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戎策趴在床上,忽然觉得自己有做贤妻良母的潜质,但仅限于对杨幼清——就算是戎冬病了要他照顾,他也是不到半天就忍不住偷偷溜出去。杨幼清有种特殊的吸引力,戎策侧着头想,老师长得真好看。
窗外吹来了隆安三十一年京城的第一阵夏风,偶尔竟然有蝉鸣。
戎策牵起杨幼清的手,自言自语道:“我从未想象过与您别离,如今我经历了,也发现,我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求您,别再抛下我一人了。”
半晌,他又说:“如果我再快一步,如果是我做了诱饵,如果没有进入昆仑丘,如果……死的应该是我才对。我挡在您身前,死的应该是我。老师,我恨我自己,我恨自己脆弱、胆小。但是我着实承受不住失去您的痛苦,苟活于世的每一步路都崎岖坎坷,万般心痛。日后,您要应许我,让我先去渡忘川,忘三生,好不好?”
戎策看着杨幼清的侧脸,忽然想,我也许真的爱他。戎策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但是他知道如何验证。他悄悄站起身,尽力不发出任何声响,即便他知道杨幼清昏迷着,什么都听不见。
他微微俯身,接着上半身压在杨幼清身前。他听见自己心跳加速,支撑身体的手肘竟然在颤抖。
戎策压低身子吻上去,小心翼翼生怕惊醒病榻上的人。他对着杨幼清的额头亲了下去,胸膛里的跳动更加激烈,他按耐不住直接吻住师父的嘴唇。杨幼清脸色惨白,嘴唇却温暖而又柔软,戎策本想浅尝辄止,却一发不可收拾。这个吻像是世上最烈的酒,尝一口便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我喜欢他,就算这辈子就这一次也好。
我的师父啊,戎策心里想着,将十余年的相思想念融在这个近乎虔诚的亲吻之中。他一边轻啄那已然湿润的唇瓣一边想,再多一秒,就一秒,下一秒我就起身,将万千不舍埋在心底,下次见他,依然是那个一向不乖、需要管教的徒弟。
他忽然鼻头一酸,这份爱太卑微,戎策从没想过有一日会活得这么辛苦。他就是个懦夫,一个贼,只敢偷偷摸摸喜欢,却傻到不知道自己喜欢。
恍惚间,戎策觉得有一双手抚摸他后背,接着指尖插入发梢,却并未拽他起来。原本平静的那双薄唇动了,含住戎策的下唇,极为轻柔地回应。接下来,便带了一点侵略性,同杨幼清平日的作风一般,喜欢掌握主动。但他到底没亲过人,第一下便咬疼了自家徒弟。
“老师……”他在干什么,戎策一身冷汗——他知道我是谁吗。
他期待杨幼清尚未清醒没记住到方才的疯狂,却又期待杨幼清醒了,意识到这个徒弟对他的感情。戎策一向大胆,杨幼清回吻他的瞬间,他便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
大胆的后果便是杨幼清先气息不平,一边咳嗽一边扭过头去。戎策逃脱了桎梏从床上下来,后退两步差点没摔倒。他听见杨幼清自言自语,声音略带沙哑:“这个感觉……好真实。”
“您还在人间,”戎策明白了杨幼清的意思,半跪在床前,“您睡了四五天,把我急坏了。老师,您方才,是什么意思呀?”
杨幼清沉睡太久,稍稍转动身体便能听见骨骼发出的声响。他转过头来,认清楚跪在床前的真的是戎策,便扯出一个安慰他的微笑,说道:“没什么,我以为你是——”
他话音未落,戎策便打断他,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您以为是谁?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师娘?还是说,您以为已经到了黄泉,看到了幻觉,亲一下也无妨?”
“阿策……”
戎策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下一刻他扑到床上,手掌撑在杨幼清耳畔:“不管是谁,反正今日之后也不会有其他人了,这世上爱您的,只得我一个。”
杨幼清却闭上了眼,似是气他小孩子一般的幼稚举动,接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说道:“你躺我身边来,别乱动,我想再睡会儿。”
戎策分明见到他师父耳朵都红了,抬手按住的胸口明显起伏。他太能忍。戎策咬着牙,听话脱了外衣躺在床内侧,似是愤愤不平,又似是赌气一般说道:“老师,您不能这样。”
“我怎么了?”
“我这真情实感表白,您给我糊弄过去可不行。”
杨幼清睁开眼睛瞥他,复又闭上眼:“好。”
“什么好啊?”
“你表白,我说,好。别闹了,安稳躺着里,要不然滚出去。”杨幼清将戎策的手握住,牵到胸口按在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上。戎策也不闹腾了,起身吹灭了蜡烛,搂紧杨幼清的胳膊侧身睡在他身边。
半晌,杨幼清说:“你想笑就笑,偷偷摸摸做什么,怕我听见?”
“老师,”戎策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笑得眯起了眼睛,“我是不是先动心的那一个啊?七岁的时候,我像是丢了一切,只想躲在角落里等死,若不是您领着我到处跑,跟我讲千奇百怪的故事,怕是我活不到现在。想一想,也许当初,我就喜欢你……”
“是你拯救了我,阿策,”杨幼清轻轻捏他耳朵,惹得小孩往他怀里钻,“那些年我同样不喜欢身边的一切,但是有个孩子肯像小尾巴一样跟着我,两只眼睛全都是光。我就想,这是我的光。”
戎策听出他一语双关,不由得一笑:“您的,都是您的。”
“阿策,你说的喜欢,是想跟我上床睡觉吗?”杨幼清忽然认真起来,戎策一愣之后茫然地望向他,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窘迫之中竟然还有几分羞涩。杨幼清将他搂进怀里,故作凶狠说道:“我的是。害怕吗?”
“不怕,”戎策斩钉截铁,“您是我师父,总不会害我的——但您怕我吗?”
“我怕什么?”杨幼清看出他忧虑为何,便将人搂得更紧,“你若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怎么到现在,我还活得好好的?这世上除了你爹,有谁还能亲得过你师父?我都没死,你要去克谁?”
一连几个问句将戎策问得哑口无言,的确,监察大人带领伏灵司风风雨雨走过了十年,还会怕什么。这世界上唯有戎策自己知道,杨幼清真真正正死过一次,他也哭过一次,但是他不想提及,就让这事永远埋在昆仑的冰洞。
杨幼清忍不住轻笑,捏住他耳朵轻轻扯两下,半晌,问道:“我睡了多久?”
“快一个月了。”戎策摸向他小腹,肌肉几乎不见,只能摸到皮包骨头。他忽然觉得,那层窗户纸就算不捅破,杨幼清也会默许他那些动手动脚的小暧昧,末了再捏住他耳朵以作惩罚。
戎策在一瞬间明白过来,老师对他也是同样的心思,就算不是爱人,也不会允许他身边站着的,不是自己。
“昆仑……”
戎策打断他:“您刚睡醒就别想那么多了,事情都办妥了,我找到了蛇头,南绎的小短腿还没找到入口呢。”杨幼清点点头,戎策便继续:“对了,穗州的老树精已经被除掉,霖州的恶鬼有点棘手还得我去一趟,哦对,守城郊仓库的禁军死伤四五人,据说是女鬼所为。溯州那边海啸,据说有人看见鲲鹏,昭州暗桩也说发现了玄武——相由的事情一出,所有人都开始疑神疑鬼。”
“怎么攒了这么多案子?”杨幼清瞥一眼书桌上堆积成山的奏折就要起身,戎策急忙扯住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算了,”杨幼清躺回来,重新将人搂进怀中,“明天再说。”
戎策心满意足搂住他,头贴在杨幼清的胸口,但是不敢睡,怕他师父忽然胸闷或者心痛,他来不及反应。杨幼清也不想睡,初夏的温热潮气惹得他稍稍出汗,但是戎策体质好,体温冬暖夏凉,抱着能平心静气。
寂静片刻后,戎策问道:“老师,如果,我是说如果,您真的死了,然后发现自己是上古神明的转世,想要回到人间必须抛弃神格沦为凡人,您会愿意吗?”
“人间有你吗?”
“当然有啊,有傻傻等着师父回家的小千户。”
杨幼清低头吻在他额头,说道:“我会跟你回家。”
“为什么啊,多少道士修仙都修不成神。”
“没有我你能老实?三天两头摔断腿,”杨幼清作势要捏他耳朵,戎策弯腰想躲却被他另一只手绕过脖颈拎住了领子,不得不乖乖被捏,“阿策,我舍不得你。”
戎策从未听过他师父这样温柔的声音,那一刻浑身的骨头都酥了。在感情这事上,他就是个懵懂的少年,随便一撩拨便心神不宁。杨幼清虽说也是三十年的单身汉,但他了解戎策,知道如何让这个年轻人心甘情愿待在身边。
换句话说,二十岁的小将军回到孟府的刹那,尚年轻的监察大人便开始布局。
师父公私分明,骂归骂,骂完了还是要小徒弟暖床。
第110章 清醒
杨幼清总算是从昏迷中醒来,孟兆宁喊他回家住,戎策也终于有空回了趟孟府。戎冬特地请假留在家中说要照顾大哥哥,但还是被孟兆宁派人押送到了帝泽书院。
戎策到现在都没明白这个妹妹怎么想的,春闱时写那种思维跳脱的答案,若是江湖流传的诗句倒也算佳作,但放在考官眼里那便是不着边际。但是落榜之后,整日嚷嚷要斩妖伏魔的戎冬还是回去读了书,也许是被孟兆宁难得的怒气吓怕了。
听说是不知谁家的公子哥听说戎冬没考上,拿了几箱子金银珠宝就来提亲,满嘴的贤妻良母言论,最后让孟兆宁拿着扫把轰走的。那事之后,戎冬收拾了书本一大早回了帝泽书院。
戎策真希望当时自己在场,这场景太难得一见。
杨幼清回到孟府时,戎策表现得规规矩矩,他也想不出生活应该有什么变化。和他最亲近的人本就是他师父。不过刚吃了午饭,杨幼清便撵他去霖州处理恶鬼的案子,戎策一拍桌子,愤愤不平:“您在家喝茶,让我去跑腿?”
“不去扣工钱。”
“杨幼清你不要欺人太甚!”戎策站起身,见师父要打过来急忙后退两步,一副吃了亏的模样说道,“我,那我去城郊看看离奇死亡的禁军,毕竟皇城根发生这种事,上面肯定给了不少压力,我瞧义父白了好几缕头发。”
戎冬一边喝汤一边小声嘀咕:“又有人要挨打了。”
戎策一抬头,孟兆宁正身着板正的官服从内院走出来。他停下脚步,望向身边的家仆,问道:“白了吗?”
杨幼清优哉游哉拿起茶盏,瞥向戎策悠闲说道:“还不快跑?”
张裕来难得去一趟命案现场,此次肯来的原因是周围一圈禁军,就算有凶神恶煞的厉鬼也有人护着他。所以他一身轻松,走路带风,和身边端正严谨的战文翰形成鲜明对比。
也许是董锋的事,战文翰越发寡言少语,几乎调动了一半的暗桩追杀叛徒。张裕来不解,犹豫几次终于开口问道:“和尚跑了都一个多月了,伏灵司风平浪静,还找他干什么?”
“杀人犯不再杀人,官府便饶恕?”
“倒也不是这个道理,”张裕来瞥一眼周围来来往往的禁军,心想战文翰就算是逼急了应该也不会动手,便大胆说道,“我以为你跟和尚形影不离,培养出感情来了。”
战文翰站定了,一手负在身后转身望向他,半晌说道:“我的世界里,只有事业、理想和抱负。找叛徒是我的任务,给我粮饷我便做事,给我晋升我便拼命,和尚出什么事情,和我无关。”
张裕来不知怎么忽然觉得一阵唏嘘,伏灵司各个都以为董锋和战文翰是铜墙铁壁,现在也不知道哪一个更无情一些。不过铜墙铁壁太牢固了,也容易引人猜疑,战文翰是忠是奸。他感叹着,忽然听见马蹄声,转头看戎策正从黑马上一跃而下。
“阿策!”张裕来不悦的心情一扫而光,只要监察大人没事,戎策就有空陪他逛十二条街,“阿策,这边。”
这三人进了禁军临时设立的营帐,迎面看见仓库的监长满头是汗翻箱倒柜,地上散落着无数的纸张,还夹杂着两块核桃糕。送核桃糕的妇人掩面痛哭,被监长劈头盖脸痛斥:“你们这些无用的妇孺,只知道吃喝拉撒,火烧眉毛了!若是找不到钥匙,你就等着守寡吧!”
戎策实在看不下去,挥手示意女人离开,然后摸出伏灵司的令牌扔到桌上:“钥匙找不到了?”
五品的监长见到五品的千户,还是规规矩矩给戎策行了个礼:“实不相瞒,前日遇害的禁军身上本应带着仓库的一串钥匙,现在尸体上钥匙环还在,偏偏少了一个。就那一个仓库,还被人搬空了。”
“放的什么?”张裕来好奇地探头。
监长一拍大腿,就差痛哭流涕:“乌金!”
乌金是国之命脉,军队制造坚韧的兵器,其核心便是乌金。而朝廷下辖的几户国商掌握着大部分的乌金开采和运输,售卖也几乎是几家独大。禁军奉命协助看管,而且还要将供应军队的乌金送到前线。
戎策警觉起来,怪不得最近市面上原料和兵器的价格贵了一倍,估计是有人收到了风,京城的乌金断供,提前抢货。一个仓库的乌金,换成的钱都够整个禁军一年的花销,且不说这么重的东西他怎么运出去的。
战文翰没这么多心思,解决案件才是当务之急:“为何说是鬼怪所为?”
“倒也不是因为什么作案手法,”监长瞧了瞧四周无人,压低声音说道,“十多年前,我刚刚被分配到仓库的时候,也是乌金被偷,后来抓住了真凶。但是他在监牢里畏罪自杀,听说成了鬼,还有人见到他半夜游荡。”
自杀的人怨气很大,前生作恶也极有可能成为恶鬼——或者当年的案子另有隐情,他是含冤而死,更容易起报复心。
戎策看到书桌上歪斜摆放的名册,死的几个禁军都是在城郊仓库服役十多年的老兵,他们不是精锐,自然只能一辈子耗在城外,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解甲归田,而是迟来的复仇。“这些人和当年的死者什么关系?”
“说来也巧,一个分队的,”监长啧啧两声,“都说是鬼杀人——”
他话音未落,帐外传出一声呵斥:“满口胡言!”等那人进了营帐,戎策认出他,竟然是禁军的统领周荐章,曾经的护方司监察,七年前因为破了柴家军谋反案被破格提拔,戎策小时候经常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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