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学生吗?”
面前的人漂亮的眼睛倏然睁大,张了张嘴,那一双他衔过、咬过、吮过、蹂躏过的通红饱满的嘴唇此刻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褪去健康的血色逐渐变得干涸而苍白,似乎想要说什么、辩解什么,无数的话语梗在喉头,却偏偏发不出任何声音。
程翥沉默地逼视着他,直到他逃也似的垂下眼睛,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那样,捏着衣服的手指攥成拳头,绞得指节发白。
“……操。”程翥劈手夺下他递来的衣服,三两下套在身上,一拧身越过他僵直在原地的身影出了房间,只留下一道重重的关门声响。
第61章 行行重行行
徐步迭一个激灵,披上外套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追。“老程!”他的声音听上去几乎哭出来,又被过冷的北风吹成寒冰。他要抛下我走了,他也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开了。都是我的错……因为我为了自己方便好过,因为我只顾着自己胆小懦弱,才让他陷入这样的境地里。
程翥在楼下,找人借了辆停在院子里的旧车,正在发动。可能是心情烦躁的关系,他打了几次火都失败了,也可能是因为天冷的关系。程翥难耐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叫。
徐步迭循声跑过来,他里面只穿了件衬衫,连领子都皱巴巴的卷向里侧,匆匆地裹着外套遮不住脖颈上明显的红痕,像被抛弃的小狗那样扒着车窗。“程翥,带我一起走,你要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去……”
程翥叹了口气,声音却很冷静:“别,你跟我一起回去,那能撇清的都撇不清了。”他伸手过来,小徐还以为会给他开门,可他的手只打开了副驾驶的手套箱,从里面翻了翻,找出一包瘪瘪的烟来,捏在手上。
“为什么要撇清?我去给你做证明……证明你没有……”
“没有什么?”程翥伸手点了点他脖子上的痕迹,“我没有对你做这些吗?”
“那都是我愿意的……你没有强迫我……”
“但是我是你的老师。”程翥静静地说,好像在这短短的一霎就已经想了很多。
徐步迭的眼神空了一下。“你是我的老师……我就不可以喜欢你吗?明明……学校里也有那么多人喜欢你啊?他们送你礼物……给你写情书……包括敬嘉年也……”
“我知道,但我不会回应单独的某个人,不会收他们昂贵的礼物,不会给他们超出任何实际的期望,更不会和他们做爱。”
“可是……我根本……我并不是因为你是老师才……”小徐急切地说,他几乎无法好好地组织语言,“你也并不是因为我是你学生才对我……我们甚至根本不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啊!”
“有的事情怎么能说清楚呢?”
“为什么不能说清楚?明明是有人想要陷害你啊!”
程翥突然停住了,“那好,你想要说清楚,那我们就说清楚。”他望着身上印满自己领地痕迹,甚至还带着他味道的年轻人,“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笔直地刺入明明已经肉体交融、距离为负的两人当中,像把他们活生生地切开。
“……我能记得自己所有学生的名字,包括只上大课的学生。我记忆中没有叫‘徐行’的学生,应该也不是往届毕业生吧?否则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你到底多大?十八岁有了吗?”
“为什么不去上学?”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你老师的?”
“还是说,你是知道我是你老师,才故意来接近我?”
徐步迭在这咄咄逼问下,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回答他,自己在内心嘶吼着,但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字就好像坠在舌尖有千斤的重量,咬得下唇留下一道齿痕。
“你看……。”程翥叹了口气,“这还只是我问你。别人问你的时候该怎么办?”
他说着发动了车子。这一次发动机顺畅地转动了起来,程翥挂上老式的手档,车子向前开了几步,但徐步迭死死地拽着副驾驶的车门把手,就是不松开。程翥只得猛地刹车,两人都重重地向前一倾,徐步迭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你找死啊!”程翥再也忍不住骂道,徐步迭半爬起来,抵着车前盖,不管不顾地张着双手。他烦躁地把手掌重重拍在喇叭上,尖锐的滴滴声当中,隔着玻璃看见他赤红的、结着霜的眼睛,依旧能听见对方声嘶力竭的声音:“我能回答你!……让我说完,说完我让你走!”
低声骂了一句,程翥还是只得开车门下去,几乎拽着领子将人拉起来,才感觉到他浑身颤抖,不知道是怕的,疼的,还是冷的;到底心里疼得厉害,还是拉开副驾的车门,把他搡了上去。
“如果你一定要走的话……我不想……不想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就这么走了。”小徐浑身发抖地说,几乎咬到自己舌尖;程翥默默地调着老式车厢里的车载温度,鼻腔里嗤了一声,像是自嘲,“是哦,我居然还不知道你名字。”
“对不起……”
“你他吗再说一句对不起我真把你扔下去。”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家里出了事以后,我开始出去拼命打工,可能是因为自卑,因为不习惯,也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更不想遇到熟人……不管是对杨哥,还是对绵绵,还是其他人,我都自称徐行。我想把自己和那个过去,彻底割裂开。这样的话……想起那些好吃的、好玩的,那些看似理所应当的生活……我就不会那么难受。”
程翥心想,我其实是明白的。但是明白又怎样呢?如果我们现在仍然维持着之前那样,像雇主又像朋友又像亲戚的关系,我现在一定会非常能够体谅你,对你说一句“没关系,只不过是名字而已,我不介意”。但是我们现在不一样了啊……我吻过你肌肤的每一处最私密的位置,我进到过你身体最炽热的内侧,我们像两个泥人打碎了又重新调和。我在你耳畔呢喃过你的名字,我在我塑造的雕塑里藏着你的名字,我在高潮的顶端像落水之人那样将你的名字当做救命的稻草、像虔诚的信徒那样把你的名字当做祈福的祷文。
然而你告诉我说,这一切是假的……
他有些失神地想起那天小徐出事失约后,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总会不自觉地害怕他出了什么来不及通知家属的意外,比如车祸之类,快递外卖都是高危人群。那时候他甚至动用关系,让以前的学生帮忙查询车管所的记录,去查当天的车祸记录里有没有姓徐的人。
现在想来,自己很可能完全是自作多情的白用功了。
“……所以,你姓徐吗?”
没想到他点了点头。“我叫徐步迭。就是步子很快的那个‘步迭’。”
程翥猛地一顿。“哈……”他想起来了,自己曾在考勤表上用黑笔划掉的名字,姓徐,对,听起来急匆匆忙忙碌碌的那个名字,一直没有来上课……记忆如泥沙往上翻涌,教导主任当初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车祸。家里就剩他一个了……上学,哪里有钱请护工?……只能捐了点钱,先给他放一年了,一年后再看吧……’
“我去…………你特码才大一……”程翥用手用力地搓了搓脸,一时间不想面对世界,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对,是你……这么明显,为什么我一直没把这两件事串起来?”
“我满十八了……说大年龄是因为这样好找工作一点……不然谁都觉得我不靠谱,不肯给我正常的薪资。”徐步迭低着头,一样一样地回答下去,“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你……我们真的就只是在乐乐幼儿园门口撞到了。我顺着小汪老师的称呼叫你程老师的,都不知道是耳东陈还是禾木程……虽然后来看见你做雕塑,可是我想这座城市这么大,怎么可能这么巧呢?去了你工作室我才知道是你,因为……‘羽者’很出名。”
“那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没有哪个翘课的学生想要被老师发现吧……真的很丢人啊。如果你知道了,肯定不肯再雇我干活,要我回去上学,而我又要把这些事情再解释一遍……”徐步迭自嘲地笑了笑,“再说,我是打算休学的,我就算能上学,也学不起这个了……别说其他,我连制作材料都买不起。是之前来了解情况的老师怎么样都不同意帮我办手续,说我这是特殊情况,非要我先保留学籍,暂停一年再说……”
程翥点了点头,他们主任还是很靠谱的,知道不应该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我说完了。”徐步迭低着头,并着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犯错了认错的学生,不敢看程翥,小声地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太多了。但是程翥有些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有些又无法去问,他喜欢他,不管他叫做徐行还是徐步迭。他知道他受过什么伤害,严重到正常来说应该要定期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而自己每一次追问,都像是血淋淋地剥开他,让他用疼痛自证清白。
程翥点了支烟,把车窗摇下一隙。“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小徐咬了咬牙。“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个家伙!……我的包和手机落在他那里……他肯定翻看了,包里有身份证,手机要破解也容易……”他感觉腹中绞作一团,如果不是自己软弱、退让,鼓不起勇气的话,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对,这件事肯定是甘和豫……还有秦鸿的手笔,是因为我让他们的作品变得一文不值,让他们的面子和利益都受损,最后连成为国家级人才吃官饷的美梦落空了,他们报复的是我;他们自己不能去参展也就罢了,临死也想拖个下水的,我一接受调查,作品的展览说不定也要受影响。”程翥慢慢地说,“这件事老实说和你没有太大关系,所以我不希望把你卷进来,让事情更复杂。以你做模特雕塑这件作品也是我自己的主意,都没跟你商量过,如果换成别人,现在他们攻击的说不定就是另一个人,你就是个刚好被用来攻击我的工具人。”
“可他们完全就是攻讦……是他们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我可以揭发他们……”
“你如果有证据,当时怎么不去报警呢?”程翥失笑,心想而且对方要你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你真的可以做到吗?你连对我都说不出来。“他们并不是像我这样就职于公立学校的在职老师,即使同样的私德问题,对他们的道德约束和对我还是不一样的。”
小徐脸色变得惨白。“那就只能任由他们胡说吗?”
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最巧妙的部分就在这里:那就是这并不是胡说。事实如此,更何况他们有证据。程翥虽然不相信他们能拿到切实的证据,比如在这个厂里装个摄像头什么的,但是很多间接证据,也足以让他百口莫辩了。
程翥轻叩着方向盘,也不来看他,只是直视着前方。思忖良久之后才开口:“我们分开一阵子,好吗?”
“一阵子……是多久?”
“我不知道。也许到这件事结束吧。也许没多久。”程翥顿了顿,“而且这段时间里……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们从没有发展过什么关系,就是普通的……雇佣合同关系。去掉感情,剩下的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你明白吗?谁来问都咬死这一条,记住了?”
“这样……就能帮到你吗?”
“能啊,”程翥故作轻松地说,嘴里吐出烟圈,钻出狭窄的玻璃窗缝隙往外面一圈圈地扩大,“不然我怎么办?承认我搞了学生?只要我承认了,其他的旁枝末节都不重要了。”
是啊,那么多旁枝末节,比如微信里那么多状似包养的、高于常规价格的转账记录,家里留下的那些无法抹去的生活痕迹,昂贵的戏票,暧昧的话语,夜半的电话,出去参会带在身边,不知道向多少人直接介绍过‘这是我的学生’……
只要我承认了,就不再重要了。
“好了,下车吧。”程翥说,他尝到嘴里苦涩的烟沫,过滤嘴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咬碎了。
徐步迭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那再亲我一次。”他小小声地要求,似乎也察觉了什么,手指握不住空气中的一丝不安,任它从指缝间溜走了。
“不行,抽烟呢,嘴里苦。”程翥摇头,探身过去替他开了门,顺道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乖,听话。”
第62章 邮件
程翥打电话给容宛琴,拜托她如果不是很急的话,就再照顾乐乐一段时间。“我这里出了点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
“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商量。”容宛琴并没有追问他的意思,似乎已经对他“有点事”毫无意外——在原本的婚姻生活最恶劣的那段时间,程翥常用这种说法和众多的工作来逃避和她相处的尴尬,避免两个人陷入无法停止的争吵当中。
“乐乐这段时间和我相处得很好。”她首先强调。这有点好笑:一般孩子都会跟妈妈相处得很好。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但这种理所当然对她来说却显得弥足珍贵。她絮絮叨叨了一段关于健康的话,主要批评程翥给孩子的饮食结构不健康,才会导致这种程度的肥胖。她讲到给乐乐调整食谱的事,程翥边开车边开着手机功放,听得笑了起来,都有点同情自家儿子了。如果天天吃着这些还能相处得很好,那真的就是真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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