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跟几个兄弟在夜总会看上一姑娘,玩得太晚了,还没醒酒,”徐剑打了个哈欠,瞄一眼那些工匠,“你们跟这儿锯木头、打铁干什么,老头子这个年纪就要做墓碑了?你让他放心,他死了我一定当一回孝子。”
等他走后沈濯才敢悄悄问道:“他跟他爹关系怎么这样了?”
“上半年吧,他看上一个风尘女子,读过书而且床上花样多,”齐修远说到此处有几分羞涩,耳朵蹿红,“咳咳,总之就是很合胃口,处一阵算是情投意合了。但是他爹也看上了,直接将人绑来,那姑娘不从,末了跳了黄河。大概就是上个月。”
沈濯眉头微皱,问道:“死了?”
“不知道,左右是之后没再见过。说到底也是家庭教育的问题,徐钟和他父亲关系就很差,跟他叔父更是水火不容,所以他自小没有感受过父爱,也不知道如何给予父爱给他的儿子。”
沈濯撇撇嘴,嘟囔着:“还是看人,我爹也不疼我,我不是还孝敬他呢。”
“你父亲也是爱你的,只是方法不同罢了。他是大男子主义,在家里也要立威,所以每次的关怀只能用责罚的口吻说出来。你在香港教书期间,你父亲曾经打电话到学校询问你的情况,最后说,不要告诉你他曾经打过这通电话。”
“他,”沈濯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不免有些怔住,“他真的问过我?”
齐修远点点头:“你给你姐姐拍完电报没多久吧,教务处那边让我过去接一个内地的电话。他问了你身体如何,吃穿用度是不是足够,还问了有没有成家。”
沈濯不言语了,半晌揉了揉鼻子,说道:“那边的铁皮边镶错了,我去给他指点指点。”
3.备货
一天的连教带练仅仅造出来一箱子,不过不着急。沈濯看着那个穿小白褂的小孩就感叹,这孩子真是个能工巧匠的好材料,几何算数一点就通,可惜了被困在这徒骇寨。沈濯还琢磨着,能不能跟兮城商量,让这孩子出去上学。
齐修远几乎寸步不离他,沈濯倒是有些不适应,之前不管他去黄柴之那卧底还是去跟特波奇抢钱,齐修远都没这么紧张和担心他。他也问了,齐修远思索半天回应:“这里是我力所能及的地方。”
“我没那么脆弱,弄得我怪难受。”
“元熙,他们不是善茬,真的敢不要命。”
他们说着走回山头的饭堂,齐修远特地命令做饭的厨娘做了碗清单的馄饨汤,以免沈濯吃不惯油拌饭。正端着饭往回走,迎面撞上徐剑,这位少寨主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子,估计是被他爹打的。
徐剑脸色不好,推开排队的小土匪走到最前面,看了一眼简陋的饭菜,问道:“他妈的,不是说给我做一碗红烧鱼?”
“少爷,寨主吩咐了,您的小灶往后都取消了。”
厨娘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剑掀起来的饭盆浇了一身的汤水。沈濯下意识想要去帮忙,被齐修远拽住了胳膊,后者轻轻摇头。那盆小米汤方才还沸腾着,这样浇到身上得多烫。
周围的土匪每一个敢吱声,只有厨娘痛苦的呻吟和嘶吼。齐修远等到徐剑骂骂咧咧走后才上前,将厨娘扶起来,命人拿来凉水冲洗:“红杉,过来,你下山找郎中开烫伤的方子。二丫头,扶你娘回去躺着。”
“师爷,”厨娘的眼睛几乎睁不开,抓住齐修远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您是师爷,求求您,管管少寨主吧,我们实在是受不住了……他之前不是这样的……”
二丫头哭得稀里哗啦的,沈濯远远站在那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徐剑本不是一个如此极端暴戾的人,之前押送日本间谍之时寻求他的帮助,徐剑还颇有几分绿林好汉的英气。为了一个女人,父子反目,徐剑将从他父亲那里受到的怨气全部撒在下人身上。
沈濯越发明白为何齐修远要投身革命了。
厨娘回去之后,换了个大叔继续打饭,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一般。齐修远走回他身边,沈濯已经站着将那一碗馄饨吃完了。“你肠胃不好,不能这样吃……”
“没事,省得他们再跑一趟送碗筷,”沈濯将空碗递给身边的男孩,大概是那个大叔的儿子,小孩麻利地跑回去,“兮城,徐剑每天都要去城里喝酒快活,他有没有固定要去的地方,或者一起的朋友?”
“你要做什么?”
“想给他点儿教训,”沈濯揉了揉后颈,“看着不爽。”
“别学你二哥,”齐修远走到房间门口,摸出钥匙打开门,继而低声说道,“他一般喜欢去蔷薇舞厅,留宿在凤英路一带的风月场所。若说朋友,大都是些纨绔、地痞。比如卖烟土的赵佳业,情报贩子宗覃。”
“我有个想法。”沈濯贴近齐修远的耳朵,呼吸打在他皮肤上,惹得齐修远耳尖蹿红。沈濯说了片刻发现齐修远呼吸越来越快,缩回身子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忍不住轻笑一声:“你干嘛呢,认真听啊。”
“我房间隔音挺好的,不用靠,靠这么近,”齐修远难得结巴了一次,迅速调整状态,“你说的办法未尝不可,甚至可以铲除未来开战的一大隐患。但是我必须要提出申请,然后才能调动人员帮你。还有一点,你能确定一切按照你的计划来吗?”
沈濯不知为何感觉后背有些痒,伸手挠了挠:“现在是赶鸭子上架,走一步看一步,就算最终目的没有达到,也能保证前期的顺利。”
“好,时间紧迫,我现在去请示,”齐修远站起身刚往外走了两步,又走回来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把枪,交到沈濯手中,“这个型号会用吗?”
“打过靶。”沈濯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接过来。
翌日下午收工之后,徐钟和尚廉一同过来查看进度,看着仅仅两箱伪造的枪支,徐钟的脸色像是冬天的岩石一般。沈濯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说道:“这已经是最快的进度了。”
“宪兵团那边传消息,他们开始整编突击队,目的就是咱们。”尚廉拿起一把枪来,端着试了试,倒也没对这手工艺品作评价。
徐钟说道:“再给你五天。”
“其实用不着五天,”沈濯忽然开口,“之前文冠木掌管着一处林场,他死后那片土地被官方接手,但是存留了许多工具,其中有两架刨木机,和几个电锯。我看这里也拉了电线,如果徐寨主想要加快速度,不如我们把这些工具拉过来。”
徐钟不置可否,看向齐修远。
沈濯抢先一步:“我们居于城里,留着这些也没用,若是你们喜欢,用完了直接留下就行。”
齐修远点点头:“方才沈先生提及,我便觉得有些道理。只不过这么多工具,我不放心沈先生一人前去。”他咬重了“放心”二字,果不其然徐钟让他们多带几个人,开辆车过去。“我和尚队长跟着一同去吧,人多反而容易引起注意。”
当晚下山,沈濯在车上的时候便感觉到尚廉看他的眼神奇怪,等到了东昇帮码头仓库之后,沈濯让尚廉去搬进门右手边的两个大箱子,支开他,随后凑到齐修远身边问道:“他真的不是对我有意见?”
“他天生就是这幅不苟言笑的模样,不是针对谁。”
说话间尚廉已经将箱子拖过来,三个人合力才将它们装到卡车上。尚廉拍拍手准备走,沈濯拦住他:“等一下,这些还不是所有的。劳烦你在这等一下,我和师爷去一趟城里。”
“你们两个?”尚廉上下打量他一下。
齐修远笑了笑:“他是我的人,放心。”
“你那条线我管不着,天亮之前回来就行。”他说着跳上车后座,横躺下来,将帽子摘下盖脸上,开始补觉。
阿强提前就在这里放了一辆车,齐修远开车进城,到警察局门口将沈濯放下。沈濯提着阿强之前准备好的两盒点心走进去,晚上十点的警局依然是忙忙碌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张石川坐在办公室翻看文件,看到沈濯敲门进来一阵头疼,尤其是他还带着礼物:“你丫的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我没事儿啊,阿姐让我来送谢礼,”沈濯做出副乖巧的模样,将点心放到他的茶几上,“昨天您和驻军团长答应匿名接受采访,让《黄河日报》得到了第一手的资料,写了一篇全城轰动的《论军粮何处去》的新闻,阿姐可感谢您了。”
张石川抱着胳膊:“匿名了,你还知道是我?”
“我可是您表弟啊。我听说最近宪兵团不老实,很多军官在黑市有档口,分发的烟酒、礼品甚至是军官证都有倒卖的,是不是真的啊?”
“你姐姐要是敢写这个,她是真的不要命。”
“我好奇而已,”沈濯赶忙住了嘴,“哥那我先走了,您忙着。”
沈濯从警察局走出来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小男孩,他记得,这是在春满园的时候差点要被送到别人床上的那个孩子。他手里拿着一叠晚报,还有许多小画本沿着街叫卖,没看清路撞上沈濯。
“给我一份吧。”沈濯摸出几个铜板放到他手里。孩子笑着将报纸给他,然后继续边走边吆喝。还好,他的童年还是充满阳光的。
之前沈濯拿到冉莼的名单之后想过报警,但是被沈桀拦下了。第一,他如果掺和这件事,很有可能最后被发现参与八仙而获刑,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第二,他不是受害人,孩子或者孩子家长都没报警,轮不到他。
沈濯戳着沈桀的心口问他,难道就要放任这些禽兽在外继续毁掉一个一个男孩女孩?毛叔务死了,但是生意还在,恶毒之人不会灭绝。
沈桀问他,你有证据吗,被八仙绑架来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参与这件事,就被解救了。就算是春满园的那个男孩,他也没有真正见到客人,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侵犯。就算是你找到了曾经毛叔务送出去的“礼物”,他们敢作证吗?他们这个年纪,知道自己被侵犯了吗?
沈桀问他,就算他们能作证,就算人证物证都在,警察局敢管?你问问,张石川他敢动这张名单上的哪个人。末了,沈桀将那份名单塞进笔记本里还给他,说道:“你不懂,泺城的水到底有多黑,你这一年看到的不过是凤毛麟角罢了。你现在挺好的,活得还算干净,就这么干净一辈子。”
“可是他们的一辈子呢,他们的自由和权益呢。”
“你出去读书,别的不学,读了一脑子的英雄主义。诚然,这个时代需要英雄,但不会是你。我也不希望是你。” 虍
第十八章 (下)股掌之间
4.袭击
清晨,卡车装着几箱子货物上了山,直接到后山的瞭望台。方才出泺城关卡的时候遇上点麻烦,但是沈濯去警察局一趟也不是什么也没干,他顺了一张警官证,而且找了个二十来岁的小警察下手,也是眉清目秀的。沈濯对关卡说是秘密任务,还弄了个字迹潦草的公函,落款是个编造出来的高级官员,士兵没看出端倪放他过去了。
尚廉越发小心了,时不时摸一下腰上的枪,看看有没有被沈濯顺走。
不过沈濯出城就睡着了,坐在后座脑袋一个劲朝齐修远肩膀上靠,最后齐修远直接让他躺下枕着自己的膝盖。尚廉觉得这个姿势偷枪更方便了,于是几乎全程死死提防。
回来之后沈濯特地多召集了一些巡山队的人帮忙,从清晨一直忙碌到傍晚才休息。沈濯也是第一次对猪油拌饭有了食欲,回到房间吃饭的时候悄悄从齐教授碗里舀了一勺。
算了,馄饨它不好吃吗。
“辛苦了,多吃点儿,”齐修远低声说了句,语气里满是温柔,又担心有人听见,直起身子轻咳一声,“明天多找几个人帮手,很快就会弄好。”
沈濯点点头,抱起碗把最后两勺汤也喝了:“既然你说的叛徒可能知道了真正武器的埋藏地点,明天咱们就把假的换进去。我听说在是半山腰的防空洞?那个地方潮湿,咱需不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里面做了防潮处理,只是外面可能会蚊虫多一些,一会儿让红杉去找郎中弄些草药,不必担心这个。”
“好,早完事我也放心。”
“对了,明天红杉十八岁生日,我这次下山给他带了个照相机回来,你有空教教他怎么照相和洗照片。”
他们继续聊着,窗外闪过去一个黑影。
大约凌晨三四点光景,后山忽然一声枪响,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枪声,甚至还有手雷爆炸的轰鸣。沈濯瞬间惊醒,齐修远比他动作迅速,直接摸出床头柜里的枪,继而伸手拦住沈濯:“你在这别动。”
“可是你……”沈濯还没说完齐修远便穿上外衣冲了出去,他舔舔嘴唇,把齐修远给他防身的枪也拿出来放到身边,一个人坐在床上。
山寨的房间隔音并不好。沈濯听见外边有人说,宪兵团带人围剿,直接奔着后山防空洞去了,八成是有人带路才会这样快。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又听人说,是半山腰河边那个,咱沿河就一个防空洞。
枪声少了些许,而且逐渐减弱,多的是汽车的喇叭声。有受伤回来的巡山队员,跟他人讲述经过。他们巡山的时候看到防空洞门口停了两辆车,后来才发现是有人在搬东西,巡山队开了第一枪,随后两方激战。
现在他们被打退了,但是山洞已经被搬空——那是他们刚刚买来的军火。
沈濯攥着衣服,靠在门上听着,不知过了多久,枪声终于结束,更多的土匪回到山寨里,七嘴八舌说着这次的损失。半晌,齐修远也回来了,没有受伤,但是身上沾了不少污迹。
“严不严重?”
齐修远摇摇头,将枪退膛,但是没有放回抽屉里,而是别在腰间。沈濯帮他把袖子上的灰尘扫掉,最终还是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齐修远拍拍他的后背:“有两个伙计受了重伤,我得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
“沈桀不学医,”齐修远亲一下他的额头,“你待在这里那都不要去。我们原本的计划被人识破,并带着军队冲上山,足以说明徒骇寨里有内鬼,而且可能是一个位置很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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