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通过微信文字都能感受到谢宸旻快要愁死了,我就跟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孩似的,被他一路问到目的地。
我一烦之下开了免打扰。
谢母十分的寡言,我并不知道谢宸旻为何那么能说。
谢母只是在我到的时候,说了声“来了”。
然后给我倒上一杯热水,外加几粒消炎药。
她说,宸旻说,你嗓子坏了。
我嗯了一声。
我记得第一次去拜访他们家里,谢母一句话也没和我说,只是静静地做饭,我在旁边给她洗菜。
我还以为她不喜欢我,只是在谢宸旻面前强颜欢笑而已。
走得时候,她塞给我一瓶药,嘱咐我一声,记得吃药,不要再吃辣了。
我想起饭桌上的菜,全是清淡的,还有几个是谢宸旻费劲心思按照我的口味专门研制的,专门对付生病时不爱吃饭的我。
味道都一模一样。
我回去了,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看到手机上的九十九加和未接电话,我给谢宸旻打了个视频通话。
他的第一句话,吃药了没。
我摇摇头。
他说,快点吃药。
我爬起来,从床头摸到谢母给的药,拧开,发现里面有个塑料袋装着的小纸条。
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和话,谢宸旻现在没有收入,你花钱就用我的卡吧,别委屈着了。
最后添了一句,验证码我会给你发,不要告诉谢宸旻。
我的手机前置摄像头像素很高,谢宸旻看得清清楚楚后,挂了视频,轰炸他母亲去了
他吵嚷着不公平,他从来都没有这种待遇。
谢母从来都是每月给他卡里打固定的钱,再要只能走领导批审似的复杂程序。导致他只能在大一就“勤工俭学”。
被轰炸的谢母给我发消息,透过文字都能看到她的无奈,她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会办事呢。
她都采取这种特务方式了,我还是不小心被谢宸旻发现了。
我忍不住笑了。
谢母少言清冷,但是个很有趣的人。
她后来有一次对我说,谢宸旻给我买电脑的钱,是他自己打工赚出来的,当时和她申请“批”钱失败的时候,她就觉得谢宸旻有点不对劲。
谢宸旻说,我妈本来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但是她说,我既然鼓起勇气和她说了,她就努力着,学会支持我们。
我说,妈对我很好。
他说,嗯,她说因为你是别人家的孩子。
说完,谢宸旻又觉得气不过,继续吵他母亲了。
……
谢母说,来了。
谢宸旻道,嗯。
她说,没吃饭吧,我给你做点。
她好像知道谢宸旻昨天干了什么似的,也不说话,静静地给他做暖胃的热粥。
他去厨房里,想要帮忙,谢母不让,叫他在一旁站着。
谢母道,这个厨房不经炸。
他说,我不炸。
她说,你歇着。
他就在一旁看着她的背影,他说,妈,我想你了。
我看到谢母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母子俩在不久之前是见过面的。
在我的葬礼上。
她只是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谢宸旻没再说什么特别的话,吃完饭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走之前谢母说,好好照顾自己。
谢宸旻点头,说道,我去看看爸。
……
是在那几个每天都有他在身边的晚自习,他告诉我他的爸爸很早就走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高大的男人一回家就把他举到肩上扛着,然后合伙去厨房偷饭吃。或者他在窗边一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幼儿园的数字题,一边放风。看到楼下妈妈回来了,就朝偷偷摸摸打手游的爸爸喊一声。
每次他出差的时候,不管有没有事情,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往家里打个电话。有时候谢母敷衍地把手机给小谢宸旻。
他就会说一声,爸爸,又是你。
那边说,去去去,把电话还给你妈。
他说,我不要。
那边说,周末去麦当劳。
他立刻说,好。然后乖乖把手机递回去。
然后谢母就会把喋喋不休的日常废话,挂掉在电话另一边。
小谢宸旻每天都期待着爸爸出差,每天期待着他的电话,每天期待着妈妈能把电话给他,每天期待着老爸的一个周末承诺,期待着妈妈挂完电话后抱起他而露出的一个笑容。
但是后来有一次,爸爸出差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那碑谢母守了一辈子,宁愿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也没有再嫁。
他说咱妈有驾照但是从来不开车的,坐车的时候也很少,现在基本都是共享单车和地铁出行。
因为他父亲是死于车祸的。
……
他给父亲的墓前献了花。
蹲下来给他清理清理了墓碑,盯着他的照片看了很久。
他说,早知道把初的地方选在这里,你们爷俩还能见个面。
我没有实体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他说完,便起身走了,我看到他手机上买了火车票。
等我看清楚那上面的目的地,那股刺痛更深。
他是我的老家,我爸妈住在那里。
……
他说,对了,你知道我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他在抛出这个正经问题的时候,他正在和我开房。
我用胳膊挡住双眼,道,我不想现在知道。
我和他做.爱的时候,羞耻本来就满到溢出来,他非得和我说话,让我一半飘飘欲仙,另一半还要保持理智清醒。
他继续说,我妈姓闵,很稀少的一个姓。
我环上他的脖子,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他说,我进去了。
我说,好。
他忍了很多天,动作冲撞肆野,近乎狂热,而我却在其中攫取到了快感。
令人欲罢不能。
他说,初,你高高在上,我是你的臣民。
我耳根红透了,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这句情话太中二了。
以至于后来我都不敢叫他宸旻了,一叫就会想起那个中二的意思。
他说,你不是君主,但是我甘愿臣服
我心中升起省略号,黑着脸道,我把你拉黑了。
然后中二期未过的谢宸旻在黑名单里待了一天。
……
我的父母是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
不管他是多远赶到这里,也不管他的身体怎样,他绝对不会得到一碗暖胃的粥。
我的母亲打开房门,憔悴的眼神看到他的时候,里面的一丝活过来的生机再次枯萎了。
她用力关上门,想把谢宸旻关到外面,但谢宸旻大逆不道地将门扒开,进去。
他朝我的母亲道了歉,扒门的歉。
我的母亲气得发抖,我看到房间里挂着我从小到大的奖状奖杯和照片。
我在家的时候不让他们把这些摆出来,他们便不摆。没想到在我在外之时,这些我以为他们早就扔了东西,被保存得如此崭新。
还有一件西服正在熨。
谢宸旻不知道,可我知道,这件西服是我第一次给父亲买的衣服,我找了个理由对他说,如果来我们的婚礼,记得穿这件。
他当时看着衣服发呆,但一听到婚礼一词,气得当着我的面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我走了,原来他又偷偷捡回来。
谢宸旻看着这些东西,一时语塞。
我母亲红肿的眼睛再次流泪,道,你把小初还给我们啊……
我父亲听到动静赶紧从内屋出来,看到了谢宸旻一怔,然后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他叫道,爸。
我父亲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屈辱,颤抖而又愤怒地道,你给我滚。
我爸是个退伍军人,立了半辈子的功,却说后半辈子全让我给丢尽了。
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同性恋就是与毒.品,邪.教,犯罪同等地位的思想,顽固了半辈子,我是改不掉的。
谢宸旻看着二老,沐浴着哭声和谩骂,以及好奇人头来的异样目光。
我们在包容友好的光明环境里生活太久了,忘了这个世界有影子的,影子永远找不到光,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消除那里根深蒂固的偏见和谣传。
直到我爸随手抄起了扫帚,他都一动不动。
我爸到了他面前,他跪下了。
他说,爸,妈,是我的错,你们打我吧,对不起。
我看到我爸的动作停住,看到他的手在颤抖。
看到一道用力的挥打落在他身上。
我想冲到他的面前给他挡住,跟他说,你没有错。
你给我滚起来,不许道歉。
奈何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您觉得泄气的话,您打死我也可以,只要打不死,以后我就是您老的儿子。
他执着地说道,我会再回来看您的。
我看到父亲停了动作,把他拽了出去。
我听见母亲的哭声。
我感受到他已经被命运玩弄得伤痕累累的心。
他站在门外,直到里面的声音都停息了,才黯然离去。
……
命运确实在跟我和他开玩笑。
他特意将婚礼订在了我的生日,我头七的时候,我过生日。
第7章
提前一天,谢宸旻给所有的亲朋好友打了电话,包括他的亲戚,好友,同事同学,当然包括那三个出人头地的舍友。
“反谢宸旻联合会”的那个群聊还在,只是聊的天少了,联系的也不多了。
他们还不知道我死了。
他开着免提,音量开到最大。将招财的装狗粮的小碗搬到脚下来吸引大狗过来,谢宸旻说着说着,就会摸摸它那颗白色的脑袋。
像是要和什么人一起共享这些手机另一边的祝福一样。
招财看他可怜的份上不介意他扒拉。
我听见他们每一个人的声音。
他说,我和林初,要结婚了。
他们说。
厉害了啊谢宸旻,林哥咋答应的,录音了吗,快点发过来我听听。
以后扔狗粮变得合法了,我以后还能活吗?
旻哥林哥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谢宸旻搓了下招财的头,说,谢谢你们啊。
我听见每一通电话的另一边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不只是巧合还是四年的默契,他们随后都问了一句,旻哥,你怎么了。
曾经的谢宸旻应该是挨个怼回去,怼高兴了再约在一起吃个饭,总之是不会说谢谢的。
他们约好了“大爱之间不言谢”,说谢谢这两个字是要被罚请客的。
谢宸旻说,高兴,高兴到有点紧张。
沉默被缓解了一下,他们似乎像理解语文阅读一样把谢宸旻的反应以为是数年之后打磨的成熟,和在千辛之下坚守至此的感慨。
他们说,林哥呢?
他说,在睡着呢。
他们回,天都亮了,快,叫林哥起来接电话。
谢宸旻笑,我哪敢啊。
他们终于放松下来,说道,哟,岁月把咱旻哥的脸皮磨薄了。
我听见他的亲戚们良久沉默,有的说了声照顾好自己,有的则直接挂掉了手机。
我听见电话另一边传来的声音夹杂着稀稀碎碎的凉雨,或是尴尬虚伪的迎合。
但谢宸旻始终如一的,拨通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和林初,要结婚了。
我并不知道他打这些电话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他打完,在原地呆了很久。
招财舔舔他的手指。
他回过神了,看着招财,又拨通了电话。
他对母亲说,妈,你帮我照顾几天招财。
他母亲也没有多问,只道,好。
她又添了一句,你别让它孤单太久了,它有灵性,会想人。
她说,小初走了,也好让它陪陪你。
我看到谢宸旻黑色的瞳孔漫无目的地向外望着发愣,然后转向了手边的招财。
招财看着他,哈着舌头,脑袋一歪。
他说,哦。
招财是会想人的。
到现在它还把进宝趴着睡觉的毛毯藏在窝里,谁也不让动。
每天迎接谢宸旻回来之后,都会习惯性地把脑袋转向门口等一会儿。
我记得他把它给我的时候,它还很小。它太聪明了,在陌生的环境里畏手畏脚地讨好着我,生怕再被丢掉。
谢宸旻说,初,你在等我几年,我就去你的城市。
你一个人的时候,让这个小家伙陪陪你。
对了,它叫林招财。
我想这个家伙会记得我的体温和味道的。在它每个做噩梦的晚上,总喜欢把白色的狗头呜呜地往我胳膊肘里拱。
我的同事问我单身吗。
我说,没有。
他们说,怎么没见过你对象。
我说,他不在这个城市。
他们笑,劝你一句,异地恋不长久的。
我说,嗯。
他不在这个城市,但他是在我身边的。
招财像惨了谢宸旻,身为一只萨摩跟只二哈一样能拆。每天它用尾巴和舌头叫我起床的时候,我就感觉某个傻子从来没离开过。
……
谢宸旻挂了电话,对招财说,你怕一个人吗。
招财的黑眼睛懵逼地看着他。
他想了想,换了种说法,你怕一只狗吗?
招财不知听懂没,反正汪了一声。
谢宸旻从招财碗里偷了一粒狗粮奖励它。他摸着狗头,说道,我也是。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像在凄然的寒夜里囫囵吞下一杯冰水,歇斯底里的凉意刺痛五脏六腑,跳动的血液也被冻住。
我伸出僵硬又虚空的手,妄想摸一摸他的头。
谢宸旻突然站了起来,身体穿过我的手掌,我大概就此碰到了一颗鲜活的心脏。
他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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