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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熙远说话时有时看文件，有时看陆成风的手和侧脸。对方的手指骨节分明，听他说话时浅色薄唇闭合，偶尔抬起平静深邃的眼睛看他。
从何熙远站立的角度，可以看清陆成风长而密的睫毛，让他线条分明的面颊多了一分微妙的缱绻。
他们说话时，总是陆成风坐着，何熙远站着。Alpha微微抬头，背靠座椅看着何熙远。
何熙远有时感知到，陆成风其实看出了自己并非真的有事，仅是借着有事的借口来接近他。
陆成风会如何看待他？何熙远并不知道，也无所谓。想必他不是唯一一个总想接近陆成风的人，从低年级到高年级，从学生到教职员，所有人都想接近他。
有时何熙远感知到部分老师对陆成风的态度过分随和谦让，后来发现，即使是父母身为夏岛高官的学生，得到的教职员关注都远不及陆成风。
但那时的何熙远并未和任何人打听过陆成风的家庭背景，他仅通过一个小小的博文窗口窥见对方的喜好，从课间的短暂交谈和见面，记住对方使用的文具牌子、水笔的颜色、身体的轮廓和与自己日俱增的细微而不可触碰的情感。
何熙远去找陆成风的次数多了，严迅也发现了有个低年级Omega学弟总是来找陆成风。表面上是办公事，但除了学生会的几个主要干事，没有哪个低年级的新生跑高年级的频率会如此频繁。
有时严迅会坐到陆成风前排的座位，反跨坐在椅子上，盯着说话的二人，观察这个Omega是什么来头，而后想起似乎是湖边被陌生中年Alpha接近的看起来有点蠢的低年级新生。
何熙远十多岁时看起来确实并不起眼，也没有学校里其他Omega精细打理的外表。学校对发型的要求，因此家里为了节省剪发头发的费用，总是让理发师把他头发修剪得特别短，露出略婴儿肥的脸。
身上穿的校服虽然是新的，脚上的帆布鞋却是旧的，看不出品牌，质量看着可疑，鞋帮处有裂开的痕迹。
夏天在海边游泳后，何熙远的皮肤晒黑脱皮后成了小麦色。他脸圆，说话时双颊微红，总是避免与陆成风对视超过5秒，也从不喊陆成风的名字，仅称呼“学长”或“陆学长”。
一眼望去并无存在感的Omega，其存在的空间却惊异地带着某种暧昧，像盛夏快到来前的湿热和倾盆暴雨的前兆。
何熙远幼时的信息素如同一只成熟的橙黄色柑橘，甜且带着奶香，长大后的信息素仿佛柑橘的甜味和果肉增多，成了一颗圆滚滚的橙。他生长在南方，童年记忆有热带花果的香气，清澈又明净。
上学时何熙远手腕上戴了一支看起来略磨损陈旧的信息素抑制手环，除此之外并无手表或手链。但近距离去感受，尤其是在未开冷气的教室，就能感知到某种酸甜柑橘果实的气味。
何熙远站在陆成风身前总是保持一定距离，但既然严迅能感知到若有若无的信息素，想必陆成风也感知得到。他仔细琢磨陆成风的表情，对方的眼神如平日一般平静无波澜，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排斥。
严迅眯起眼，觉得这个低年级Omega有点意思。
在某次何熙远来教室找陆成风时，严迅吹了声口哨，说：“哟，成风，你胖橙学弟来了。”
周围几个Alpha学生纷纷侧目，而后发出一阵笑声。
何熙远有点不知所措，但对着严迅叫了一声“学长好”，便把一份计划书放在陆成风桌上，开始简单地说艺术节策划。
严迅继续问何熙远：“你怎么每周都来找陆学长？三层楼跑上来，上课了跑回去，是跑得开心吗？”
何熙远小声谨慎地答：“还好，走得快一点就能赶回去上课。”
严迅继续问：“比你高年级的前辈都不敢天天跑来找成风。你怎么一周跑好几次？要不要直接说说你接近陆学长的真实目的，我们帮你评估一下有没有可能。”
周围有人笑着侧目，神情调侃且暧昧。
何熙远脸发红。他自然知道严迅的意思。但怎么答都是错，索性快速说完公事，而后离开。
陆成风对周围人的调笑不置可否，他从入学的第一天起就有主动追求的Omega，但他的态度礼貌且疏离，和信息素一样冷。对方表白与不表白，他的态度和眼神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严迅和周围的同伴喜欢拿追求陆成风的Omega们开玩笑，但从没有人会冒犯他本人。从前同伴们似乎还会观望一阵陆成风的态度，但对于何熙远，有所人从一开始便默认，低年级的Omega仅是给他们的话题增添了一点滑稽的笑料。
第5章 饮酒
接下来的一周，何熙远只去了一次高年级，且叫上另一个同年级的Beta同学许玖。他们一起站在陆成风身边，他说的话也只有平常的一半多，许玖对陆成风也很是尊敬，因此一切相安无事。
后来他开始减少去高年级的次数，两周去一次，或让同学帮忙把文件给陆成风。他偶尔会站在连廊的尽头看高年级的某间教室，虽然从未见过陆成风从教室门口经过。
他回到了家里，开始愈发认真翻陆成风的博客。他喜欢陆成风博客封面深色湖泊和秋季落叶的背景，喜欢进入页面时自动播放的音乐和提及的诗歌。
在屏幕和现实中，陆成风说的每个字他都很喜欢。何熙远进入陆成风的博客反复看，似乎看多了，便能更加接近陆成风一点，近到能嗅到松木和冰泉的信息素。
夏季放学时阳光依然明烈，高年级放学晚，因此他有时特意留到最后。看到对面教学楼的学生鱼贯而出，他才背起书包，走到楼梯口下楼梯。
他常在暮色里找到陆成风的身影，有时希望在校门口偶遇陆成风，虽然大多时候他找不到对方，即使找到了，陆成风也并未看到他。
自从严迅的玩笑之后，何熙远自觉地远离了陆成风。他仅在放学后隔着一条走廊或马路，在家里隔着一块电脑屏幕与Alpha无声交流。
后来，他发现陆成风每日上学放学都有一辆黑色梅赛德斯接送。那辆车早晨停在学校附近的办公楼下，傍晚停在校门口附近，漆黑的车身融在暮色里，映着暮霭和树下亮起的灯光。
何熙远从未看清来接陆成风的是什么人，大概看到是个女性，西装革履。但似乎又不是他的母亲，因为那人身形比陆成风低一些，且下雨时撑伞的动作十分稳妥，不像是他的家长。
成年后回望自己的少年时代，阶层的鸿沟对于何熙远来说不甚敏感。他并未意识到自己是个局外人，因为偶然的机会进入了一所本只向精英阶层开放的学校，见到了他本见不到的人。
他并不知道周围所有同龄人的家庭远比他的优越，别人抱怨的饭菜，于他并未有太大抵制感。他的前半生，在于完全接受别人放在他盘子里的食物，使之转化为身体的能量，使他得以存活。
入学第一年的秋季，他穿上了绣着校徽的制服，与几个同班Omega一起出校园吃午饭。他们去了学校旁边的餐厅，拿出钱包里本应该拿去充餐卡的钱，点了一份鳕鱼饭。
鱼皮酥脆，鱼肉鲜嫩，米饭也比食堂里的好，每一颗都很饱满，有香味。
晚饭时父母问他中午吃了什么，他随口说：“和同学在校外的餐馆吃鳕鱼饭。”
父母大发雷霆，质问他：“为什么要花钱去校外吃饭？为什么不能呆在学校里吃完饭去午休写作业？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你以为自己家和别人家一样吗？”
何熙远有些惊讶和困惑，但并未感到抱歉。饭总是要吃的，和同学偶尔出去吃个饭，并没有什么错。
但他之后总是要隔一段时间才和同学在外吃饭，且再也不告诉父母了。对方问起，就说是在食堂吃的。
十多岁起，他便被迫选择性说谎，因为显然他的家人并不会接受实话。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后来，以至于长大后周围的人问起他是否有喜欢的人，何熙远也总是摇头否认。家长问他喜欢什么样的Alpha，他语焉不详地说喜欢干净、性格温和且聪明的人。
大家对他的回答不屑一顾，说你不要挑了，到了年纪就安定下来，年纪大了的Omega谁还要呢。
何熙远虽然不挑食，但对于感情却有很强的执念，他喜欢过的人只有陆成风。
学生时代于他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正如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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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季天气转凉，放学后的傍晚，学生在学校门口的烧烤摊买烤肠。滚动的烤肠咬一口，便可以嚼尝到流油的脆皮和鲜嫩的肉。
何熙远站在店门外看了一眼，站了几分钟，而后便走了。
虽然他也饿，但平常买零食的钱是从饭卡和文具钱中省下来的，他并没有固定的零花钱。最近需要买一本习题册，所以这周没有多余的钱买吃的了。
傍晚放学时，天色已经略暗，校门口亮起了昏黄的灯。从教学楼里走出的高年级的学生似乎不多，大部分班级已经放学了。他没有看到陆成风，便独自一人往车站走。
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迅速转身，看到严迅和一群高年级Alpha在身后，同往车站的方向走。
严迅看到他笑了：“哟，橙子，怎么这么晚才放学。”
何熙远喊了一声：“学长好。”而后想转身继续走。
严迅的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开口问：“最近怎么没看到你来咱们班找成风了？”
何熙远略踟蹰地答：“最近的项目有其他同学负责。”
严迅虚搭着他的肩膀，说：“其他同学负责你还是可以来嘛，怎么，我说出你想见成风的目的你就不来了？”
周围的同伴将书包搭在肩上，挽起校服的袖口，双手插在口袋里，发出一通笑声。
严迅继续说：“你也太容易被劝退了。当年比你高一级的Omega坚持给成风写情书写了一个学期，中文英文轮流着来，到现在还没死心。你要学习一下这种精神，要么另辟新路，做一点出格的事情，要么就多露脸。你说是吧？”
何熙远不置可否，只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严迅搭着他的肩，边走边说：“直升考试成绩下来了，该直升高中的都直升了。最近闲着没啥事，周末你跟我们来海岸殿，成风也来。叫上你们年段同学一起来。”
何熙远有点期待，抬起头问：“这周末吗？”
严迅答：“怎么样，心动吗？来吧，不逗你。”
何熙远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虽然陆成风不一定来，但他依然很开心。开心得没看到暮色里严迅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
周末的天气很好，何熙远周五回家后特意擦干净自己的帆布鞋，周六午后从衣柜里挑出了最合身的牛仔裤和一件很新的白色卫衣。他背着书包出门时和家里人说去图书馆自习，但包里只装着一本练习册和一小瓶矿泉水。
何熙远从地铁站下车，走到海岸殿时已经是傍晚，进门后隐约闻到空气中酒精发酵的味道。
在前台报了严迅的名字，由服务生带着走过昏暗的走道，深红的墙纸边缘有黑色的粘稠物质，他不太看得清壁纸上的花纹。
包间的门厚重，握着把手用力推开后，房间里流动着深紫和海蓝的光。空气中似有之前留下的烟味和酒精发酵的酸味，他并不喜欢烟酒味，但想到或许能在这里见到陆成风，便进了屋。
严迅叉开双腿陷进在沙发里，周围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旁边还坐着两个他不认识的Omega，看起来似乎是高中的年纪。深紫的灯光里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但Omega们的头发绑在脑后，露出涂着彩粉的脸，眨眼时深黑的睫毛在光线里扑闪。
之前同学的生日聚会也去过类似的场所，却没有见过如此陌生的场景和人群。
他心慌又兴奋，这是认识陆成风后，第一次有机会在校外见到他。
严迅看到了何熙远穿着卫衣，背着书包站在门口，转头对旁边人说：“哟，橙子来了！”
周围的人露出暧昧且揶揄的笑，看着他。空气里有酒气，乐声的节拍在房间里震荡回音，扰乱他的心跳声。他小心地抬手对严迅打招呼，说：“学长好。”
而后缓慢地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又看了一圈。
没有陆成风。
他走到桌子边缘站住了，看到大理石桌面的两端各摆着十个塑料杯，成三角形。桌子中间有几个清水杯，浮着白色乒乓球。
一个陌生的Beta女生走到何熙远身边，手指触碰他的胳膊，笑着说：“你可以把书包放下。”
何熙远走到沙发的一端，把书包放在靠背处，接了别人递给他的一杯水。
“橙子过来坐，别站那么远。”严迅对他招手。
继而对周围人说：“这个背书包的小朋友是我们学弟，怎么样，可爱不？”
周围有暗暗的笑声，大多人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自己娱乐。
严迅待何熙远走到身边，说：“趁着成风没来，咱先玩游戏了，就当热身。”
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屋里似乎多了几层重叠的影子，在地上模糊一片。旁边有人端着一杯饮料问何熙远：“你是Omega？喏，你喝酒不？”
何熙远在乐声和橙黄的灯影中，谨慎抓着衣服下摆，说：“我不太喝。”
严迅笑了：“没事，度数不高，回头吃个水果吃个饭就解了。周末放松一下，还背了书包，这特么是刚补完课么？”
说罢让何熙远走到桌台前，将桌子中间浮动着乒乓球的杯子扔给递到他面前，说：“来吧，往你对面的杯里扔个球。”
何熙远从水杯里拿起那只球。球在清水里浸泡过了，表面有水流，灯光下有细闪光点。屋里的众人都很随意，似乎没有人特别在意他丢球的姿势，但似乎所有人都在注意他丢球的动作。
何熙远拿起球，往对面的盛了半杯液体的杯子抛出，球并未飞入任何杯子，而是碰到桌子边缘弹开了，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被一个高年级Alpha在空气中抓入手里。
对方拿着球，隔着桌子站在何熙远对面，袖口挽起到手肘，用三根指头拈起球，仅动了动手腕，球便顺着他的动作抛出，“啵——”的一声落在何熙远面前的一只杯子里。周围喝彩声一片。
严迅笑着对他说：“橙子你得把那杯酒喝了。”
何熙远在灯下的表情略惶恐，他平常不喝酒，偶尔在父母同事的饭局上喝过。他喝酒上脸快，两颊会发热发红，并且有剧烈的晕眩感。他也并不喜欢酒精的味道。
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何熙远只好端起塑料杯，问了一句：“要喝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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