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祯接话道:“他就是春天的鹧鸪,夏天的鸣蝉,秋天的蟋蟀,冬天的熊。没有他,整个宫都皆万籁俱寂,了无生趣。”
宏里听闻这般形容,不禁发笑,不禁说道:“你好像很寂寞似的。”
李祯自是不肯承认自己思念着杨心素,回道:“在宫里时常能与你和环鹰见面,我哪里还会觉得寂寞。”
宏里说出心里话:“可我觉得,他在你心里的分量比我们更重几分,他以前似乎也是这样看重你。”
李祯望了望回廊外的风景一眼,有意抛开这件事,只问道:“你有没有意中人?”
宏里微愣:“我……?”
李祯继续道:“环鹰与甘霖公确认了彼此的情意,也坦白了,广陵郡王没有丝毫反对,也许过不久就要办喜事。我想着,如果你没有意中人,还能让我稍稍慰藉。”
宏里微微垂眸,不打算回答,见李祯稍稍加快步伐,便跟上,可突然间,两只脚竟提不起力劲,像是被无形的妖紧紧拽住,而眼界里,李祯的身影与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令他无法辨清,他忙伸出一只手,轻唤道:“李……李祯……”随即身子轻飘飘了起来,令他倒在了回廊里。
李祯听闻一声呼唤,以及重物倒下的声音,忙回头看去,随即大吃一惊,慌忙冲了过去,拉起宏里的双肩,在他耳边大叫他的名字,但他一丝反应也没有,李祯只好向周围大叫:“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快来人啊——”
一个时辰以后,苏仲明与李旋同时赶到了永乐斋,瞧见李祯在寝房外边徘徊,便径直走到李祯面前,苏仲明关切地问道:“宏里出了什么事?”
李祯只道:“我也不甚清楚,听到宏里叫我,回头就见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苏仲明提议:“你赶快派人快马加鞭到洪城,请我师姐过来!宏里出这么大的事,她身为母亲必须要知道!”
李祯重重点了点头,忙快步离开永乐斋。
过了片刻,紧闭着的门扉打开,御医自寝房中走出,见到苏仲明与李旋便恭敬捧手:“见过太上皇,韶乐郡王。”
苏仲明急忙问道:“宏里到底得了什么急症,为何会昏倒?”
御医答道:“郡王子的五官十分正常,体温和心跳也正常,但脉相很奇怪,不似微臣所知晓的病症,微臣推测应该不是自然病症,像是被人下了什么奇怪的毒。”
这番话令苏仲明不禁绷紧神经想到这数年来一直悬疑未解的连环命案的蛊毒,但又满心希望不是此物,便吩咐御医:“你先把各种解毒的药让宏里喝下,看看有没有效果。”
御医捧手答应道:“微臣尽量试试吧,若是不行,便与其他御医商量,制定良策!”
苏仲明点点头,让御医退下。
李旋走进寝房,瞧了瞧躺在寝榻上闭目不动的宏里,觉得他像熟睡了一样,脸色像平时一样红润,但却是怎么唤也唤不醒,令人忍不住担忧他会不会就在长眠中死去。
午后,御医带来了最好的解毒丹药,天云放入碗中,加入些许热水研磨成汁,然后轻轻撬开宏里的唇齿,小心地喂入宏里的嘴里。傍晚,天云担忧长眠会饿瘦宏里的身子,便用小碗盛米汤,一勺一勺地喂给宏里,入夜以后,又给宏里喂食解毒丹药。
☆、第152章
次日的夜里,上元贺香终于赶到宫都,匆匆步入永乐斋,坐在寝榻的边缘,抬手抚了抚宏里的额头,又抚了抚宏里的手,问坐在自己旁边又与自己面对面的天云:“他不曾睁眼过一次吗?”
天云无奈地点了点头。
上元贺香忧心忡忡地说:“怎么会这样……”
天云说:“太上皇派人查了御膳房的膳食,并没有问题,而且宫中也没有其他人出现这样的症状。”
上元贺香回想道:“你与宏里前几日才刚回宫,如果不是宫中的膳食有问题,难道是家里?难道是家里有人给他下了毒?得要回家查一查!”
天云劝道:“王嫂才刚赶来,不易辛苦奔波,让我王兄去查也好。”
上元贺香觉得只好暂时这么办,不由轻轻叹了叹。
突然宏里的手动了一动,上元贺香见状便欣喜起来,刚要对宏里轻唤名字,却见宏里倏地抬起上半身,笔直地伸出双手,掐住了天云的脖子,而双眼仍是紧闭着,犹如梦游。
突来之举令天云惊愕,忙抓住了宏里的两个手腕,只是脖子被掐得太紧,说不出一句话。上元贺香吃惊着立起身,忙拉扯宏里的胳膊,边拉扯边冲宏里大喊:“宏里!快放手!他是天云啊!你快放开天云!”
外面的宦官听闻声音,匆匆奔进来,帮忙拉扯宏里的手,宏里依旧没有醒过来,但双手上的力劲仿佛是鬼神加授,使劲地掐住天云的脖子,令天云快要透不过气,上元贺香担心他就这样掐死了天云,急忙想办法,便试着在他的腋窝挠痒痒,但依旧没有用。
上元贺香焦急得如遭火焚,绞尽脑汁拼命地想办法,突然想到自己的祖父是阴阳师,曾见过自己的祖父在神社出勤时使出过各种阴阳咒术,而自己尚且记得最简单的禁咒解除文,便要试一试,干脆地从发髻拔下簪子,往指腹上一刺,赤红的鲜血涌出,忙将这滴血当作朱墨,在宏里的额头中央画上了五芒星,嘴里也念念有词:“百解去,如律令!”
鲜血顺着宏里的鼻骨往下流淌,流入了嘴唇缝隙,霎时,宏里的双手松开了,宏里再度倒回了寝榻,上元贺香愣了愣,天云趁机会拼命呼吸,然后一瞧宏里,对贺香说:“王嫂刚才施的咒,有用了?”
上元贺香瞧了瞧自己指腹上的血迹,答道:“不,不是这道咒有用,是血!”
天云微微愣愕,忙脱口:“今晚这个突发之事,要赶紧知会太上皇!”
上元贺香急忙抓住天云的胳膊,天云好奇:“王嫂?”只听上元贺香说:“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我最担心宏里这个情况,与眼下那件连环命案有关……”
这份担忧,天云都看在眼里,亦从她紧抓着自己胳膊的力道感知了她内心的焦急,便回道:“王嫂,我不会让宏里有事,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先把手指的伤包扎起来吧。”
上元贺香稍稍冷静下来,松开了手,一旁的宦官恭敬地启唇:“郡王妃,让咱家替您包扎吧?”上远贺香轻轻点头,便随宦官出了这间寝房。
次日清早,上元贺香便亲自去往朱振宫,知会宏里发生的异状,留下天云照顾宏里,傍晚,天云只出去了一会儿,带了一碗热米汤回来,一进寝房,竟不见宏里,便立刻冲到寝榻前,摸了摸榻上的褥垫,还存着一丝余温,这便意味着宏里刚出去,他便留下端着托盘的宫娥,独自冲出去寻觅。
不远处的一座宫殿里,陡然发出一声惨叫,天云听罢,立刻朝那里奔去,闯入院中,正撞见宏里紧紧掐着一名年轻宦官的脖子,而双目平静地紧闭着,一如昨夜的情形,天云忙以昨夜的方法,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指腹,将血滴涂在了宏里的唇缝之中,血滴入喉,宏里的双手立刻松开垂下,身子也向后倾倒。
天云不顾手指疼痛,连忙接住宏里,将宏里打横抱起,立即送回永乐斋寝房。再晚一些的时候,上元贺香来到了永乐斋,是为看望宏里,但瞧见天云的一根食指上包扎了止血纱布,惊讶了起来:“你的手……难道是宏里又……!”
天云不敢隐瞒,回道:“幸亏我赶过去很及时,不然真要出人命,宏里若是这样一直不醒,兴许每天傍晚就会梦游,不自觉地出去杀人!”
上元贺香决定道:“明日一早我就赶回家去,查个清楚!”
事情太过蹊跷,天云推测不出是哪里出的问题,只好遵从上元贺香的决定,点了点头。
不日,上元贺香乘马车赶回了洪城的葛云郡王府,那一日,天陵刚好在家,由侍从搀扶着,缓缓来到宴宾殿宇,好奇着问道:“你怎么又匆匆回来?
上元贺香答道:“宏里的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般简单!我怀疑家里有内鬼,必须要查出来,才能找到正确的方法让宏里醒过来!”
天陵问:“家里有下人五百七十人,侍卫七百四十八人,你要先查谁?”
上元贺香没有思考,便干脆道:“叫他们都到前院去,我一个一个审问。”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天陵劝道:“贺香,你冷静一点!”但根本劝不住。
一个时辰未到,王府的前院就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各个分工的家仆都站在前头,侍卫站在后头,都知道这次被集中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事,个个抿着唇,不敢窃窃私语。
上元贺香瞧了瞧眼下这众多脸庞,却唯独不见最熟悉的脸庞,忙问身侧的侍卫:“莲幂呢?”侍卫踌躇着不敢回话,令上元贺香觉得奇怪,复问:“为何不见莲幂?”
被严肃的目光盯着不放,生怕下一刹那就要被处决,侍卫这才肯说话,说出实情:“统领他……前几日出门一趟后,就不见再回来……”
上元贺香更觉得奇怪,赶忙奔到莲幂的住所,当真是一个人也没有,便闯入连幂的寝房,环视一眼,将房中的陈设与物品都看过一遍,没有任何东西有异常,角落里的供桌上的一切也皆在,风闻的灵牌和供物也一样不少,只是盛着茶水的杯子的底部压着一封信函,她便迈步上前,移开茶杯,取走信函,拆信过目。
这信中如是写道:郡王妃,或许你要怪罪于我,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的弟弟风闻,在当年就那样无辜地死去,他去了黄泉,而我活在这个世间,却要背负他的仇恨。每夜当我闭上双眼,就好像看到他冲我笑的脸庞,耳边也似乎听到他在唤我,我始终无法接受他就那样冤死,不停地自责,我为什么没能亲手杀了黄延,哪怕只是那一剑!
这些年来,您一直想要弥补我,我亦懂您的用心,但这个仇,我永远不可能忘记,青鸾城是否真的处决了黄延?我就算是掘地三千尺也要见到他的尸骨!我的弟弟风闻,在等着我替他报仇了的好消息!为此,我不得不伤害郡王子,我不奢求您的原谅,莲幂这一生可以被恨,但不愿见风闻在黄泉无法安息,今日辞别,我亦无悔,以后您若要杀我,我亦无悔!——莲幂留。
上元贺香瞠目着,惊讶万分,眼中亦布满愤怒的情绪,脱口叫道:“莲幂你……!”不自觉地将手中信函用力抓紧,弄出了深深的褶皱也不在乎,随即转身离开了这间寝房。
苏仲明得知上元贺香因为宏里的事情而匆匆赶回了洪城,又得知她再度匆匆来了宫都一趟,不禁诧异。朱振宫的起居殿内,他接过上元贺香递上来的那一封信函,快速过目一遍后,启唇:“你的意思是,让祯儿派人到各个郡国通缉这个叫莲幂的?”
上元贺香回道:“他这么做,一定有重要的原因,抓到他才能问清楚!”
苏仲明稍稍思考,才道:“我倒觉得他是受人指使,现下恐怕已经投奔对方的帐下,而那人说不准就是这连环命案的主谋。”
上元贺香脱口:“我的宏里,我一定要救我的儿子!”
苏仲明回道:“这件事非常重要,必须要知会其他郡王,也好协助通缉莲幂。”
上元贺香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但正要跨过门槛时,却突然停步。苏仲明回头,不禁好奇:“怎么了?”
上元贺香问道:“那块墓碑下面,真的埋着我义父的尸骨吗?现在可不止我一个人怀疑这件事了。”
苏仲明无奈道:“师姐……”
上元贺香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一句劝说之词,迈步离开了朱振宫。
永乐斋内,四条坚固的锁链将宏里的手腕和脚踝都束缚了起来,锁链亦绕过了横梁,上元贺香步入寝房,一见此景,便愣愕。
天云知道她一定会问罪,索性向她坦诚:“王嫂,对不住,我不得不这么做。”
上元贺香轻轻叹了一叹,回道:“我知道你的用意,只是委屈了宏里。”
雁归岛上,远远比宫都要更为安祥,一处宁静的院落里,杨心素刻意背对着石桌,奋力地练习拳法,石桌上一如既往地放置着茶壶杯子和几个水果。
慕容无砚静静地坐在石桌前,一只手支在桌案上,撑着腮,直直看着阳清远削果皮,阳清远镇定自若地削出一条犹若锁链一般很长很长的果皮,从第一刀到最后一刀,都不曾有断裂之处,是一条完整的果皮。
阳清远放下刀子后,问道:“你吃,我就掰成两半,你不吃,我就不掰了。”
不等无砚回答,便从身后传来杨心素的声音:“我吃!我吃!”
无砚淡淡地回道:“你还没有到休息的时辰,没有说话的资格!”
阳清远已然徒手将苹果掰成两半,递到无砚面前,让无砚选择,无砚随便挑了一半,轻轻咬了一口,果子熟得刚刚好,稍稍咀嚼就化成了泥,甜丝丝的果汁溢满口中。
阳清远也轻咬了一口苹果,忽然说道:“听说薛慕华与云岫顶的千金办了喜事,我哥哥应该也偷偷回了淅雨台总舵。”
无砚顿了顿,问道:“他如果再发信过来,你打算怎么做?”
阳清远答道:“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按照说好的,联手对付薛慕华。当我知晓了,他不是我所认识的哥哥以后……”
一两句谈话之间,无砚已经将手中的那一半苹果吃完,但总觉得少了一口,这一口令他意犹未尽。阳清远在嘴边轻咬了一块,正好让他见着,便将身子向前倾,大方地咬住了那一块苹果,嘴唇不经意地贴在了一起,阳清远静静地微愣,无砚只镇定地将苹果块抢进嘴里,咀嚼了两下。
阳清远抬起手,将最后一块苹果摆在无砚面前:“你不会连最后一小块也要跟我抢吧?”
无砚大方地回道:“不用了,我吃够了。”
阳清远便放心地将最后一小块苹果放入嘴里。无砚静静地瞧着他吃苹果的样子,不由心忖:现下清名已经表态自己爱慕清远,清远又舍不得这份手足亲情,再这样下去,我真怕清远会半推半就,甚至离开我……
132/179 首页 上一页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