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家里没有隐私,身后房间的门大多时候开着,即使关了,随时也会被打开。
家长并不知道他心中所喜欢的人,家长也不关心他是否有喜欢的人。
他在桌前坐了很久,忽而背后家长的响起:“你在做什么?”
他心里骤然一跳,上半身不可控制地一抖,差点惊跳而起。但他仅是半转过头,没有看家长,小声说了一句:“我在复习课本。”
家长一只手按在他的书本上,厉声说:“我站在门口看了你3分钟了,你都没有翻书,估计也没看进什么书,在外呆了一天作业没写完,也不知道你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而后家长走到他身后,将他的领子翻开,再次看他的腺体,问:“你是不是在外面见什么人了?”
何熙远缩着肩膀,说:“没有。”
家长捏着他的肩膀:“你是不是说要去图书馆看书,然后跑出去见人,结果发情了?”
何熙远说:“真的没有。”
家长说:“你把书包拉开,我要检查。”
何熙远没有动,而后家长抓过他的书包。包很轻,被拉开拉链后,家长一手就抓到了包底的纸药盒,是一种常见的抑制剂,盒子上印着何熙远的名字。
家长将药翻出来放在桌子上,手指着药盒质问他:“这是什么?!这药从哪儿来的?”
何熙远说:“在图书馆身体不舒服,同学陪我去医院拿的。”
家长问:“谁付的钱?”
何熙远答:“同学付的。”
家长又问:“Alpha同学还是Beta同学?”
何熙远不说话。
家长抓过他的书包继续检查,翻出了一份很新的病历,某页只有几行不甚明显的字。
房间里的灯都打开了,白色的灯光打在何熙远的脸上,将他的表情照得很清楚。
他也看清了家长深深皱起的眉头,显得面目凶狠,“这是什么时候你居然发情?该读书的时候发情跟那些卖身的有什么区别?你跟谁出去了?”
何熙远说:“我没有单独跟谁出去,就是忽然发情了,刚好身边有个同学,只好麻烦他送我去医院。”
家长:“你同学叫什么名字?”
何熙远:“是高年级的学长,不是同班同学。”
家长:“刚才不是说同学吗?叫什么,说。”
何熙远:“他姓陆。”
家长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说:“你说的话我回头会核实,明天早上一早跟我去医院打针。打一针至少半年不会出事,你把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该做什么自己心里有个数。”
何熙远平静地说:“今天医生已经打过针了。”
家长听闻抓着他的病历,拿起了桌上的药盒看纸盒上贴的处方,而后盯着他的眼睛说:“这医院不是普通人看得起的,你不管是不是真跟谁出去鬼混了,后果自己承担,该说的早就都说过了。”
而后家长走出了房间,没有关门,也没有关灯。
何熙远在开着门的房间和白晃晃的灯下写完了练习卷,直到睡觉时才关了灯。他在被褥间躺着,睁着眼睛看黑暗中的天花板。
灯和门都开着的时候,他时常看不下去书,总感到有人随时会从身后出现,或是站在他看不见的阴影处,盯着他的背影。有时一人在家,他也有幻觉脚步从身后响起,自己的每一个行为和动作随时都在监控之中。
家是牢笼,但他无处可去。黑暗中,窗外有街上汽车驶过的声音,车灯的光在卧室的墙上快速晃过一道光影,随着引擎的轰鸣消散而去。
他双眼酸痛,回想病房里陆成风望着他的眼神。
不到十秒钟的对视,没有特殊的情感,没有急促的呼吸,大概只有不屑。
他从未想过真的和陆成风会发生什么,但陆成风抱着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贴着Alpha宽阔的胸膛,呼吸间都是松木信息素,耳边是对方的心跳声。这是他在十四岁时能够想到的最亲密的姿势。
车里的空间比自己的房间小,但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陆成风带着温度的身体也触手可得。
在何熙远高中毕业前,以及之后的很多年,他偶尔会梦到陆成风。有时陆成风在梦里坐在沙发上与他聊天,有时站在病房的床边看着他,但没有一次是把他抱在怀里,他甚至触摸不到对方的袖口。
第8章 梦回
陆成风和高年级的学生进入高中前,何熙远在夏季结束前的一场球赛上最后一次见到他。
那天傍晚是高年级足球赛决赛,树下的暖黄路灯已经亮起,赛场上有Beta和Alpha队员在奔跑。
观众席坐满了人,神色亢奋,高年级参赛班级学生举着牌子和条幅。虽然低年级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然而很多学生依然跑去了球场边。
陆成风在球场前锋,他跑起来带风,四肢在少年人当中显得修长且健壮。带球奔跑时,整个球场瞬间沸腾,观众席上的嘶喊声追着他在球场上飞奔的身影。
何熙远没有出声,但他眼神追着场上的陆成风。球传到他脚边时他便能带球奔跑,略过众人,发梢飘扬在风里。
观众席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尖叫和呐喊声,何熙远内心的嗡鸣,喉咙里却从未发出声音。
球赛最终比分2:1,陆成风和严迅的班级获胜。
何熙远抱着几瓶冰橙汁,在球员下场前放进了陆成风班级准备的饮用水纸箱里。
高年级的Beta学生看了他一眼,笑着跟他说:“谢谢你啦。”
何熙远摇了摇头说:“不客气。”
暮霭退去,球场上的白色灯亮起,照耀着草地如同白昼。
他站在场边看球员下场,用手臂抹去脸上的汗水。陆成风的球服湿透了,勾勒出背部的轮廓,宽肩窄腰,手臂上有肌肉。
何熙远看着Alpha的身材站着不动,直到所有球员准备退场走到休息区,他才转身往回走。
他站在观众席的第二排,身影隐藏在欢呼和收拾着庆祝彩带的高年级学生中间,看着严迅拿起了一瓶冰橙汁,仰头灌下,而后伸手递给陆成风一瓶,说:“喏,冰的。”
陆成风并未接过。他看了一眼橙汁,拿起了箱子里的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而后随着队伍去了更衣室。
何熙远在周围的欢呼声中感到无比失落,或许陆成风不喜欢橙汁,也不喜欢和柑橘的味道。
自从因发情去医院打针之后,家长勒令他按时服药,带着抑制手环。平日里,他已经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了,有时甚至不戴手环,他在夏日的阳光下也感受不到自己的信息素。
如此看来,即使陆成风不喜欢橙味,自己的信息素也不再是一项阻碍。何熙远内心平静地想。
初中后的两年,即使再也没有发情征兆,家长依然会每个月督促他去医院打针。从医院回来后检查病历和他的腺体,确保胳膊的某个部位有针孔的痕迹。
针头扎进皮肤的瞬间,是一种血液凝结的冰冷触感,如同饮了一口冰水,从舌头到胸腔都是木的。
他在初中毕业前也没有再去高年级找过陆成风。
他们对于彼此最后的印象大约停留在那间病房里。
和陆成风偶遇后的事,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外。但他感到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人生再也经不起偶遇惊喜和计划之外的意外了。
何熙远脚踩在繁复的深红地毯上,大厅连廊的壁画和屋顶吊下的水晶灯在眼前晃动。他礼貌地答着陆成风偶尔抛出的疑问:高中毕业后怎么去了国外?为什么选择去了那个州?毕业后怎么决定回国了?
何熙远语气轻松地答:出国是高中时自己的想法,刚好学校给了他一笔奖学金,而毕业后想回国从事跨国并购,所以回来了。
答得滴水不漏,听得高庆年十分满意,对陆成风笑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行人走到宴会厅,何熙远站在角落的高桌旁,吃了一小块土豆培根烘焙的热餐点和水果冷餐点,捧着一杯树莓果汁,那颜色比红酒更艳丽,但他在公共场合不饮酒。
宴会厅的灯光是暖色的,却笼罩着冷气,他用手掌托着有些冰的高脚杯,跟在高庆年身边,偶尔看向人群中的陆成风。
对方在一群老年Alpha中显得年轻英挺,如同当年在一众高年级Alpha中一样。穿着晚礼服的Omega过来挽陆成风的手臂,和他行贴面礼,礼服的布料和Omega的长而卷的头发都在灯下荡漾着温润的柔光。
何熙远看到自己袖扣露出的一小截抑制手环,在想若15岁时没有被拖到医院去植入抑制器,若自己出身的家庭和周围同学更接近,他是不是也可以和其他Omega一样,穿着好看的衣服,沉着地走到陆成风身边。
他是不是也可以走上前,踮着脚尖,轻搭陆成风外套的肩部,触碰他的手臂,用嘴角贴他的脸颊。
然后他会闻到陆成风身上松石和冰泉的味道,初闻寡淡,后觉浓郁催情,是他此生感知到的最喜欢的信息素。
从少年时代到成年,何熙远的每一步几乎都紧跟着陆成风,悄无声息,对方既是他爱慕的Alpha又是他人生的榜样。
直到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级,可追随的一切可能性从此戛然而止。
何熙远未说出口自己毕业后本以为可以和陆成风成为同行,他会发一封邮件,以校友的名义,约陆成风在天气好时出来喝一杯咖啡。
但他得知陆成风在毕业两年后离开了投行,回到家族集团成为准继承人,他的绝望与遗憾无人知晓。
抱憾和爱慕交织的情感在他的少年时代就开始了,像一团草,冬季枯萎,春季疯长。
因年月几乎模糊的记忆中,何熙远对陆成风高中时期最后的印象也近乎无望。
陆成风的高中毕业典礼在二月,倒春寒。何熙远托着沉重的躯壳,浑浑噩噩,战战兢兢,拿着手机在人群里找陆成风,想与他合影。
找到了陆成风,话还没说出口,对方便被一群高年级Omega围住了。何熙远隔着三人站在离陆成风一米多远的位置,和其他人分享了一张合影。
他有很多年还存着那张照片,只不过现在已经不再翻出来看了。
他在照片里瑟缩在角落,眼神躲闪,陆成风站在镜头的中央,五官深邃,周围的Omega有的留起了长发,有的穿着制服短裙,用身体贴近镜头里的陆成风,表情是由衷的欢乐。
何熙远在陆成风面前总是紧张而内心慌乱,虽然内心是雀跃的,却从未能表现出什么欢乐的表情。那种表情似乎很早就已经被剥夺了。
他的生活本就无过多欢乐可言,高中毕业后的那么多年,他都在默默追着陆成风的的足迹。若陆成风回头,便会发现何熙远如同一抹沉默的影子,跟在他的身后,鬼祟而阴沉。
成年后的何熙远回想起那些年,必定也不会喜欢当年的自己。更何况自己还在对方面前释放出发情的信息素,利用过他的善意,而后落荒而逃。
但这十年他已经长大了,越长大越像陆成风当年的样子,沉着平静,不露声色,做事认真,从不关心同事的私事,甚至连陆成风这两年的踪迹也不关心了。
他认为自己注定是追不上陆成风,但好歹拼尽全力在后方追赶了十年,待他回过头,同龄人已经被他甩开了。
前方没有陆成风,后方没有同伴,他仅是形单影只,回到他很早认知到的自己的一生将会和孤单的学生时代一样,独自度过。
这两年,他对陆成风的了解只剩下对方偶尔在国内、偶尔在国外的足迹,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约对方喝一杯咖啡,便再无机会了。
很长一段时间,何熙远会在早晨站在公司的玻璃墙前看窗外的城市。夜晚他睡得晚,早晨起床后偶感到感眼睛干涩,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似乎只有咖啡因才能让自己每天直面堆积在邮箱里的项目,以及直面前路渺茫的后半生。
除却工作的时间,他总是在家里昏昏欲睡。
第9章 彦年
陆成风接手部分家族企业后,周围接近他的Alpha既想与他交好,又想接近他的Omega妹妹蕾雅。
陆成风对于接近蕾雅的Alpha不动声色,而蕾雅也并未显示对Alpha有特别的期待或兴趣。
蕾雅比陆成风小将近十岁,继承了家人的精致五官和白皙但健康的肤色,深棕的发丝打着柔和的波浪。
她从小什么都不缺,物质与精神丰盛,还未分化的少女时代常与身边的Alpha同伴骑马、野餐、读书。
成年后她似乎逐渐开始看清身边的人接近她的用意,对Alpha追求者们看得很淡,十六岁后的生活是独自骑马、野餐和读书。
家人觉得甚是省心,虽然有外人常对蕾雅忧心忡忡,既担忧蕾雅发情,又担忧蕾雅不发情。各种场合,从私人聚会到公开宴会,总有Alpha蠢蠢欲动,有上来主动介绍自我,也有装作不经意间对上眼神。
陆成风有时问她:“你有喜欢的Alpha吗?或是喜欢的类型,我帮你留心。”
蕾雅穿着亚麻白裙,肩膀系着蕾丝打成蝴蝶结,怀里抱着一只猫毛发松软的猫对他笑道:“你多关心自己,啥时候带个Omega回来,和我出去骑马。”
陆成风笑了笑,不置可否。
蕾雅继续问:“你一把年纪单身这么久,是不是喜欢Alpha或是Beta?”
陆成风看了她一眼,答道:“不喜欢。什么叫一把年纪?我是有什么行为让你对我的性倾向有这么大的误解?”
蕾雅耸了耸肩膀,“喜欢也没关系的呀,这都什么年代了。”
陆成风:“走了,再见。”
陆成风想他和蕾雅都不需要任何人的过度关心,他的心思反而更多在他母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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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成风的母亲诸彦年曾经是欧洲顶尖芭蕾舞团的首席,是舞团里唯一的亚洲Omega,她的黑发和纤长的体态在业界文明多年。
诸彦年出身与陆骞不同,无大富大贵,但其母亲早年留学欧洲,父亲则是驻欧洲小国的外交官。她从小习舞和音乐,从最好的舞蹈学校,师从最好的导师,到最顶尖的芭蕾舞团。
幼时诸彦年随父母走遍了欧洲各国,一半的时间在欧洲度过,另一半时间会回到夏岛的旧宅,一栋建在岛上近百年的欧式小楼。
与陆骞的相识则是少年时期,双方的母亲是旧友。陆骞从小念的是私立贵族寄宿学校,大学是老牌顶尖学府。诸彦年的少年时期则在芭蕾学院的练习和比赛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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