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抽出一根香烟点着深吸了一口用来缓解自己的紧张,为了配合治疗他已经戒烟了,但是此刻还是忍不住想抽一根好叫自己缓一缓。
今天他是来和梁宜皖商量带林丛选走的,越临近那个时刻他的胸口越是紧绷的厉害。
一根烟刚抽完一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对面走来,是刚下班的梁宜皖,眉眼间有些疲惫。陈最迅速掐灭烟头下了车,叫了一句:“宜皖。”
梁宜皖在单元门前停下,看到陈最他并没有一丝惊讶,半个多月前他就发现陈最的车子每天都会停在楼下,一直到他家熄灯车子才会缓缓开出小区。
“有何贵干?”梁宜皖口气不善。
陈最卸下了一身倨傲,认真的鞠了一躬说到:“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不必了。”梁宜皖拒绝,抬脚欲走。
陈最两步跨到他面前:“今天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带走小选,我知道他情况不好。”
陈最在梁宜皖家楼下守了一个月,一开始是不敢上楼敲响那扇门,后来守得时间久了他便发现了一些异常,林丛选在这一个月当中没有出过一次门。
每天晚饭过后的点梁宜皖的父母还有梁宜皎都会在小区里面散会步,但是陈最从未看到过林丛选,他当然不会认为是梁宜皖不让他出门,相反,作为一个精神医学医生,梁宜皖应该会更加主动积极地让林丛选参与到社交活动中去。陈最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猜想林丛选或许是像十年前父亲去世那样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梁宜皖冷哼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公文包一拳砸向了陈最的脸颊,恶狠狠道:“你有脸带他走?小选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谁?”
陈最没有躲闪,微低着头接下了这一拳,他用舌头感受了一下口腔里的铁锈味,说道:“都是因为我,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但我想知道小选是不是不太好,他是不是从医院出来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喜欢坐在角落,晚上不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会叫‘爸爸妈妈’?”
梁宜皖沉默,因为都让陈最说中了,林丛选从出院以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好像回到了一个小孩的状态,但是有一点陈最说错了,林丛选睡着了除了叫爸爸妈妈以外叫的最多的是“小栩”。
陈最见梁宜皖表情有些松动,继续道:“十年前小选爸爸去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我爸爸带他去看了当时国内最好的精神医学科医生,当时医生给的治疗方案是让小选重新建立起对人的依赖,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让他开口。我不是非要接走他,我想看看他行吗?”
梁宜皖弯腰捡起自己的公文包,陈最说的这些他怎么可能不懂,他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家陪着林丛选,用尽了他所掌握的各种干预治疗方法最终都未能触动林丛选的内心分毫,小选像一个精致的机器人不吵不闹也不动。
知识和能力都是有限的,而感情的羁绊却是无法估量的,半个月前总是半步不挪坐在书桌下的林丛选忽然迷上了窗户,趴在窗户上的可以看一整天。梁宜皖观察了两天才发现林丛选是在等一辆车,一辆傍晚时分开进小区然后一直停在楼下直到深夜才开走的车,正是陈最的车。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是梁宜皖不得不承认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通俗的说法。在林丛选每天巴望着窗户守着陈最那辆车的时候梁宜皖也曾试探性的问过:“小选,要不要下楼去看看?”林丛选却像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瞬间缩回了头,将头埋在膝盖展现出一副抗拒的姿态。
梁宜皖抬头看了看自家的窗户,他都能想象的到林丛选跪坐在地上稍稍探出一个头盯着楼下陈最的车,往日里无神地眼睛难得的有了些神采。他叹了口气,不欲再和陈最纠缠,冷冷回了一句:“只要你有办法让他从房间里走出来。”
按下了单元门密码,梁宜皖犹豫了一下又回过头,对陈最道:“我和小选见面的时候关于你的事他只字不提,不论我怎么旁敲侧击他都守口如瓶。一开始我不太明白,看到他无助的蹲在客厅里守着一堆碎玻璃的时候我懂了。其实他知道你对他不好,沉默是他的心理自我保护机制,沉默是他的自我说服,只要他不主动提起他就不认为自己是被忽视的,他敏感而脆弱的心理能够由此而更坚强一点。”
陈最喉咙发紧,胸口抽痛。
梁宜皖打开了单元门,饱含着无限的无奈与怅惘留下了一句“以后对他好点吧”然后关上了单元门。
第33章 解铃(2)
陈最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许久,久到一场瓢泼大雨当头浇下他才意识到已经深夜了。他伸出手接了一把冰凉的雨水,心里想着他的小选在冰冷透骨的泳池里、在布满水藻的鱼池里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想的心脏疼。
整个小区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光,周遭只有滴滴答答的雨滴声。
陈最起身借着昏黄的路灯抬头望了一眼,梁宜皖家已经熄了灯,那扇紧闭的窗户好像开了一条缝,当他眯着眼想看清楚一些时一滴雨水滴入眼眶,等到陈最再次抬眸才发现是他眼花了窗户关的好好的,他自嘲一笑开车驶离了小区。
楼上,梁宜皖无奈的温声开口:“小选,他已经走了,可以睡觉了。”
林丛选见那辆纯黑色的SUV消失在视野尽头这才将掀起一条缝的窗帘合上,借着微弱的台灯灯光乖顺地爬上了床。
梁宜皖替林丛选盖好了被子这才躺在了自己“床上”,他爸妈住的这套房子三室一厅,本来他是和梁宜皎一个房间的,他的房间让给了林丛选住。
但是林丛选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定,又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让他感到不安,他经常会在半夜醒来玩魔方或者绕圈走。梁宜皖不放心,就在房间里打地铺陪着。
从半个月前林丛选发现陈最的车后就乖了很多,每天吃了饭乖顺地坐在窗前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下的车,陈最走了他就乖乖上床睡觉,连噩梦都很少做了。
梁宜皖枕着自己的手臂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对于活在规律中的林丛选大概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在心里给自己和陈最排顺序的吧,做的再好再多也无法抹杀那个最先到场的人。
第二天陈最提早下了班,在梁宜皖家楼下等了不到十五分钟就看到了梁宜皖的弟弟梁宜皎。
梁宜皎在附近一家商场上班,每天雷打不动五点左右下班。
“宜皎,你好!”陈最不远不近打了个招呼。
梁宜皎愣了一下,表情有些羞怯,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小选的……哥哥……”
陈最苦笑,看来梁宜皖说的是真的,林丛选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以至于梁宜皎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选哥哥的阶段。幸好,梁宜皎并不知道他对林丛选做过的那些事,所以对他没有一丝恶意。
陈最点点头,指了指楼上:“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可以呀。”梁宜皎很单纯。
陈最其实心里没底,他从车里提出了一个便携宠物包,一白一黄两只小猫正扒着透明罩一脸无辜喵喵叫。这是林丛选喂的那两只猫,陈最带它们去打了疫苗又洗了澡剪了爪子,两只小野猫一下子从小乞丐变成了小贵族。
“好可爱!”梁宜皎显然也很喜欢。
陈最将猫包稍微递近了一点,对梁宜皎说:“你能不能告诉小选院子里的小猫没人喂瘦了很多,你问下他愿不愿意收养。”
梁宜皎隔着透明罩摸了摸猫头点了点头,马上上了楼。
陈最半蹲着逗弄着猫,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他像法庭上的被告人等着林丛选的宣判。
过了一会儿单元门开了,梁宜皎一脸笑容的走了出来,身后并没有人,陈最心里一空感觉一身的力气都被卸了。
正当他准备让梁宜皎转交两只小猫的时候单元门又再次开了,一个纤瘦的身影低着头耸着肩缓缓走了出来。
不过一个月没见,林丛选瘦了一大圈,手腕细的跟个小孩的差不多。
陈最喉咙发紧,胸口一抽一抽的疼,恨自己把林丛选弄成了这个样子。他喉结攒动,忍了忍鼻腔的酸涩用了此生最温和的声音叫了一句:“小选。”
林丛选却像是听到了恶魔的呼唤,身体发抖躲到了梁宜皎的身后,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稍稍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子,眼神闪躲不敢与任何东西对焦。
陈最用力捏了捏包带勉力扬起一个笑容,他将猫包放在地上然后后退了几步让出一个安全距离。
十年前陈最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让林丛选放下戒备,缓慢的走到他的身边、心里。
猫包里两只小野猫大概是饿了,一边挠着猫包一边喵喵叫,果然很快吸引了林丛选的注意力。梁宜皎配合着林丛选挪着小碎步慢慢走近,然后两个人一起蹲下隔着透明罩逗弄小猫。
陈最也跟着蹲下,隔着四五米的距离偷偷注视着林丛选。小选的脸本来就小,现在瘦了一些,颧骨更加明显了,倒是和高中的某个时期很像。
陈最刚步入高三那年夏末林丛选突然食欲变得很差,连平时爱吃的甜品也不吃了,短短一个月就瘦了好几斤,脸颊上软乎乎的肉都瘦没了。陈最带着林丛选去了好几次医院,从上到下查了一遍都查不出什么结果。直到有一天陈最忽然回过神来想起林丛选最近一段时间非常喜欢双手托腮,然后不停揉搓。陈最让林丛选张开嘴检查才发现他长出了两颗智齿,林丛选竟然硬生生的忍着疼痛坚持了一个月。
后来在陈最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林丛选才答应去拔智齿,拔智齿那天陈最全程跟在旁边悉心安抚,智齿拔完陈最的手腕已经被林丛选捏出了一圈青紫的痕迹。
从回忆中抽离,陈最试图凑近一点,但他稍微挪了一下步林丛选立马后退了一步,陈最苦笑了一下又退了两步。
下了班的梁宜皖进了小区看到蹲在地上逗弄小猫的两人时一脸抑制不住的惊喜,已经一个月了,小选终于肯下楼了。虽然得知了原因之后让他有些挫败感,但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小选来的重要,他真的害怕小选再在家里闷着不仅是心理连生理都可能不健康。
陈最起身伸出手冲梁宜皖友好一笑:“我只是来送猫的,不是想立刻接小选走,况且小选很怕我,估计也不会愿意跟我走,还要麻烦你再照顾他一段时间。”
梁宜皖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和陈最松松一握,成年人的和解总是羞于启齿,用一个动作涵盖所有。
冲动过后梁宜皖也静下心思考过,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也并不都是陈最一个人的错,而且他也看得出来陈最是在爱恨之间撕裂拉扯才会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否则如果对一个人全然只是恨意的话就怎么会将那个人绑在身边呢?
梁宜皖从陈最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已经能充分的看出他纠错的诚意,从陈最乌青的黑眼圈和眉宇间的焦虑、恐惧也看的出来他过的也并不怎么好。
况且,将一个人自闭症患者从他全然信赖的人身边剥离无异于剥皮抽筋。最重要的一点是,原不原谅他由小选自己决定,梁宜皖自认为并没有权力帮他做决定。
陈最第一次向人示好,他有些不自在但不会觉得难堪,从车里取了两袋猫粮递给梁宜皖,问道:“你家人应该不会对猫毛过敏吧?”
梁宜皖:“没有。”
第34章 解铃(3)
陈最看了看已经把猫抱出猫包正在给它顺毛的林丛选,难得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他目不转睛盯着林丛选的发顶说道:“我想应该也没有,小选高中的时候捡了一只流浪狗,因为我妈对狗毛过敏所以没让他养,结果他把狗抱去给你了。”
那只狗很得梁父梁母的喜欢,去年因为年纪大了又有心脏病去世了。
两人说起狗就同时想起两人还因为林丛选偷偷探望狗的事情打过一架的事情,面色都有些尴尬。
“宜皎!你怎么把小选领出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这时单元门里急匆匆走出一个中年女人,正是梁宜皖的母亲。因为走的匆忙,手上的锅铲都还没来得及放下。
梁宜皎自顾自玩猫哼哼了几声并不搭理梁母。
梁宜皖无奈:“妈,这里我看着,您先回去做饭吧。”
梁母发现梁宜皖也在,忍不住絮叨了两句:“我一转眼两人都不见了,可把我吓坏了,赶紧下楼来找。小选可算愿意下楼玩了,每天缩在窗户后面看着怪可怜的。”
“妈,快去做饭吧。”梁宜皖见他妈三言两语就抖落出了林丛选的秘密连忙阻止。
梁母不乐意了:“感情你妈就只负责做饭是吧,已经做好了,快领着俩孩子上楼吃饭吧。”
梁母一挥锅铲才发现陈最,她连忙一起招呼了:“是宜皖朋友吧,一起上楼吃晚饭吧。”
“不了不了,我过来送点东西,马上就走。”陈最怕自己的过度接近引起林丛选的应激反应,赶忙拒绝了,梁母只好作罢招呼着三人上了楼。
几人上楼后,陈最仰着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五楼的那扇窗户,过了好一会儿白色的窗帘好像微微拉开了一点缝隙,虽然看的不太真切,陈最空落落的胸口还是被填了个饱满。
一个月来他每天在楼下等,每天盯着那扇从来不打开的窗户,每次窗帘偏偏有些飘动他就会幻想着是林丛选在窗户后面。
刚才从梁母口中得知林丛选真的会躲在窗口后面陈最忍不住冲着窗户挥了挥手,留有一条缝隙的白色窗帘猝然合上了,这次看了个真真切切,陈最嘴角的笑容忍都忍不住,他幻想着林丛选发觉自己被发现后羞怯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回家的路上,陈最一边开着车一边回忆着与林丛选相关的事,想的越多越惘然若失。
因为陈最发现自己对林丛选的记忆只停留在了高中的那三年,此后空白的七年他对林丛选一无所知。
最近一个月每天靠着翻阅那6000条短信还有家里摄像头留下的视频陈最才能睡得着觉。
回到家里面对空荡荡冷冰冰的客厅陈最绷直的肩颈颓唐的松垮下来,他倚靠着真皮沙发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他害怕留下味道影响林丛选健康所以不在客厅里抽烟,闻了闻烟草的味道他又兀自发笑,把小选按进鱼池却又担心二手烟对他有害,真是够虚伪够假惺惺的了。
客厅只开了两盏壁灯,光线很昏暗,陈最靠着沙发有些昏昏欲睡,这一个月他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三四小时,并且还是在药物的作用下。
今天见到了林丛选让他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所以他有些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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