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座山,显然两种条件都不符合,山路的弧度却比之其他峰峦有过之而无不及,像是……故意增大工程量。
工程量大了,要花的银子自然也就多了,而这银两素来是由地方上报预算后,由朝廷拨款。
叶淮允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因果,冷哼一声,突然就想见见负责督工的官员。
他被褚廷筠抱着他继续往上走,因为山路蜿蜒,石阶又造的极平矮,便无可避免地多走了许多路。叶淮允硬撑着的上半身开始微微僵硬发麻,也顾不得姿势难堪,趁褚廷筠专心走路时,整个人放松地靠在他怀里。
反正连女装这种羞耻的事情都尝试了,相比之下,这就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褚廷筠感受到他微妙的动作,斜飞剑眉连带着淡色薄唇一起上扬,手臂也紧了紧。
叶淮允在他怀里一会儿闭目养神,一会儿又看着前路沉思着什么,算算时辰,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路程却才只过了一半。
“要歇会儿吗?”叶淮允抬眼见褚廷筠额上汗珠细密,抬起衣袖替他擦了擦。
褚廷筠微微低了头,十分享受襄王殿下的服侍,嘴上却道:“淮允这是瞧不起我的体力?”
叶淮允:“……”他不是那个意思。
褚廷筠又道:“还是说……想让我养精蓄锐。”
“……”叶淮允尚且为他擦着汗的手,用力在褚廷筠额头上一拍,脚也随之在半空踢了踢,“放孤下来。”
“哈哈哈——”褚廷筠见他这副样子登时心情大好,曼声在他耳侧笑道:“淮允,我有没有说过,你恼羞成怒的样子特别可爱?”
叶淮允面色胀红地看他一眼,“……说过。”
几日前,在他脚踝挂了铃铛的那晚说过。
褚廷筠笑声越发爽快,清朗笑音在山间回响,宕起连绵不绝的回音,让叶淮允本就染了飞霞的脸越发滚烫。
“谁在那里?!”笑声的回音不绝,拐过弯的山路上突然走下来身着官兵服的一个男子,皱着眉质问他们。
这蜿蜒山径因转得弯弧度极大,免不了有许多视线所不能及的盲点,两人方才沉溺在与彼此的玩笑中,竟然没察觉几步拐弯后的山林间,是有人的,也不知方才的一番对话被人听去没。
好在褚廷筠没忘记忘了正事,当即捏了嗓子换作一副女声道:“我与我家夫人要到山上的求子庙去。”
叶淮允被他那句骤然而出的“我的夫人”吓得愣了愣,但旋即想起彼此的身份倒也没错,便又默了唇。
“那你们赶紧走。”那个男子道:“这里在修路,万一不小心伤着人就不好了。”
褚廷筠点头称“是”,那男子又道:“顺便提醒你们一句,这段时间上下山还是往另一侧的路走比较好,这条山路估计得修上个把月。”
“多谢小哥提醒。”褚廷筠笑了笑,妥妥地一副侍女模样。
两人再没耽搁地继续往上走,果然,才迈出没几步路,就见一群官府的人在山林间砍林修路。
其中有个身着六品玄色官服的人背对着他们,正在指挥着什么,叶淮允搂着褚廷筠脖颈的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一掐,褚廷筠立马会意,刻意缓下脚步。
锵锵铁楸相撞的声音刺痛耳膜,叶淮允的目光始终放在那名官员身上,直到他们又要拐过弯时,那人像是气极,突然一甩袖转身离去。
便是此时,叶淮允瞳孔骤然放大,这人……
“和丁夫人偷情的情夫。”褚廷筠压低声音在他耳侧。
叶淮允“嗯”了一声,依那人的官服来看,官位品阶应是峙阳郡丞或郡尉,如果丁夫人的情夫是他的话,倒是能解释得通为何要给丁寄水下毒。
毕竟按照辰朝并不完善的选官制度,郡守殒没后,这位置多半会由郡丞来接替。
而他们本以为这山上求子庙内会有丁夫人的把柄,现在看来……真正有问题的,恐怕还有这条山间林路。
毕竟……这座山头在半年前,还是土匪的窝。
这般心无旁骛地讨论着,求子庙的轮廓已经显于眼前。褚廷筠将叶淮允放下来,在快要走进庙中之前,落后她半步的距离,扮演着侍女身份。
两人今日的打扮花了好一番心思,主持自然认不出,只简单询问了几句来意后,就领着他们前往后院。
寺庙中的禅房普遍简陋,主持推开门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才做出请的手势,让他们进去。
“敢问这位夫人如何称呼?”主持问道。
叶淮允全程缄默不语,他不会变换嗓音,一开口便露馅儿了,褚廷筠便笑着回答:“我家褚夫人。”
“……”叶淮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还能再得寸进尺一点吗?
主持又叮嘱了几句话后,便也离去了,褚廷筠关上门,叶淮允当即拆下头上珠钗、解下憋屈的长裙,只剩里头的内衫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活了两世,也没遭过这罪。
“天还没黑呢,这么着急就脱衣服?”褚廷筠歪头看着他这幅样子低笑,又像是故意揶揄他方才的急切,手上更换女裙的动作极缓,竟生生做出了几分慢条斯理的感觉。
叶淮允今日被他撩拨多了,干脆懒得搭理,往床榻上一坐道:“有这闲工夫开玩笑,不如趁天黑之前休息一下,晚些去探探这山路。”
叶淮允虽瘦,但到底是男子,体重并不算轻。褚廷筠一路抱着他上山,也确实有些累了,当即挨到他身边,将衣裳随手甩在不知哪块蒲团上,笑盈盈地应道:“是,都听夫人的。”
“……”怎么总觉得这么别扭呢。
【作者有话说:叶淮允:“你……慢一点。”
褚廷筠:“怎么了?”
叶淮允:“难受。”
手动滑稽,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52章 铁矿
浅浅眠了小两个时辰后,已是夜幕沉沉。
寺中僧徒将晚膳用食盒装好,敲了门后便放在门外,并不会进来,倒也省了两人再换上那丢人的女装。
待僧徒脚步声离去后,褚廷筠才开门拿了食盒打开。他将几叠小菜一一拿出来,青菜、豆腐、白菜、豆子……叶淮允瞧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一点油水都见不着,没有食欲。
叶淮允有些哭笑不得,用开水冲过一遍他的竹筷后,每种菜都夹了一点放在他碗中,劝道:“出家人六根清净,我们既来了庙中,总不能坏了佛门规矩。”
褚廷筠凉凉“嗯”了一声,像是味同嚼蜡般咽下一颗青豆,连眉头都皱起来。
叶淮允看得好笑,不由得就问:“你以前在军营里是怎么吃的。”
“抢敌方的粮食啊。”褚廷筠单手托着腮帮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味般舌尖舔了舔唇,“诶,你是没尝过,边境部族的猪鸭牛羊架在火上一烤,再撒些盐巴孜然……啧,那滋味……”
叶淮允听着他的描述也不由咽了咽口水,连忙打断褚廷筠的话,否则,就连他也觉得眼前食物寡淡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突然,“啊——”
禅房外,一声女子尖利的叫声响彻夜空,紧接着便是女子跑到院落前的空地上,一遍遍大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来人救救我家夫人啊!”
屋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叶淮允抬头骤然与褚廷筠对视一眼,当即站起身想要出门去查看。
褚廷筠从身后一把拉住他手腕,眼神瞥在他的衣裳,“你就这么出去?”
叶淮允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是以女子身份住进院中的,哪怕是换回襦裙,贸然混迹在一群妇人当中也不大妥当。两人便走到窗边,推开窗,远远地观望到底发生了什么。
旁边几间禅房中的侍女似都出来帮忙,端着铁盘烧了热水,然而房内女子痛苦的叫喊声并没有停。
两人虽是男子,但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此时视线所及,并不能看到房内场景,叶淮允侧开头看向褚廷筠:“你……怎么看?”
“仅凭此事,不好下定论。”褚廷筠摇了摇头,“万一真就是她自己不小心。”
“可……”叶淮允抿了抿唇道:“那位侧夫人也是在求子庙中失了孩子,这其中未必没有联系。”
“那你要过去一探究竟吗?”褚廷筠看出他的怀疑,直截了当就问。
“不用。”叶淮允回答得比他问话还快,他是当真不想再穿女裙了,遂道:“去后山散散步吧。”
夜风拂面,两人走在寂静树林中。
山间夜晚的气温比城里低些,几阵风吹过,叶淮允就不禁缩了缩脖子。
“让你穿这么少就出门。”褚廷筠故意揶揄笑他,但说话间还是解下了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
叶淮允盯着他在自己前胸系接的素白手指,喉头滚了滚,把那句“想看我穿女装就直说”默默咽了下去。
突然,褚廷筠正打着结的手指一顿,眼眸也稍稍眯起。
“怎……”叶淮允刚启唇一个字就被他用食指抵在了唇间。
“嘘——”褚廷筠以气音入耳,“前面有人。”
叶淮允被他拉着潜在一颗矮树上,下方有一座石碑,石碑前跪着两个僧人,其中一个正是院中的主持。
风吹树叶细响沙沙,除此之外,这阒寂密林中就只有主持低吟着一声又一声的“阿弥陀佛”,久久不歇。
良久之后,主持才站起来,对他身旁的另一个僧人道:“师弟啊,这已经是第三条人命了,我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师兄,那位大人不会放我们走的。”僧人也随他站起来,状似提醒他:“您忘了我们有把柄抓在他手上。”
“可……”主持顿了顿,极懊恼地叹了一声,“当初就不应该鬼迷心窍,答应他做那件事。”
说完,又朝着墓碑一鞠躬。
“师兄也不必自责。”僧人站在他身后,态度有些不冷不热的,“就算没有我们的帮忙,那位夫人的下场也不会变,至于这三条未出世的命……不是我们的错。”
闻言,主持乍然回身看他,手中攥着佛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僧人没什么诚意地一笑,“师哥想多了,我和您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主持长叹一声走后,褚廷筠才带着叶淮允翻下树杈。
走到墓碑前,褚廷筠擦亮火折子。火光照亮墓碑上篆刻的文字,叶淮允瞳孔骤然一缩。
——祭丁夫人。
两人自然清楚,这里写的丁夫人,是指那位假扮成女鬼的侧夫人。看来她侥幸活下来的事,并没几个人知晓。
也难怪他们第一次来寺庙中时,那位主持一提到丁侧夫人就拧着眉毛连连忏悔。
看来……呵,是做贼心虚呐。
“听方才那和尚的意思,住在寺庙中的妇人连连小产,也并不是意外。”叶淮允道:“你有什么怀疑的吗?”
褚廷筠拉着他的手往回走,并没有马上回答,就在叶淮允又要再问一遍时,才突然开口:“中毒。”
“中毒?”叶淮允蹙了眉。
他虽是男子,但自小在宫中长大,因此在这事上,也多少有些了解。
据他所知,导致妇人小产的原因,无非是剧烈磕碰受伤,或者是被什么不恰当的物什害了身子。
而相同的事情连续发生了三起,若是前者,未免太过巧合。可若是后者,就定然有人陷害下药,但方才那僧人又说小生命的陨落并非他们的错,便又排除了有人动手脚的可能性。
他思前想后,只觉得怎么也想不通畅。
两人此时已经走回后院,整个院子再度安静下来,褚廷筠将木桶扔下水井,打了一桶水回房。
待关上门,点上烛火,褚廷筠又给彼此倒出两杯茶水,才继续道:“就因为那个和尚说不是他们的错,所以我才断定是中毒。”
叶淮允侧头看他,就差把为什么三个大字直白写在脸上。
褚廷筠伸手将他散落脖颈的碎发绕在耳后理好,说道:“有人中毒不一定有人下毒。”他顿了顿,说得更明白些:“假如这毒……本就存在于什么地方呢?”
叶淮允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拿起茶盏在手中轻晃,但随即又有了新的问题:“可会是什么东西带了毒呢?”
褚廷筠摇摇头,这一点,他暂时还没有思绪。
叶淮允叹出一口气,下意识就想要喝茶。
桌上烛火烨烨一晃,照得茶盏杯沿晃过一抹釉色光芒,褚廷筠突然用力按住他的手,“别喝!”
叶淮允被他遽然吼地一愣,问道:“怎么了?”
褚廷筠拿过他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又翻出茶具用另一个尚未倒水的瓷盏,将烛台移近。
叶淮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装了水的茶盏内壁显出淡淡的青绿色,而另一杯则是纯净的白瓷。
他们方才并未泡茶,所喝的水,是直接从井里打上来的地下水,按道理不该有颜色。
褚廷筠又将茶壶盖子打开,叶淮允低头往内看去,那青绿色比茶盏的还要更深些,他顿时明白过来,这水……有问题。
叶淮允想起先前在桐彭城山上烤鱼时的经历,登时从包裹中拿出褚廷筠的银白面具,拿起茶盏就往上头泼水。
可两人静静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面具变黑,说明……这水里没毒?
“是重金属。”褚廷筠突然淡淡开口。
叶淮允瞧着他半张脸被烛光照亮,另半张脸隐在阴影下,尤显下颔曲线棱角分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褚廷筠眉梢一挑,连带其眼尾那点朱红如同赤红花影绽开,抬眼朝他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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