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夜里本就雾重,船上火烟四起,顷刻之间,连夜幕都给烧成了火光之色。
景云:“先生,我护您先走!”
“不必。”祝政简短道,“控火要紧。”
景云不敢远离,简短指引了楚军如何截断火势,船上救火打水等呼喝声陡起,杂着不少这该如何是好的长吁短叹,如沸鼎般的乱声之中,一种古怪声音忽然入耳。
这声音细微,犹如游蛇徐徐行过地面——那条润满火油的干草绳本就在甲板上逶迤,大火迅速将它燃得焦糊,有如一条乱舞火蛇!
火蛇沿着麻绳直朝着舱中冲刺,此时楚军水兵大喊一声:“护好船舱!”
舱内藏着北境送来的数坛烈白酒和护佑公主的长命灯油,一旦引燃,后果不堪设想!
数桶江水接连泼了下去,却没有一桶追上燃势迅猛的火绳,眼见那火蛇就要燃进船舱,竟有一水兵打算以身扑火——
祝政飘然抬手,断情丝在夜空中与一雨丝无异,径直截在扑火水兵身前,那水兵眼前银光一闪,当下身形不稳,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与此同时,燃着的干草粗绳亦被断情丝劈做整齐两段,露出枯樵的内里,火势已烧过干草一侧断口,恰巧被断情丝拦截。
祝政意欲再度出手之时,江中传来腾腾水声,接着是利刃铿锵之音,数十个黑衣人竟沿着船侧爬起,黑甲虫般涌上了甲板,轻着脚步围了过来。
大眼一看,来者不善。
几个楚国水兵当即丢了水桶,想来解救祝政,结果被黑衣人反手数刀,砍倒在地。
景云见状,当即护在祝政身前:“先生快走!”
“不必。你上桅杆顶。”祝政声音在喧闹的火场里沉稳得不自然。
“先生——”
“快。”
此时那群黑衣人各个手持长刀,几乎要将祝政等人合围,景云将小不点绑在船侧栅栏上,在黑衣人合拢之前,三两步上了桅杆。
黑衣人未有一人追上景云,而是依旧估算着情势,一步步靠拢祝政。
阴云密布,今日本该有雨,船帆被刻意收起。
黑衣人举着长刀,大喊着冲了上来,还未能近身,黑衣人的脚步忽然同时一顿,紧接着,血流自所有人的咽喉迸溅,那血热乎而粘腻,瞬间浇透了小不点半个身子,她看到,最近处一个已然倒地的黑衣人,脖颈上,留下一道细而致命的血痕。
这是什么兵刃!
小不点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容她细想,即刻有人自祝政左侧袭来,小不点脱口而出:“大人小心!”
祝政人比声快,旋身躲过之时,翩然得仿佛风吹落雪一般。
他站定,素白的广袖溅上不少鲜血,斑斑点点,有如花朵盛开。
祝政忽然微微侧脸,几缕发丝凛然扬起,与此同时,小不点身侧忽然传来一声古怪的气音,像是什么管子破裂了一般。她正疑惑,一位黑衣人自她肩头方向翻出,猛地扼住自己的喉咙,挣扎着半跪在甲板烈火之上。
这人显然是看奈何不了祝政,想挟持小不点作为要挟,谁知被祝政察觉,率先绞住了喉咙。
这次小不点终于看得清楚,一条极细极韧的银丝绞在黑衣人的脖颈上,那丝线不知是何质地,足足没了半个脖颈有余,鲜血才反应过来,瀑布般喷涌而下。
一滴圆润血珠沿着银丝滑落,她立即望向血珠来向,祝政却早已轻袍一甩,甩了银丝,翩然站定。
“这便是你要的后果么?”祝政沉声,背手躲过朝他砍来的刀刃。
小不点愣了会才发现是在问她,当即驳道:“不是的!我、我没想过真的烧船!”
“你不想。”祝政飞速抬手,动作快得几欲留下残影。他修长的骨节略微凸起,一名黑衣人的脖颈应声而断。
“他们也会派其他人来焚船。”祝政轻瞥她一眼。
小不点无言以对。
场上的黑衣人被祝政解决了大半,剩余数量仍是不少,空中很快传来一声响亮哨音,那是景云攀到了顶。这船着实巨大,小不点需要拼命仰头才能见着桅杆顶部,而此刻桅杆顶端的景云,和一只猫的身形差不多大小。
情况危急,祝政一见景云站稳,立即反手夺了一人的刀,砍断缠住风帆的绳索。
缠着缆绳的木转机开始旋动,那帆自顶端倾泻,见风张开,宛如一片壮阔的旌旗,遮天蔽日。
帆起,整个楼船被拉得在江浪中静止片刻。
祝政孑然立于火中,衣袍被热浪掀得厉害,火舌在他脚下张牙舞爪,下一刻,那冲天的火苗就要吞没祝政。
黑衣人见状一拥而上,祝政只手拉着巨大风帆的尾端,另一袖中抛出雨箭般的银丝,横穿过所有黑衣人的脖颈。
与此同时,景云亦割断了船帆顶部绳索,五层连成一大片的风帆猛地垂落,湿重的巨帆犹如巨浪般沉沉坠下。
祝政好似全然感受不到身侧烈火,他泰然控着尾端,广袖一挥,那巨帆迅速转了个方向,直朝着最后几个黑衣人头上拍去。
那帆居然比甲板还要大,重帆落下,船身被砸出一声巨响,好似要将船自中间砸裂开。
帆定,巨帆覆住整个甲板中段,砸倒了黑衣人,又恰巧压住了火势最盛之处。
原本冲天的火舌,当头一掩,瞬间没了气焰,烈火熄灭的白烟透过帆布,氤氲而起。
楚国水师看得满脸怔然,他们只以为司空大人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被人围攻之下,还能逆转局势,既灭了烈火,又借力捕了偷袭楼船的黑衣人。
此时,祝政冷着脸,丢开手中的巨帆,那帆上已溅满黑衣人的血迹,一个水兵大着胆子掀开巨帆,朝里瞟了眼,惊得一哽。
其实原不用掀开这帆,也能料想到帆下惨状,巨帆沉重,有半掌之厚,压着黑衣人的地方已被大片的血润透,迅速洇开。
焦糊的味道在湿重的雾气中肆意蔓延,楚军呆了片刻,祝政开口吩咐方才开始收拾残局。
景云在祝政身边落下,拱手道:“巨帆沉重,先生手伤未愈,是否要传医官。”
“无妨。”
祝政定定应着,左手却一直揉着右手手腕。他回身,冰寒的眸子盯住小不点:“你亲眼看到了,他们不过诓你骗你。你是不愿燃船,他们却备了后手,定要毁了楼船,挑起楚魏之战。如此这般,你还要掩护他们么?”
原本豪华喜庆的喜船,被燃得满目焦枯,小不点眼瞳震动,张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祝政向景云道:“她交给你,有什么招的,要她写下,画押。”
“喏。”景云转而问道,“先生去哪儿?”
“我去看看常歌。”
许是手腕还疼,祝政揉着右手腕,点了两列水师,迅速上了楼船。
*
话分两头,常歌带了群水兵,冲上六七层之时,听得甲板上越发嘈杂,不过此事既然交给祝政,他还算放心,直接上了颍川公主所在的八层。
八层,死一样的安静。
门里门外,女侍、水兵倒了一大片,他们的意识都还清醒,只是全身软倒动弹不得,只有眼珠能够转动。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甜香。
这香,是软筋散!
常歌顿时警觉,提醒道:“掩住口鼻!”
水兵照做,幸而常歌反应迅速,加上软筋散被夜风吹散不少,随行水兵目前并无异样。常歌带着他们,径直来了颍川公主住着的大门。
此时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常歌一脚踹开大门。
屋子里女侍嬷嬷倒了一片,船侧窗户大开,颍川公主全身软倒,正被人横着身子朝窗外搬。
“棋文!”
常歌提刀便冲了进去,抬脚便踹飞了个迎上来的黑衣人。屋内剩余的数十个黑衣人一拥而上,同他带来的楚国水师打作一团。
常歌持刀,几乎无人可挡,顷刻间便杀出一条血路,直冲到窗侧,他一把撕开棋文身边的黑衣人,为首的一个清瘦的,随手抛了暗器,常歌当即朝后矮身,那暗器,几乎擦着他的前胸飘过。
待他直起身子,原本搬着棋文的数个黑衣人一拥而上,常歌左右格挡,同这五六人周旋,棋文则软软倒在窗侧,全身上下,亦是只有眼珠能转。
常歌的刀锐而迅疾,运刀之间甚至出现数道残影,五六个黑衣人被他压制得毫无办法。
常歌正要一刀制敌之时,门外忽然传来“起火了,快灭火”的声音,他一个飘神,左肩传来一阵刺痛——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长剑割开了他的左肩。
而此时,另外几人见打他不过,居然拼死冲上来,死死拖住他的双腿,此时楚国水师竟不敌黑衣人,渐渐落了下风,被斩杀的七七八八,这群人解决了楚国水兵,回头一看,为首的红衣将军正被自己人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他们不与常歌客气,拖了刀便上。
十几道刀光瞬间朝常歌头上劈下,常歌越过这群黑衣人的肩头,看到软在地上的颍川公主双目不住眨动,她估计是想要呼救,但喉中只发出了些呜咽之声。
千钧一发之际,常歌拼出全力,右肩撞倒了一个黑衣人,乱刀立即切瓜般砸下,死死抱住常歌大腿的人躲闪不及,活生生替他挨了十几刀。
他撞倒的黑衣人还没爬起来,脖颈处一冰,常歌以刀扼住他,徐徐起身:“都不许动,不然我割了他的喉咙!”
他制住的人冷笑一声,猛地一挣,直接撞上刀刃,与此同时,其余黑衣人早已蜂拥而上,十几刀刀光霎时便要劈下。
只听身后一处炸响,紧接着,空中扬起的寒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与之落地的不仅有刀,还有十几只断面整齐的血手!
常歌回头,这才发现八层所有木窗自大门开始,尽数断裂,好似有人用极其锐利之物,整齐切开。
木窗七零八落碎了一地,月光就从这片废墟之中刺了进来。
祝政手提长剑,踩着冷光,一步步走了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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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恨意 将他重重压在了床上。[一更]
祝政原是个剑不离身的人, 大周破灭之后,甚少见到他再用剑,此时提剑踩光而来的画面,竟恍如隔世。
不过在常歌记忆里, 祝政的剑但凡出鞘, 便从未输过。
离门最近的黑衣人挥刀便上, 祝政凛然一剑,剑光闪灼, 宛如挥出一弯钩月。
那人身侧的门窗陡然开裂, 挥刀之人在空中定了半晌,活活一分为二,崩裂在地。
剩余的黑衣人迅速交换了眼神, 接着,最右侧的黑衣人一咬牙,喊了声“撤!”他朝舱外猛地一跳,其余黑衣人亦纷纷效仿。
祝政令道:“追上去。”
“喏!”
他带来的两列楚国水师迅速跟上, 一列跳水,一列在侧游击辅助。
祝政迅速上前,先俯身查看了常歌左臂的伤口,常歌忙道:“我没事, 先救棋文!”
祝政扶他起身,还未行出一步,棋文身侧一位黑衣人“尸体”腾地站起,举刀便刺。祝政的剑登时出手,直杀向黑衣人, 但那黑衣人目标更为明确,一把短匕, 死死扎进了棋文侧腹。
棋文来不及抽搐一次,便彻底软倒,不再动弹,而黑衣人的后心也被祝政的长剑贯穿。
黑衣人回身,祝政的剑尖自他前胸透出,染满鲜血。
他冷笑道:“周天子,居然是你。来得好,来得正好!”
他全然不顾胸口伤势,立即举刀相向,祝政身旁的楚国水兵见状,一刀斩中前胸,这人躲闪不及,被劈中要害之处,身形当即一凝。
鲜血迸溅,黑衣人以刀为撑站住,冷笑一声,笑声未散,他的头却蓦然一沉。
常歌立即上前探了鼻息,呼吸已止。他奋起之时可能已经伤重,楚军一刀下去,便再也不能动弹。
局势大定,常歌这才唤道:“小白,小白!”
常歌刚喊至第二声,白苏子飞身抢入,常歌下意识叹道:“来得好快!”
他并未细想其中缘由,急忙指了指地上的棋文:“快,你快看看,棋文还有没有救。”
白苏子:“喏!”
祝政这才平静道:“她不是棋文。”
白苏子的动作稍停了片刻,这点异常被祝政收于眼中。
常歌古怪看他一眼,走上前去,一把扯下“棋文”用以遮面的金色珠链,珠链之下,露出一张略有些陌生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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