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玄在大殿正中央站定,徐徐回身:“过了今晚,便再无什么国别之分。”
第95章 巨子 “拜见巨子。” [一更]
乌洛兰垓当即拍案而起, 他身后鬼戎勇士唰唰抽刀,乌洛兰垓高声斥道:“太子,小心说话!”
他虽震怒,但眼前之人好歹是大魏太子, 倘若二人起了冲突, 断不是简单口角几句便罢的, 而是两国之争。当下鬼戎和大魏仍在合作,乌洛兰垓虽震怒, 但并未抢先出手。
益州公刘图南也偏头望了过来, 面上似有不解。
司徒玄不慌不忙,只朝刘图南温软一笑:“图南,我助你夺下益州公之位时, 便说过吧。‘益州主公的位置,你坐也好,你父亲坐也好,都没什么大区别’。”
商议之时, 这位大魏太子确实是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刘图南急着要将益州大权攥在手中,只以为司徒玄出言轻蔑几句,并未深思。
司徒玄饶有兴味, 他的瞳孔黑深,端端映出刘图南的面庞。
他弯唇一笑,眉眼中却毫无笑意:“你难道以为,我会无端帮你?”他将空酒盅转至面前,轻巧把玩着, “你该庆幸那三年,你对他不错。所以今日, 我会礼遇于你。”
刘图南被他惹得有些隐怒:“你究竟何意?”
护卫益州主公的赵破军本站在他身后,见有人对主公出言不逊,伤官刀当即出鞘。
司徒玄不认识这个人,却认出了这把刀。
他低头,温柔一笑:“伤官刀。看来阁下当是前任益州公贴身护卫,益州中护军将领,赵破军。赵将军几乎日日守在主公身边,寸步不离,唯一离开的时候便是金鳞池盛宴——因只有王侯方能出席,你不得不留守在益州,而让卜大将军外出护卫——也正是那次,前任益州公被人暗刺在驿馆之中,卜将军也因此下了大狱。”
司徒玄的目光自古朴的杯沿上投射过来:“益州公,堂堂一位公侯,竟被刺破了气脉,一刀……封喉。”
破军十六岁起便护卫益州主公,平时主公带他更是礼遇有加,此时听得主公被刺之情,他竟气血上涌,压抑得全身轻抖。
他站在新任益州公刘图南身后,并不知道刘图南,此时脸色肃穆,唇色煞白。
“这样才乖顺。”司徒玄含笑望了刘图南一眼,接着他顿了顿,收了面上微薄的笑意,凉凉环视一周,“我只喜欢温恭乖顺些的,比如你。”
他回头,朝方才为他添酒的侍酒女子和缓一笑,“你,我就很喜欢。西灵人?”
女子面容深邃,尤是那一双眼瞳,澄澈剔透,那是北境异族方才有的眼瞳。
殿上酒侍皆着米色粗衣,唯有她一身火红罗衣,显然是有人刻意为司徒玄安排过。
侍酒女子轻轻点头:“奴的母亲为西灵人,身上确有西灵血。”
“这便更好。”司徒玄轻笑一声,将手中酒盅递予她手心,又将她双手屈起,握紧这个酒盅,“这个赏你。”
他凑在她耳边,“下次试试束发,不结汉髻,愈发好看。”
那女子面上一红,顺从接下。
虽然西灵国和绵诸国结下世仇,但退一步说,西灵也好绵诸也罢,都是北境鬼戎人。而北境鬼戎人向来是部落相互联姻,不喜异族通婚。
乌洛兰垓见司徒玄同西灵侍酒举止亲昵,心中略有不适,不耐烦道:“既已相王完毕,我襄阳城外战事吃紧,今日,恕不奉陪!”
言毕,他撑案欲起,不料腿脚陡然一软,又重重跌坐在地。
他回首一望,身后带刀侍从也好不了多少,个个以刀撑地,方才勉强站住。对侧益州和月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眨眼间,殿上除了司徒玄,竟连个站着的人都没了。
乌洛兰垓大惊,想去够桌上的酒盅,然而,他咬紧牙关,却只有指尖无力地动了动。
“酒中无毒。”司徒玄明白他此举所指,刻意走至他案前,斜了小半盏酒,当着他的面饮下。
乌洛兰垓本想拍案,但臂膀只无力地抬了一下,他双目瞪圆:“大魏太子!这可是你辱我鬼戎部族在先!”
庭院中,两列卫兵鱼贯而入,他们皆以古怪白巾系住口鼻,入殿之后,于筵席两侧渐次抽刀,刀光晃眼。
“是香气!”见着殿上卫兵打扮,乌洛兰垓当下明白问题的来源,拼命想抬手掩鼻,但他已丝毫动弹不得。
他回想起大魏太子入殿之时那阵桂香气,当时香味极其浓郁,说不定正是为了遮掩别的什么香料。
益州公刘图南冷眼道:“大魏想做五国盟首,大可以以德服人,再不济以理服人,如此得来,岂不荒唐。”
“误会。”司徒玄摇头笑道,“益州公错看我了,五国盟首——有什么好做的。我这个人做事,不问对错得失,只为自己开心。”他自袖中抽出张描金绢帛,“此乃昭示天下的王令,只消诸君在上面拓上国印,承认五国一统,皆为我大魏疆土,今日,我便万般开心。”
一名带刀卫兵将帛书递予乌洛兰垓,他瞥了一眼,当下啐了一口。
“绵诸大王恼得奇怪。”司徒玄悠悠回座,不紧不慢道,“鬼戎绵诸归了我大魏,依旧是你来管辖,变的不过是个称谓而已。以后诸年,你我五国互帮互助,岂不比眼下打来打去要更好?再说了,楚国一统或是大魏一统——不都是一统,对诸位来说,又有何分别呢?”
话未落音,他的脸忽然一沉:“动手。”
几名卫兵上前,直接夺了益州公腰间的龙头鞶囊,拓了印泥便往帛书上印,接着是月氏族长,鬼戎绵诸并无国印,卫兵依照鬼戎习惯,直接在乌洛兰垓的手心拉开三道血口,将血掌印整个拓上帛书。
司徒玄看着颇为满意。
乌洛兰垓冷笑道:“你以为发个这样的诏书,便能让我鬼戎勇士对你俯首称臣么?只要我一回去,当下要拿的就是你魏国都城!待我攻破城门,定要将你的头颅,饰在我的王座之上!”
司徒玄手中本把着柄折扇,闻言以扇掩面,低低笑了一声:“你竟以为,自己还能回军营。”
乌洛兰垓几是暴怒,他四肢绵软无力,那怒火无处发泄,憋得他面部紫红,神情更是有如吃人一般。
司徒玄以扇缓缓扇风:“将三位王侯都带下去,就和那位豫州的小世子关在一处。”
他带来的卫兵应声而动,同时,拓印好的绢帛也再度呈了上来,司徒玄轻声道:“公文抄送各大郡县,明日日出之前张榜告示,还有这份通缉令,也一并签发。”
司徒玄自袖中另拈出一份公文,这份公文叠得齐整,墨迹自背面半透出来,隐约可见“祝政”、“常歌”两个人名。
卫兵接令,面向司徒玄拱手而退,至门外方才转身。谁知这卫兵刚行数步,院中忽然传来一声朗笑,司徒玄听得耳熟,快步出了殿堂,却见一人坐在对侧屋檐之上。
此人,正是常歌。
常歌放松坐着,手肘随意支在立起的膝上,夜风吹起他的衣袖,翩然如流云一般。
司徒玄站在檐下,静静端详于他,只觉恍如隔世。
常歌开口笑道:“什么公文密令,我看倒不必发出去了。”
司徒玄细细端详他一眼,面色一凝,三枚寒刃嗖嗖飞出,掠起一阵惊风。
那风触及常歌的面容便止了,常歌的右手定在脸侧,指间夹着三枚追着红缨的短刀。他笑道:“我打小就在各类暗器里摸爬大的,这种水平,还不够塞牙缝的。”
他将手一扬,那些刀叮铃哐啷砸在屋檐上。
司徒玄的面色阴沉地可怕,他一抬手,除了搬运三位王侯的兵士之外,其余人一涌而出,迅捷跳上房檐,朝常歌靠近。
常歌笑了笑:“太子,舍得伤我?”他支起自己的下颌,尾音懒倦地厉害:“你们这帮臭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司徒玄看得震怒:“将他的脸皮给我撕下来!”
房檐瓦砾被踩得嘎啦作响,魏国士兵已经由房檐迅速迫近常歌,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极其有素,距常歌仅有三步之遥时,为首的士兵忽然顿住,跟在其后的人一个传一个,接连乱作一团,末尾的更是躲闪不及,险些滑下屋檐去。
司徒玄轻缓捏了捏右侧袖袍,其中装着一举制敌的软筋散。
常歌将这个细微的动作收入眼中,他轻笑一声:“太子无需白费气力,你那劳什子,对人的确百试百灵。可对有些东西,却是白费力气。”
屋檐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一位兵士在屋檐上横冲直撞,接连撞下去不少人,还留在房檐上的也并不好过,只惊叫着“蛇,蛇!”
刹那间,庭院内沙沙声大作,庭院四周的暗夜渐渐扩散,犹如潮水般渐渐淹没青石地面,定睛一看,原是无数游蛇。
司徒玄缓缓退了一步:“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假扮常歌?”
“常歌”忍俊不禁:“你们派人日日上楚廷讨我,闹了半天,竟不识我是谁。”
随着一阵骨骼裂响之声,“常歌”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身形,不消多时,自一英武挺拔的男子身材,缩至一娇小玲珑的女子。
“他”以长袖遮面,大红的袖子一挪开,霎时露出的竟然是颍川公主司徒彧的面庞。他忽然转了女声,甜笑道:“玄哥哥,我可是你的楚王后啊。”
司徒玄的拳已捏得死紧,无奈当前庭院已被无数黑蛇覆得满满当当,甚至还在朝前行进,“楚王后”莫桑玛卡分外悠闲,晃着脚坐在檐上,笑嘻嘻望着满庭之蛇。
他的笑忽然凝在面上。
有人落在他身后,几乎片刻之间,他的口鼻迅速被一雪白湿帕掩住,甜腻腻的香气充斥了整个鼻腔,莫桑玛卡甚至未多说出一句话,便双目一阖,昏死过去。
白苏子背着月亮,仔细将莫桑玛卡放倒在屋檐之上。
他将身一纵,轻飘飘落入蛇群之中,群蛇争恐避让,他落脚处,瞬间让出一片空地。
司徒玄温和一笑:“白公子,心肠倒是软了许多。我还是头一回见,你手下竟能留活口。”
白苏子缓缓前行,他途径之处,群蛇惊恐逃窜,让出一条道路。
距离司徒玄两步之遥时,他单膝跪下:“拜见巨子。”
第96章 赑屃 “先生,哪里不高兴?” [二更]
无正阁表面上由白兰二位公子掌事, 实际上真正暗中操作的乃无正阁巨子。
中原各处无正阁的分支、间者、钱庄、茶楼、学堂,大大小小皆是无正阁巨子的爪牙,亦是大魏太子司徒玄的鹰犬。
司徒玄和蔼将他扶起:“你我亲如兄弟,何须行此大礼。”
“属下得知情况有变, 前来营救巨子。”
司徒玄满意地笑着, 反手握了白苏子的手, 问道:“常歌,可有擒来?”
白苏子眼神轻闪:“巨子安危要紧, 我只是……来营救巨子。”
言下之意, 巨子交待的擒来常歌之事,他根本未做。
白苏子忽然脚步不稳,足足退了三步方才停下, 原是司徒玄猛地将他推了一把。
司徒玄迫近一步:“白公子,白医仙……你现在,究竟站在哪边?”
白苏子恭谨合手:“小白只是一介医官,无力参与争雄之事。”他自袖中摸出一枚黑玉扳指, 双手呈予司徒玄,“此乃无正阁掌事戒指,此事过后,还请巨子收回权杖, 还小白一身清净。”
司徒玄的眼神在扳指上轻触片刻,复而换上一脸笑容:“我不过说了你两句,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
他装作要去搀白苏子,谁知白苏子低头拱手,他竟搀扶不动。
二人僵持许久, 白苏子依旧保持呈上黑玉扳指的姿势,纹丝不动。
司徒玄大觉索然无味:“罢了罢了。你要交还便交还。我只提醒一点, 当初如果不是我……”
白苏子抢先打断他:“巨子交待之事,我自会完成,算是报答巨子救命之恩。”他的手渐渐松弛,缓缓将黑玉扳指递予司徒玄手心,“但此后,我与巨子便再无关联瓜葛。”
他一松手,司徒玄也并未用力攥紧,黑玉扳指自司徒玄的掌心滑落,哐一声摔在地上,裂成了四瓣。
*
长安城外六十里处,秦岭山脉。
此处终年无人,树林之间生着几乎半人高的乱草,时近盛夏,草木茂盛、丛林阴翳,入夜后,整片树林宛如无尽迷城。
林中某处忽然惊抖,一人一溜小跑至树林某处,蹲伏在一巨石之前。巨石缝隙之中缓缓露出些许暖光,原来巨石之后,竟是一空腔!
这人在巨石上轻叩三声,石洞中传出一声许可,此人方才侧身进入。
石洞内陈设简陋,仅置着一木桌,一见便知是战时临时搭建。桌边站着两个人,一位是无正阁掌事公子泽兰,另一位则是魏国左将军刘复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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