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净的纸上一滴浓墨,格外醒目,他想起公子这数月以来对他的诸多照顾,再想起那夜画舫上的悸动,不可控制的哀伤便满满溢上心头。
我亲手推开了他!
于笙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是我自己怯懦,是我不敢追逐那个人,是我自作自受,明明心里的爱意泛滥成灾,偏偏硬要装作是为他好……
可是这样的结果呢?
于笙知道自己难受,可是公子他呢?不也是又气又失望!
窗外鸟雀叽叽喳喳,苍蓝的穹天之上飞鹄掠过,于笙慢慢打开窗,不可抑制的悔意和愧疚彻底淹没了他……
公子……你能等等我吗……
“哎,你去哪儿?”谢沅刚指挥装好一大车的东西,就见于笙连狐裘也未披就往府外跑。他心尖一跳,不过在看到于笙手上并无包袱行李,这下略放下心来。
只要人不逃走就行。
于笙却闻声跑过来,他方才在谢府找了一圈,没想到谢沅在这里。
这会儿瞧见了人,忙不迭地过去,还险些绊了一跤。
“哎,你小心!急什么!”谢沅扶住于笙,“你怎么了?这么着急?”
于笙顾不得周围还有侍从数人,扣住谢沅便急急地问,“公子在哪儿?”
“啊?”谢沅愣了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直避着公子的小家伙怎么顷刻间又这样着急找他。
“公子在哪儿?!”于笙脸色发白,“我想见他……求你告诉我,即便公子真的要赶我走,我也想再见他一面……我想见他!”
一连三个“见他”,谢沅都晃了一下,只是于笙这话怎么听着不大对劲儿。
“现在后悔了给谁看呢!”谢琦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声音凉凉的,“你这人就是以怨报德,早先将公子招惹了,故意捏着他的痛处胡乱作弄,如今又在作什么妖!”
“谢琦你放什么狗屁呢!”谢沅与于笙离得近,将他骇人的痛苦看个一清二楚。
谢琦反被骂了,哼哼两声,也不离开。
谢沅怒瞪了他一眼,转而安抚地拍拍于笙的胳膊,“别听那家伙胡咧咧,你不是问我公子在哪儿么?我带你去!”
“公子叫你准备东西,你跑了谁管?!”谢琦就是看不惯于笙那副作样,故意撂话给谢琦,也是从侧面提醒于笙别再耽搁别人。
果然,于笙摇头,“谢谢你,谢沅。”他脸色煞白,眸里却还有些亮色,“你告诉我公子在哪儿就行了,你这边还有事要忙,我便不耽搁你了。”
“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谢沅有心找个人陪着于笙,可除了谢琦之外别人手里都有事,他瞅了一眼谢琦,还是打消叫他陪着于笙的念头。
“我没事的。”于笙紧了紧抓着谢沅的手。
“那好吧,”谢沅忙得焦头烂额,也就只能告诉于笙谢残玉在哪儿。
谢残玉这几日都在离谢府不远处的一个别院里,里边除了骆迟几人,温偃也带着陆瑾在这边住。
这日正巧温偃带着陆瑾,身后跟着几辆大车,谢残玉听下人禀报过后便站在大门处看温偃指挥里边的人往里送东西。
“你这是做什么?”温偃提前也没有打过招呼,这又是车又是一个又一个的大箱子,让他摸不着头脑。
“我是来和你合计点东西的,顺便……道个歉。”温偃目光往陆瑾那儿转了一圈,谢残玉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
毕竟每次温偃来与他商量事情时,都不会带着陆瑾的。
“有事说事,别卖关子。”谢残玉止住往里边送东西的人,“说吧,里边骆迟他们还在整理物什,你这些东西放不下。”
谢残玉话虽如此,温偃却知道他的意思。
若是这事儿够严重,兴许谢残玉并不能接受他的道歉。
他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忽悠不了他了。
温偃正要开口时,陆瑾先截断他的话,“与我有关,我说了就是,你别掺和。”他盯着谢残玉又加了一句,“而且是温偃硬要拉着我来的,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做错。”
“陆瑾!”温偃扯住他的胳膊,“方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我从来不觉得我有说错,你与谢残玉都不是好人,我倒也罢了,可是于笙那小子什么都不懂,谢残玉他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也不怕亏心么!”
二人正拉拉扯扯之间,谢残玉冷了脸,“什么意思?”
他一听到“于笙”二字便变了神色,这会儿盯着陆瑾像是盯着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你做了什么?!”
明显已经动了气,温偃一惊,站在陆瑾身前,“倦之,你先别生气,让我慢慢告诉你……”
“让他说。”谢残玉盯着陆瑾,脑中忽而闪过一丝什么,“除夕那夜,在画舫上,你给于笙说了什么?!”
一下子就命中关键,温偃脸色一变,“倦之,你先听我说……”
“闭嘴!”谢残玉这会儿的目光骇人,陆瑾也是一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说!”谢残玉一脚踹开温偃,陆瑾直面他的暴怒,这会儿也有些骇然,嘴唇动了动,一字一句地将那夜的话无一错漏的说尽。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谢残玉什么都明白了。
为何那日之后,于笙的态度就有了变化,为何明明他眼里是有情的,最后却是毅然地要与他划分清楚河汉界……
“倦之……”温偃将陆瑾拉到身后,“这事是我和陆瑾的错,但是他本意也并非是要害于笙,你……”
“温偃,若非他是你的人,”谢残玉指着陆瑾,“我今日定叫他死个干净!”
温偃大骇,忙扯着人往后,谢残玉盯着二人牵住的手,冷嗤,“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若非温偃每每护着你,对你予取予求,你以为你现在焉有命在!”
谢残玉的眼神犹如跗骨之蛆,叫陆瑾浑身发冷,“这一次我姑且看在他的面子上……若是还有下一次,即便温偃挡在你面前,我亦要将你粉身碎骨!”
“滚!”
谢残玉这两年何曾发过这么大火,温偃哪里再敢待着,忙带着陆瑾离开,未有多久,连他带着去的一应物什被谢残玉派人退回来。
经过陆瑾那一番叙述,谢残玉胸中郁气难发,他坐在书房中,手中无数的账本书信,偏偏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想到府中那个小东西,他是又气又心疼。
气他不相信自己,气他不能将所有事坦白,也气他宁可听别人的挑拨也不来问他,更是气他这两月来还未想通一切……
可是心中的所有想法滚了一圈又一圈,谢残玉还是叹了口气。
我难道就没有错么?
自然是有的。
于笙这多年尽是凄苦日子,后爹不慈,娘亲不亲,每日为生计已然艰难,还要经历那么多的坑害责骂,他能留着一颗赤诚的心已经不易,心中防备多些,信任缺失似乎也便是正常事。
谢残玉不断回忆起于笙谨小慎微,对他又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模样,心中就是一软。
从前他觉得于笙是只小兔子,但现在他却觉得他更像是小刺猬。
对人总翻着柔软的肚皮,最后却换来诸多伤害,久而久之竖起全身的刺,一次一次的试探安抚叫他放松戒备,可一旦外界出现一点风吹草动,他便又将自己保护起来。
说得简单些,还是谢残玉给的安全感不够。
于笙那每一次的害羞,伴随着不躲不逃的态度不也说明了他的情意么!
若是换做别人,这会儿怕是一早就负气逃走,哪里还会乖乖待在谢府。
谢残玉一直在等于笙想明白,可于笙何尝不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谢残玉一个机会。
“叩叩……”门突然被敲响,打断谢残玉的思绪。
他想起那会儿骆迟催着他喝药,想必这会儿已经煎好了药,叫人端过来了。谢残玉想也不想就开口,“端回去,先不喝。”
门外的人似乎听到了,只是一直听不到离开的脚步声。
谢残玉微微蹙眉。
“叩叩!”又响了两声,只是这一次敲门的声音明显低了些,他面上的不愉格外清晰,但是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尖利,他也顾不上这些,几步过去将门打开。
“公子……”于笙脸颊冻得发紫,眸子里浸着一汪水。
谢残玉嗓子干涩,这会儿竟然连个字都吐不出来。
于笙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应,谢残玉方才因为陆瑾那事,面上还残留着些怒意,却叫他心脏绞痛,“……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是我叫你失望了……
是我不够信任你,蹉跎这数十天彼此折磨……
声音像是蘸了血,谢残玉紧紧盯着面前的人,他二人相距不过数寸,呼吸间的小心谨慎让他烧红了眼。
为何没有早些发现?
有些情意并不是要说出来做出来才看得见的,分明只要心中有一个人,那泛红的眸子里,浸泡着的都是满满的爱意。
于笙不够爱么?
并不是啊!
作者有话要说: 爱无贵贱之分,更无多少之论!
第49章 亲亲
其实在看到于笙的第一眼,谢残玉就已经气消了。
二人面对面站着,数寸的距离从前形如虚设,这会儿却总还是有隔阂。
于笙头发散着身上也只着单衣,衣袍也松松散散,哪里是能抵寒的样子呢!谢残玉盯着面前的人,“狐裘呢?”
话一出口,面前的人忽然就红了眼,兴许是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势弱的模样,下意识就用袖子抹了一把,岂料起了反作用,一双眼跟兔子眼似的更红了。
“……公子,”于笙仰着头,“我错了……”
他软着声,嗓音略哑,配上那张白生生的小脸更添一份可怜。
谢残玉努力端着那张冷肃的脸,这次是的确想给他一个教训,但是眼前人就那么站着,都不消说一句软话,谢残玉便先忍不住了,将人一把扯着往屋里进。
于笙不防一个趔趄,谢残玉直接将人扣住腰身,往里一提,反手关住门,直接抵着人靠在门上,“你为哪件事道歉?”
他不得不怀疑于笙的心思,毕竟这小东西心思弯弯绕绕,若是为些不着四六的事情,他哪能经得住再一次失望。
“我……”于笙被扣住腰身,连同双臂也被圈住,脊背紧紧压在门框上,硌得生疼。
谢残玉盯着他微微蹙起的眉,轻轻松了一点力道,只是这点微末的变化并不够,于笙只能忽略疼痛开口,“为我之前拒公子千里之外,为所有有意无意的伤害,也为公子一心相付,我却弃如敝履……”
每一个字都敲在谢残玉心尖,他暗自苦笑,最后的一点埋怨和委屈好像已经不见踪影,但他还是硬着声想最后“为难”于笙一次。
“你这些话可是真心?是否是习惯了我对你的爱护,这两月才醒悟自己已经适应不了从前的生活?”
不可谓不诛心,于笙身子僵了下。
谢残玉转眼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见于笙眼泪大滴大滴的掉,手背上的湿润太过明显,直接翻搅得谢残玉心肝脾肺都震颤起来。
“公子……我没有……我已经醒悟了,你别,别赶我走……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于笙哭得连声音都哽咽起来,呼吸间俱是小心翼翼,唯恐谢残玉不要他了。
本就是心尖至宝,这一哭,谢残玉哪里还能硬的下心。
“对不起……”谢残玉凑近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不该这样质问你的……”
岂料这样一松口,于笙后怕,恐惧,悔疚尽数涌上心头,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尖红彤彤的都透着一分可怜,谢残玉连心都软化了,嘴唇温柔地吻去他的眼泪,最后覆住他的双唇……
“唔……”于笙的所有不安都化为悔疚,他挣脱谢残玉的束缚,主动揽住谢残玉的后背。
这一点细微的动作像是热火裹了焦油,直接烧得谢残玉理智尽失,他手下气力越大,捏得于笙轻嘶了声,但是转瞬又被裹挟进这熊熊欲/火之中……
眼前人是心上人,是此生唯一至宝。
谢残玉从未这样失了理智,他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对于笙的爱意,无论此前有多少怒火怨怼,只需于笙对他示弱一分,再辅以温情安抚,好像这两个月的煎熬就能雪消雨霁!
耳力极好的骆迟听到那一点低吟,识相地离开。
走出数尺远的距离,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这下好了,自己等人总算可以不再那样小心谨慎了,天知道这两个月的日子过得多艰难。
不过心情好归好,最后也不忘吩咐侍从烧好热水,准备好干净的衣衫被褥。
直到……半个时辰后,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骆迟眨了眨眼,公子这速度……略快啊!
谢残玉一眼就看见骆迟怪异的表情,甚至瞧见那厮有意无意的往他腹下三寸处看了又看,还露出一点疑似遗憾叹息的神色。
“骆迟……”谢残玉这会儿心情好,也不计较他反常的表现。
但是骆迟明显不是识相的人,他眨眨眼,试探地开口,“公子,此去上京路上也有些时日,属下不若备些药汤?大概到上京也能有所进展……”
谢残玉:“……什么药汤?”
“就……牛/鞭,阳起石,鹿茸……”骆迟说起这些也难免有些尴尬,但是为了自家公子于那事上能尽兴,遂一脸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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