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了笑容,风从城外的竹林吹过来,吹动了他散落两边的碎发。
……
玉辂不像轿子,空间并不是很大,盛溪云和金子晚又都是身量不小的人,并肩坐着还有点挤。
盛溪云半晌才道:“你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金子晚道:“我早便同你说过,只要放我出京,我便会开心,我开心了,身子就会好。”
“常乐说你不回来,”盛溪云微合双眼,“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金子晚瞥了一眼纱帐外面的御林军,说:“进宫再说。”
盛溪云睁开眼,侧过脸看着金子晚的侧脸,轻声道:“子晚,我很想你。”
金子晚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言。
……
紫宸殿中,早有宫人端上了一盘盘还冒着热气的珍馐美食,显然是早就做好一直放在炉子上煨着的,听到他们踏进了宫门才端了上来。
盛溪云坐了下去,示意金子晚也坐。
金子晚也没推辞,坐下了但是并没有动筷子。
盛溪云看了看桌子上的菜:“不合胃口么?这都是你最喜欢吃的菜。”
金子晚垂眼看了看满桌的清汤寡水,没说什么,只是说他还不饿。
这些是他最喜欢的菜么?
这些是他曾经只能吃的菜。
盛溪云见他不吃,自己也放下了筷子,脸色微微沉了沉:“你自从回来便在给朕甩脸子看,回京你就这么不乐意?”
金子晚道:“不要问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若是乐意,他当初何必闹着要离京。
盛溪云被他堵的一哽,食欲是彻底没有了,他放下筷子,没好气:“我叫人给顾照鸿准备了驿馆。”
这种驿馆不是歇脚的,是当番邦使臣前来时会安排专门住着的地方,如今安排给顾照鸿这武林盟主住倒也说得过去。
金子晚摇头:“他住到我那儿去。”
盛溪云脸色登时就沉了下去,愠怒:“你的督主府是朕赐给你的。”
金子晚毫无惧色地迎着他的目光:“可以,那我住到驿馆去。”
“你——”
“我与顾照鸿已经是拜过天地的夫妻,”金子晚一字一顿道,“住在一起便是天经地义。”
“——金子晚!”
盛溪云怒喝一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子上不少汤汤水水都洒了出来,殿内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京墨方才还在给盛溪云布菜,现在也跪在了地上,他在盛溪云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拽了拽金子晚的裤脚,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去惹怒盛溪云。
金子晚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盛溪云显然按捺不住满腔的怒气,一字一句都充满了狂风骤雨的怒意:“——我试图不去想这件事,想和你吃一顿安生的饭,你却非要自己说破!金子晚,你是不是忘了我一开始放你出京时候说了什么?!”
当朝天子那张俊朗冶丽的脸上满是扭曲恨意:“我叫你把武林势力送到我手里,没叫你把自己送到武林盟主的床上去!”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金子晚看了他一会儿,语气很平静:“陛下若是找臣来不是为了正事,那臣便告退了。”
说完,他当真站了起来,行了个礼便准备转身,却听盛溪云怒喝:“金子晚,你敢!”
话音还未落,盛溪云便知道自己说了一句没用的话。
金子晚怎么可能不敢。
自他登基后,金子晚在他面前便是十足的无法无天,若是外人在他还能给盛溪云点面子,若是只有他们二人,那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蹬鼻子上脸。
就像……就像是他一直在等着盛溪云某一天无法继续再忍住被不断挑衅的皇权,勃然大怒,直接赐死他。
他金子晚一心求死,还有什么不敢的。
可出乎他意料,金子晚果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撩了撩衣摆,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他垂着自己白皙纤细的脖颈,像是一株被盛放的花压弯的花茎,轻声说了三个盛溪云从未听过的字:“臣不敢。”
盛溪云几乎是震住了,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金子晚说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盛溪云平静了下来,他慢慢坐回了椅子上:“起来吧。”
但经这一遭,他确实也没了什么兴致,索然无味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金子晚站了起来,看了盛溪云一眼,又看了京墨一眼,转身走了。
他走了几步,后面传来了盛溪云悠悠的声音:“三日后,宫中会设大宴宴请武林盟主,你和顾照鸿都得来。”
……
金子晚走了以后,盛溪云对着满桌基本没人动过的冷炙,忽地道:“他变了。”
京墨知道他在问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给盛溪云倒了杯茶,温声道:“一年过去了,金督主有些改变也属正常。”
“他以前不怕死,现在怕了。”
平静下来的盛溪云立刻便发现了金子晚变了的地方,他喝了那杯茶,在手里把玩着茶杯。
京墨顿了下,方才道:“金督主……有了牵绊,自然就没有那么无畏了。”
“牵绊……”盛溪云倏尔一笑,把手里的茶杯随手一扔,“有意思。”
瓷杯落在了地上,粉身碎骨。
第215章
金子晚刚踏出最外面的宫门, 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顾照鸿,还有他怀里的小白猫。
一种拖家带口的心情涌上了心头。
他看见顾照鸿神色冷肃,走过去轻声唤道:“照鸿。”
顾照鸿看见他,蹙着的眉头这才展开, 拉着他看了看:“没事罢?”
金子晚好笑地摇摇头:“能有什么事, 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顾照鸿难得地瞪他一眼:“不许胡说。”
金子晚拉住他的手, 温柔道:“走,回吧。”
顾照鸿反手握住金子晚的手, 握着很紧。
……
督主府是整个京城里除了皇宫以外最大的府邸, 高门大院,四进四出,但却并没有坐落在繁华的地段, 而是偏居于京城的西侧,对面就是九万里,看起来就阴沉可怖,方得没有百姓没事敢来这边。
顾照鸿走到大门前, 抬头看了一会儿写着督主府三个大字的匾额,道:“字不错。”
金子晚也看了一眼,扬了扬唇角:“盛溪云写的。”
顾照鸿从善如流:“仔细看看也不怎么样。”
金子晚扑哧笑出声。
门口的家丁看到金子晚来了,忙战战兢兢地行了礼, 把大门打开了,嘴上还喊着:“恭迎督主回府——”
金子晚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朝顾照鸿那边示意了一下:“叫人。”
那家丁愣住了。
金子晚耐心地给他解释:“这是顾照鸿。”
他想测试一下阮兰河话本的普及率以及风起巅的行动力。
果不其然, 那家丁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恭迎督主夫人回府——”
十分嘹亮。
顾照鸿被呛住。
金子晚大笑踏进府门, 顾照鸿无奈地摇摇头。
踏进大门以后,金子晚直接就带着顾照鸿去了卧房,顾照鸿打趣他:“这么大个院子也不带我四处转转?”
金子晚随口答道:“有什么好转的,这又不是家,你在这也待不了几日的。”
事情一解决立马就走,等不了明天。
顾照鸿一怔。
他从来没有把这四进四出,满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宅院当成过家。
怪不得顾照鸿进来以后也只觉得这宅院虽然规模大,但看起来冰冷又暗沉,全无风起巅那般生机勃勃。
金子晚却没多在意,带他去到了卧房,还没等说上两句话,便听到有仆人来报:“禀督主,宫里来人了。”
顾照鸿皱眉:“你不是刚出宫吗?又找你做什么?”
金子晚安抚他:“应当是京墨来了,方才在宫里我暗示他来找我一趟。”
顾照鸿眉梢微动,见金子晚挥手让传话的人下去了,才低声道:“你要同京墨展开说?”
金子晚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先试探试探再说罢。”
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将京墨视为不多能说上几句的朋友,如今要去剜他的伤疤,他哪里真的说忍心就能忍下心。
顾照鸿道:“要我同你一道么?”
“不必,”金子晚摇了摇头,“对于京墨来说你是外人,他会有防范心,我去就好了。”
顾照鸿把他拉过来,在额头上烙下一个吻。
……
金子晚到书房的时候,宫里来的人已经被引到书房里了,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清雅的脸,果然是京墨。
京墨看到他,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容:“你气色好了许多。”
金子晚看到他心里却是一沉,实在是不知道一会儿这个话要怎么开口,他勉强笑笑,让京墨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他旁边。
京墨又说,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既然已经出去了,又何必还要回来这泥潭里!”
金子晚叹息:“我也不想,事与愿违。”顿了下,他又道,“盛溪林没死。”
京墨猛地抬头看向他,满脸都是惊愕:“什么——怎会——”
金子晚道:“他这些年在韬光养晦,养精蓄锐,准备逼宫谋反。”
京墨的表情尽是难以置信:“他不是——死在了南下的那场皇船的爆炸里——”
金子晚缓缓道:“那场皇船的爆炸是谁谋划的,你知不知?”
京墨下意识道:“谢归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是曾经冠盖满京华的京玉砚,他自然能猜到这背后的一些隐隐绰绰,下意识便道:“是谢归宁保了他?为什么……”
金子晚喉头滚动了一下,他不想说,但他知道若是他不说,盛溪林便会亲自来说,于是他给京墨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手里,涩声道:“京家覆灭的真相,你心里清楚么?”
京墨端着茶的手闻言剧烈的颤抖起来,半晌,他才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声音冷了下来,还带着颤抖:“你不要说。”
金子晚看他这个反应,其实心里也明白了过来,盛溪林说的是真的。
——金督主,你真觉得京玉砚一点都猜不到么?
——他只是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相信,于是自欺欺人地相信了世人都信的话。
京墨真的从一开始便什么都知道。
金子晚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于是没有逼他,只是顺着说:“好,我不说。”
京墨把自己抖个不停的手握在了一起,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金子晚看着他的侧脸,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眼前这个人受了百般的磋磨,他心里一直很清楚京家的覆灭因为谁,也知道他是因为谁才沦落到如此地步,但他还能跪下去伺候其中一个,然后明天都站在龙椅旁边,看着朝堂上站在百官之首的另一个。
京玉砚……你到底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从落日余晖到墨色满天,金子晚站起身点起了书房里的油灯,他刚弯下腰用细银杆挑了挑灯芯,就听京墨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以为我能骗自己一辈子。”
金子晚放下了细银杆,回身去看他。
京墨的脸上是一种巨大的疲惫,他整个人似乎都被巨大的疲惫感侵袭。
金子晚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京墨轻轻道:“当你真的很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每个不寻常的变化你都会知道。”
金子晚知道他在说谢归宁。
“你为什么突然跟我提起这件事?”京墨问,“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金子晚道:“盛溪林同我说的,他要拉拢你。”
京墨点点头:“讲得通,他若要逼供谋反,需要在宫里有一个内应。”
金子晚单刀直入:“你既然知道真相,为什么没杀了盛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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