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像个机器一样不停的往嘴里塞着饼干,想要用它来填满自己空落落的胸口。他的另外一只手还在不断翻阅着信息,直到眼前一片模糊,手机屏幕变成了一片光影。
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陈最惩罚了林丛选七年同时也捆绑了自己七年。他像个不能自控的疯子,一会儿一会儿笑,嘴里囔囔着:“真是可笑!真是可笑!我错过了多少好时光啊!我的小选!我的小选!我最疼爱的小男孩!”
七年前,陈最在自己的身上套上了枷锁,名叫“愧疚”。
七年后,他给自己套上了另一套枷锁,名叫“忏悔”。
第30章 丑陋(1)
杨巧杉走进陈最房间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战场,地上到处都是塑料包装袋,啤酒罐杂乱扔在地上,换下来的衬衫裤子散落一地,甜腻的奶香和酒味混合成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
往日里总是收拾得干净利落的陈最颓废地仰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但却听不到吐息的声音。
地上躺着两个空了的药瓶子,杨巧杉缓缓走近双手颤抖着拿起了药瓶,在看到瓶身上的名字的时候她差点栽倒在地上。没人比她对这两种药更熟悉了,这是治疗躁郁症的药。
在她小的时候,她的父亲酗酒嗜赌,一不如意就会殴打她和母亲,长期生活在这种压抑、恐惧的生活当中使她患上了躁郁症,长达七年的治疗以及后来拥有了一段幸福的婚姻她才慢慢走出了阴影。
可她没想到,她聪明、健康、骄傲的儿子不知在何时也和他一样患上了躁郁症。
什么时候患上的?是因为七年前那场意外?是因为遗传吗?
一时之间无数疑问冲向脑海,一颗泪珠悄然低落在手背上杨巧杉才瞬间回神,儿子,我的儿子怎么了?
十分钟后陈最被抬上了救护车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
陈振声闻讯赶到医院,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坐在急救室门口发着抖低声啜泣。
杨巧杉抬头看到陈振声,她不复往日的温婉,站起身一拳拳锤在陈振声的身上哭喊着:“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你还我儿子!”
昨天陈最回家和陈振声闹了一出后杨巧杉就觉得儿子状态不对,她想跟出来,后来被陈振声拦住了,只说陈最犯了错,叫他自己冷静地想一想。她提心吊胆了一夜,上午赶到陈最的住处,就叫她看到了肝胆俱裂的一幕,她的儿子吞空了两瓶药昏迷不醒。
陈最虽然犯了错,陈振声希望他受点教训,但他没想到陈最会这么极端,做出吞药的傻事。儿子还在急救室里抢救,陈振声心里焦急、自责,闷不吭声挨着杨巧杉的责打。
“请问谁是陈最的家属?”急救室的门打开,一位女医生走了出来。
“是我,我是他的妈妈。”杨巧杉擦干净眼泪迎了上去。
“病人吞药过量,已经洗过胃了没有生命危险,先去办住院手续住院观察两天吧。另外,病人清醒以后好好疏导一下吧。”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听到儿子不会有生命危险,杨巧杉彻底松了一口气,陪同陈振声前来的赵叔马上说去办出院手续。
陈最面色苍白躺在病床上昏睡,杨巧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替他扯了扯被子才走出病房。陈振声拄着拐杖站在病房外唉声叹气,他的两鬓都已斑白,在病情的折磨下老态尽显。
气性过了杨巧杉也没那么生气了,她擦了擦眼泪扶着陈振声坐下,冷冷地说:“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
傍晚,陈最终于醒了。
陈振声回了公司坐守,杨巧杉则在医院守着。
看到失去了往日的张扬活泛此刻失魂落魄的儿子杨巧杉喉间酸疼,她声音有些发颤,叫了一句:“小栩,妈妈在这。”
陈最目光涣散,隔了许多他才茫然地转了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原来是在医院里。他这才侧过头,低声叫了一句:“妈。”
杨巧杉摸着儿子鬓边的碎发,内心愧疚难当。从小陈最就是大多数家长口中别人的孩子,成绩优异、性格独立,除了和父亲总有些不对付外从不让人操心。她为拥有这样的儿子感到自豪,因为陈最的过分独立也让她忽略了对儿子的一些必要关怀。她与丈夫一样只当这几年陈最的突变是因为余琮的死而变得成熟了,却未曾想过陈最是被愧疚与恨意扭曲了往日的明朗。而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却连儿子什么时候生了这么严重的病都不知道。
“小栩,有什么心事跟妈妈说说吧。”杨巧杉替陈最理了理垂到额前的碎发,扯起一个僵硬到嘴角发颤的笑容。陈振声将她保护地太好,当年的事情她一点都不知情,如果不是今天陈最发生了意外,恐怕连小选的事陈振声都是不肯说的。看到两个孩子都受苦杨巧杉很难受,但他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此刻必须坚强。
陈最伸出手抓起母亲柔软温暖的手掌然后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像呱呱坠地的小孩一样寻求母亲的慰藉,他捂住自己的眼睛终于呜呜哭了出来,他说:“妈,我是个疯子!为什么我吃了药了我还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的小选不要我了怎么办!我是个疯子!疯子!”
陈最像揭开人皮面具一般揭开了自己七年来藏匿起来的丑陋内心,他语无伦次地叙述着七年前的往事。
七年前的那个除夕夜,陈家一家人都到余家过除夕。春节晚会才看到一半余琮就将陈最叫到了楼上,说有礼物送他。
陈最不疑有他跟着上了楼,余琮送了他一双限量版球鞋,他则回赠了一条领带。余琮对于成为一个和他父亲一样成功的商业精英有着偏执的追求,所以收到领带的那一刻他非常开心,甚至跳起来抱住了陈最。
陈最想起了酒吧那一夜发生的事,有些不自觉的退了半步想要拉开些距离。余琮喝了两杯红酒已经微醺,他眯着眼伸手拉住了陈最的衣襟将脸埋进去撒娇似的蹭了蹭。
陈最僵直着背脊干笑道:“快零点了,我们先下去吧。”
余琮退了两步堵着门,脸上有些羞涩,他说:“等一下,我还有话跟你说。”
陈最能够预想的到余琮想说什么话,他的心里有些焦灼,因为他知道自己对余琮仅仅是竹马之情。
“那等跨完年再说呗。”陈最试图阻止余琮。
可是余琮的个性向来都是直来直往,他摊开手臂挡着房门:“不行,今天必须告诉你,不然我以后可能就没开口的勇气了。”
“陈最,其实、其实、其实我很喜欢你!想亲你想抱你的那种喜欢!”
余琮表白完也不等陈最回复,猛然窜到陈最身前踮起脚尖吻了上去,他有不被拒绝的底气,因为他和陈最一起长大。
但是嘴唇相触的前一刻陈最用力将他推开了。
余琮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语无伦次道:“小、小栩,你……”他想问“你不喜欢我吗”,但是张了张嘴却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有些事超出了他的预想。
陈最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如果果断拒绝的话以余琮的脾气恐怕会闹很久,但是他更不能欺骗余琮。
“余琮,我只是拿你当朋友、兄弟,没有别的想法。”
陈最说完打算开门下楼,手刚搭上把手余琮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拒绝我是不是因为喜欢林丛选?”
陈最皱眉,无言以对。就算他不愿意承认他也没法否认自己确实在余琮两次表白的时候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思考该不该接受而是林丛选那张澄澈干净的脸。
“是不是?”余琮追问。
陈最拧开把手,和开门声同时响起的是轻轻的一声“嗯”。
第31章 丑陋(2)
陈最离开的一个小时后,灯火辉煌的高级别墅传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求救声,所有人赶到泳池边的时候林丛选虚弱地扒着泳池边缘几乎冻成了冰雕,再晚上那么一秒他就也要沉入水底,而余琮,正安静的躺在水底,喜庆的红色针织衫仿佛浓稠的血液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眶。
最后,这起意外以一个少年无私地救起了另一个少年因此失去了生命而收尾。
余琮死后,陈最在酒吧醉生梦死了一个月,他只要一闭眼就能梦见余琮流血泪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接受我,你要是接受了我的表白我们就会在一起喝酒一起看晚会一起庆祝新年,我就不会去泳池了,也就不会死了!”
是啊,如果那晚接受余琮的表白就好了。
又或者,酒吧那晚就接受余琮的表白。
往后再退一点时间,如果和余琮一起去国外留学就好了。
如果林丛选从来没有出现就好了。
不管是哪个节点,只要稍稍做一些改变,余琮就不会死,不会沉在冰冷的水底。
一条十八岁鲜活的生命,是陈最无法承担起的重量。
在日复一日的噩梦中,陈最承受终于承受不住沉重的愧疚枷锁,他卑鄙的将对余琮的愧疚一部分转嫁到了林丛选身上,一部分转嫁到父亲的身上,演变成了对他们的怨怼,他未及萌芽的初恋被他用恨意浇灌成了扭曲的藤蔓,密密麻麻缠绕着他的躯体,将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用冷漠组装成了一把恨意的武器,在国外四年面对6000条嘘寒问暖的短信息他冷眼相待,连个标点符号都不曾给予。
四年时间,陈最以为自己已经冲淡所有爱恨了,所以他回了国。但是在得知自己不闻不问的四年时间里梁宜皖在大洋彼岸无孔不入的侵入着林丛选的生活,在看到林丛选放下余琮言笑宴宴心无城府的笑容时,陈最那蛰伏在幽暗处的藤曼愈发茂盛。
他在放不下的愧疚与拿不起的爱情中反复挣扎,他既放不下对余琮的愧疚好好疼爱林丛选,也无法浇筑起恨意的围墙彻底隔绝林丛选。最后他选择了用婚姻将林丛选捆绑在他身边,卑鄙地享受着林丛选的体贴、忠诚、爱意、笑容,却不肯支付一丝一毫的温情。
而他自己也在这种撕裂拉扯中成了一个连自我都无法控制的“病人”,冷漠、孤独、忽视既是他用来报复林丛选的手段也是他用来捆绑自己的绳索,而这条绳索在使用了三年之后终于因为一点点刺激绷断了。以至于他因为短暂的大脑失控而伤害了他最爱的小选。
陈最颠三倒四说着各种忏悔的话,可是小选听不到,哪怕听到了也不会原谅,他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我怎么会这样!我太卑劣太丑陋了!我是个疯子!”
陈最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疯狂的揪着自己的头发,他深刻的体味到了林丛选抓着自己的头发无助的撞击墙面的感受,小选当时一定非常无助、恐惧、伤心。
杨巧杉早已泪流满面,她擦擦泪水,用力抱紧了陈最的头部防止他自残。女子本柔弱,为母则刚强,杨巧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就这样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儿子一遍遍安抚他:“先安静,先安静,你只是生病了,嘘!嘘!”
过了很久很久,陈最才终于平静下来,但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丝生气。
杨巧杉痛不欲生,陈最是犯了错误,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内心的愧疚已然将陈最压垮,如何叫她狠下心再去责备他几句,而且造成这个结果他们作为父母有很大的责任。一是没有及时将真相告知陈最,二是没有关心过儿子在青春期时期的那些情感波动。
她轻轻抚摸着陈最的手臂,直到他彻底平静才轻轻开口:“小栩,你知道妈妈为什么喜欢小选吗?”
杨巧杉刻意放缓了语速,她的声音很温柔,仿佛在讲故事一般安抚着陈最,她说:“不仅仅是因为他爸爸救了你爸爸,不仅仅是因为他乖巧,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让你变得柔软。从小你爸对你严格,你又聪明,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成绩从来都是第一,我和你爸对你很放心。
但是妈妈很后悔,因为我没有教会你谦逊、诚恳,没有教会你如何去爱别人,以至于你后来变得非常傲慢、薄情,除了余琮,你的身边没有任何朋友。后来小选出现了以后我发现你变了,你用尽各种方法哄他开口说话,你教他种花,陪他玩魔方,送他上学,你把所有耐心都用在了小选身上,妈妈看到了你爱人的能力。”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杨巧杉很难想象陈最竟然对林丛选冷暴力了七年。当年陈最走的时候正是公司最繁忙的时候,她和丈夫一心扑在事业上,未曾顾忌两个小孩之间的暗涌。
况且陈最出国后林丛选并未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模样,只是稍稍变得内向。四年里,她还以为两个小孩有他们自己的沟通方式,从没想过都是林丛选一个人在单向支撑两人的关系。
陈最回国后不久事业步入正轨,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杨巧杉看的出来陈最对林丛选是喜欢的,她和丈夫也希望两个小孩日后可以互相扶持,所以对于他们的婚事是支持的。二人婚后不久陈振声因为心脏病做了一个大型手术,此后渐渐放下公司事务多在国外疗养,杨巧杉陪同在身旁。他们夫妻二人会定时打电话回国,但是未能从平静的话语中探听出任何风波。
说到底,他们夫妻二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杨巧杉细细抚摸着陈最的头发,温柔的说:“儿子,这件事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错,我和你爸爸也有很大的责任,爸爸妈妈向你和小选道歉。妈妈知道你是喜欢小选的,否则你也不会这么痛苦,答应妈妈尽快振作起来然后找到小选再跟他道歉、忏悔追回他好吗?”
第32章 解铃(1)
停车熄火,陈最双手松开方向盘疲惫地靠向椅背。他没有下车,而是打开车窗目不转睛地盯着三楼的一扇窗户,这一个月来他每天下了班都会到这里来。
出院以后陈最听从母亲的建议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后慢慢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当然他也没有放弃继续寻找林丛选,一个月前他找到了这个地方,这里正是梁宜皖父母的住处——市郊的一个老小区,虽然旧但是安静又干净。
事实上梁宜皖并没有把林丛选藏起来的想法,林丛选转院到了这附近的一所医院治疗几天后就出了院,此后一直住在梁宜皖父母家,而梁宜皖也暂时搬回父母家里住。所以,陈最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一个月前他第一时间找到这里时却没有勇气去敲门,他怕自己会给林丛选造成更大的刺激,每每想到林丛选在医院那天看到自己时的那种恐惧、失控陈最就恨不得折断自己的双手。
他和林丛选之间的地理距离不足一百米,但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七年的时间距离。七年,陈最往一个错误的方向走了太久,即便回头也不知道林丛选还在不在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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