都会接受杰德的开价。他的技术、背景,让人愿意为此买单。
然而这一次,抬高手术费之后,杰德再也没有接到过预约。然而越南的手术还在继续进行,也许是病人不愿意支付高昂的手术费,于是让中介去请了更廉价的医生——从土耳其、伊朗或者以色列,那些人的手术刀粗鲁得就像屠刀……
手术的成功率与生存率注定会暴跌,为了声誉,中介将会不得不回头来请他,然后说服病人接受他的开价。
“这是新的术后记录……这个人保持着我的成功率,就连感染率和排异率也……”
“这只是上帝的垂怜,杰德,你的技术是不可超越的。就算他们真的找到一位技术足以与你比肩的医生,那个人又是谁?他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在霍普金斯或者哈佛的校友中,一定会有人谈论他。”
“我没有听说……”
“——我也没有。所以这一定是上帝慈悲的概率学,就像一个瞎子误打误撞找到了路。当这个概率过去,他的手术技术将原形毕露,客人们就会重新想起你,杰德。回去吧,我让他们送你下船,你能回法国的口岸吗?”
“不能,欧盟最近在调查我。我要从索马里的另一边走。”
“好的,我会让阿修去安排……”
“不,不要那个椰子疯人。你当年就不该把他从那个渔村的妓窝里带出来……”
“……嗯,总之,替我向我的妹妹问好。”
他送走了不断自言自语的妹夫,目送他的身影在保镖的护送下消失在电梯口。阿修无声无息地从旁边的侧门闪出来:“他应该去唱歌剧,哪怕是陈述句,他也能踩在高C的调子上。”
而加纳纳只是握着胸口的十字架,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加纳纳?”
“……我很担心他,”他转身回去,面容上的担忧是真实的,并不是虚伪的演绎,“我们需要知道越南的那个医生是谁。你可以出发了,阿修。”
“为什么不去直接问你的上帝?”阿修吸了口椰子水,里面发出空落落的声音。
加纳纳慢慢转头看向他,用很认真的眼神。
“——上帝不拿我一分钱的薪水,阿修。”
何秀的欠款,还剩下一百二十多万。
还钱的速度,第一次超过了拖延费增长的速度。何株看了眼存款,心里微微安定下来。
瘦子那边想和他们进行长期稳定的合作,如果何株答应,他就可以在这个年纪拥有多家私人诊所。
这些诊所用来做短暂的接待,他可以面对面接诊,前提是病人们对此守口如瓶。服务质量提高,收费自然也水涨船高。但他的目的只是还债之后抽身而退,不打算真的长期做这个。
今天是个周末,严武备因为一些事回单位了。何株做了饭,把半成品放进冰箱,然后带行李箱出门去机场。他们早已轻车熟路,甚至可以做到上午还在家做饭,下午就出国动手术。
这几次都是去越南。原来有一个医生负责那边的手术,但瘦子不断抱怨他的开价。
客车上,何株蜷在座位上看手机。金哥已经不会再没收他的手机和护照了,中途动辄几个小时的车程,他需要东西来打发时间。
严武备:我回家了,你已经走了?
何株:去外地听讲座。
严武备:你们科室怎么回事,怎么每周末都外地讲座?
何株:最近比较忙。冰箱里有砂锅,我自己包的蛋饺,拿出来热一下就能吃……
严武备:没事,我这周末都要去单位,不在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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