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土给盖上!”有人大叫着。
“起尸了,要出事!”
“金刚经!快念金刚经。”
两名穿着僧袍的男人匆忙跑来,嘴里不住念念有词。风渐渐停了,动静终于小了下去。最后一捧土已落下,铁锹在上面用力压了一压,下葬结束,冥婚完成。
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松了一口气,宁桓看着周围,却慢慢蹙紧了眉……
第37章
“少、少爷,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不会是闹鬼了吧?”宁福一脸煞白,在一旁颤声问道。
“对、对啊。少爷,这地方邪乎,我看咱们还是早点离开吧?”宁贵缩在宁桓身侧,警惕地望着周围,显得是一副吓得不轻的摸样。
宁桓垂着眸,凝视着眼下这块被盖的严严实实的新土,泥土泛着黑,比周围的突然颜色都要深些,仿佛是被血浸染过一般。宁桓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行,那咱们先离开。”
宁桓找到了王父,道了别。王父仍穿着那条宽大的黑衣,他弓着身子,抬头看了宁桓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子期的同窗也只有你来了。这夜路不太平,你拿着这个。”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张符递给了宁桓。
宁桓微微一怔,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符,一样的黄纸符文,和肃冼曾给过他的到底并没什么大不同,他想了想还是收下了。宁桓心中琢磨不透王父口中的不太平究竟意指什么,方想要开口询问,没想到王父就离开了,消失在人群中不见了。
外边天色愈暗,两个家仆又催促得紧。宁桓躬了躬身,向周围的人告了辞,就踏出了王宅的大门。外边依旧如来时般冷冷清清,牌匾上“王宅”圈上了白绫,贴在门柱上面白色“喜喜”字落下了大半,仅剩了个“喜”字的轮廓还在上边。
宁贵瞅了一眼身后的王宅,抱怨道:“少爷,这什么地方?也太邪门了吧。”
宁福也在旁附和道:“是啊,方才那会儿我都以为要诈尸了。哎,少爷下次还是少来,要是被管家知道了咱让您来了这种地儿,少不了一顿臭骂。”
宁桓心里揣着心事,两家仆在旁絮絮叨叨也一直未出声。王生的棺材为何诈尸?莫不是死因另有隐情?从方才进王宅起,宁桓就觉得气氛就不对,似乎所有人对冥婚这事儿充满了忌讳,且料到了棺材会出事。这是为何?
一轮暗红的弯月挂在漆黑的夜里,微风拂过,带走了白昼留在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温度。四周的野草发出“沙沙沙”的响声,宁桓策着马想着心事,未曾注意到四周渐起了青白色的雾气。
“客官,可要进店来瞧瞧,咱这里应有尽有。”耳边响起了一声苍老缓慢的声音,宁桓猛地晃过了神,才发觉身侧的宁福、宁贵早不见了踪影。
他垂眸看去,说话人是个十分消瘦的老头,佝偻着背脊看起来还没有宁桓的马腿高,脸上深深的皱纹几乎盖住了原有的五官,穿着一身厚厚的黑色缎子绸衣。
“客官不进店瞧瞧吗?纸马香稞、金童玉女咱店里应有尽有。”
宁桓僵硬地转过了头,顺着那老头儿的目光看去,在一串闪着幽绿色烛光的灯笼底下,店铺里诡异地陈列着一排货品。纸马香稞、金童玉女,确实不假,门店里头停着一排崭新的棺材,墙上还大剌剌地挂着一条白色敛服。
宁桓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转过了头,正对上不远处的一块暗红牌匾,上书“鬼市”,顿时一股寒气从宁桓的脊椎骨直爬上了头顶。来时的路不见了,脚下是青石砖瓦铺成的路,两侧都灰白石头砌成的店铺,三两个穿着寿服的人面无表情地擦着宁桓的身侧路过,四周充斥着低低的吆喝声。“客官,可需要什么?”
宁桓看了一眼周围,方想找机会离开,此时熙熙攘攘的鬼市突然让开了一条道,朦胧的雾色中就见远处来了一队人,四个纸扎小童抬着轿辇在宁桓面前停了下。为首的小童恭敬地朝宁桓行了个礼,道:“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宁桓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主人是谁?”纸扎童子不说话,只是谦顺地低着头,安静地保持着最初的动作待宁桓上轿。宁桓皱眉扫了一圈周围停滞下的鬼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上了轿。
纸扎小童最后在一个大宅门前停了下,宁桓下了轿,抬头看去,只见大门门柱前正贴着几个大红“喜喜”字,两串大红灯笼缀在周围,在无风无声的鬼市里兀自晃荡着,正中的门匾用红漆刻着“王宅”二字。
宁桓心中一怔,他大概猜到这家的主人会是谁了。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王生走了出来,他仍穿着白日入敛时的大红新郎服,只是看上去还是活时的摸样,五官清俊。
“你……”那具腐烂臃肿了的尸体仍停在宁桓脑海之中,他想了半天措辞,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郎君,是客人来了吗?”里面款步走出了名女子,穿着白日宁桓见过的大红喜服,头戴凤冠,一脸笑意盈盈。不知是否是宁桓的错觉,王生在看到身侧女子的那一霎,表情明显僵硬了万分。
“这是我的娘子。”王生低着头,声音总有些怯怯的,像是在畏惧些什么。
女子轻笑了一声,嗓音有些暗哑:“郎君,既然是客人来了,还不快请客人进屋去坐。”王生犹豫了一会,看向宁桓的目光迟疑了片刻,他咬了咬唇像是下定决心要说什么,忽地被身侧的女子轻轻推了推,“郎君,客人还等在外边,你在想什么?”女子语调轻缓,王生却猛然瑟缩了一下,他低垂着眼不敢抬头,缓缓道:“宁兄,好久不见,请进屋一叙。”
料是宁桓也这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笑了笑推辞道:“不瞒王兄,我这被你们请了来,我的两个家仆还在外边候着呢,若是一时半会儿不见着我,怕是会担心。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在这里说罢。”宁桓拢着袖子,双手插进了袖口中,里面藏着前几日里问肃冼要来了几张黄符。
王生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子,却听她道:“这怎么行呢?客人都在门口候着,哪有不请进门的道理。”
宁桓心中暗道不妙,默默得朝后退了半步:“我、我想我还是不来打搅了。”说着,正欲转身就跑,没想见那女子却已直挺挺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女子阴沉着脸,头顶凤冠盖下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她的嘴角幽幽露出一抹诡笑,嘶哑的嗓音发出了尖刻的语调:“既然来了,还有走的道理。”
女子拧着笑,伸手就要拉宁桓进门,却猛然被宁桓身上的一道金光闪退。她一怔,这时,王生冲上来抱住女子的腰,朝宁桓大喊道:“快逃。”说完,宁桓被一阵大力推出了王府的大门,恍惚间他幽幽听见那女子的一声冷笑,“哼,儿子都死在我手里了,居然还敢和我斗。”
宁桓未缓过神,只听见身后有人在喊:“少爷,少爷!”
宁桓虚虚地应了一声:“在这呢!”宁福、宁贵闻声,匆忙的赶了过来。
宁贵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少爷,你这是去哪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吓死我了。”
宁桓愣愣地盯着手里的黄符,方才是这个东西救了他吧。拽在手里的黄符正是王父临走前给的,此时已全然变了样,上面的咒文闪着血红色的光茫,似乎重组成了另一排字,宁桓看了半天看不懂,于是又将它放回了袖口,他朝宁福、宁贵挥了挥手,他现已是精疲力竭,只是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回去再说。”
翌日,宁桓还躺在床上,就听门口家丁来报,说肃冼来了。
“怎么了?”肃冼一进门,就见宁桓还恹恹地躺着,于是问道。
“你怎么来了?”宁桓圈着被子翻了个身,正对向外头的肃冼。这时从肃冼身后探出半只纸人的脑袋,“银川姑娘,你也来了?”
纸人顶着大红色的胭脂和口脂凑到宁桓床前:“那些个胭脂水粉都是你送的?”宁桓一愣,这才回想起上回派小厮往肃冼府上送了一箱京城最流行的胭脂,于是点了点头。
纸人难得给了宁桓一个好脸色:“比大人买回来的有品位。”她在宁桓床前转了两圈,迟疑了半天问道:“怎么样?”银川脸上虽抹了艳红的胭脂,宁桓竟能从中看出了一丝羞赧。
“什么怎么样?”宁桓呐呐地问道。
银川啧了一声:“你这个木头,问你胭脂怎么样?”
宁桓也不懂,想了想应道:“不错,颜色挺适合银川姑娘,称白。”
肃冼噗嗤笑出了声,“她本就是纸做的,你还想她怎么白?再说了我买的和这有什么区别吗?不是都是红色的?难不成我买的是黑的?”他看了眼缩在床上,圈着铺盖不愿下床的宁桓哼哼道:“对了下回送你自己过来,不然你那小厮还以为是我要用。还有银川你,”肃冼看了一眼正在宁桓房内镜前暗自端详的银川道,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道,“不要把什么胭脂水粉乱七八糟的全堆我房里,都说东厂人盯着,难怪上回李顺子那死太监看我的眼神怎么不对……”
说罢,视线悠悠瞥过了桌上放着的黄符,脸色兀得一变,他蹙紧了眉头转头问宁桓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这东西的?”
宁桓一愣:“有、有人给我的。”
“怎么回事?”宁桓见肃冼一脸严肃,便将昨日发生之时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
肃冼喃喃道:“七人成局,生死成契。不行,得趁着七人还未成局,把东西还回去。”他盯着手上的黄符,半响忽然抬头,“晚了。”
第38章
宁桓一怔,一脸疑惑地仰起了头,问道:“什么七人局?什么晚了?”
“七人成局,生死成契。”肃冼瞥了眼一旁讷讷发愣的宁桓,解释道,“签了生死契,就要入生死局,这是规则。”
“可、可是我我又什么时候签了生死契?”宁桓忽地从床上起了身,满脸震惊地望向肃冼。
肃冼撇了撇嘴,没好气地看着宁桓回道:“问我我怎会知晓,生死契,七人局,最后只有一人能活着出来。你现在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活着走出这局。”
“还会死?”宁桓深吸了一口气,呆愣了望着顶上的雕花床帏,半响重重地倒回了床上,他翻了个身,整个人像咸鱼般地趴在了床上:“我要是死了。以后的每年清明冬至记得给我上一柱香。”继而又叹了一口气,“哎,可惜了我房里那些个珍藏话本,算了,我把它们就留给你罢。”
“我可不要你那些个话本,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索性都烧了,指不定你到下面还能看几眼。”肃冼动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嘴里敷衍着应和道,“不过放心,清明冬至鬼节忌日上坟烧香这事我定是会次次不落下。”
宁桓闻言扬起了脑袋,哭丧着脸大声囔道:“你、你还真是打算让我去送死啊!”
肃冼放下手中的杯盏,抿着嘴抬起眼眸:“不是你让我给你上坟烧香的吗?”
宁桓重重地哼了一声,他侧过了身把头埋进了被窝里头,置气般的不去看那个慢条斯理喝茶的人。
身侧忽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低笑声,被子被从后掀开了大半,来人笑着钻进了宁桓热乎乎的被窝里:“我又没说不管你,你生什么气。要说咱们两个谁给谁上坟烧香还不一定呢。”
“真的。”宁桓转过身,他眨巴着双眼盯着肃冼认真道。
肃冼微微勾起了一侧嘴角,双手枕在脑后,一人占了大半个床,他大咧咧地靠在宁桓的床上,点头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宁桓小声地哼哼了声,“那你说的那个七人局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对生死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宁桓支起身子拖着下颚,一脸苦恼地回忆,“那张黄符是王生父亲给我的,可的的确确救了我命。况且我看他,也不是想要害我性命的样子。”
“你说的那个同窗王生是不是前不久暴毙死了?”宁桓点了点头。
肃冼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宁桓:“那便可能是你替了他在七人局中的位置。”
“我替了他?”宁桓蹙起了眉。
肃冼回道:“方才你说鬼市出来以后你的黄符就变了样,所以我猜应该是那个鬼新娘动的手脚。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如今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从七人局里活下来。我现在要回去准备些东西,你等会过来找我。”说完,他一个翻身直接下了床。
银川从慢悠悠地铜镜前抬起了头,瞥了眼还在床上抱着被子愣愣发呆的宁桓和一旁整理衣服的肃冼,方才从床上下来,外衣上产生了些轻微的褶皱。银川“嘶”了一口气:“我这才一个月不见,你们两就已经这么快吗?”
“什么这么快?”宁桓一脸茫然地问道,银川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嘴里一边嘟囔着“不能说,不能说”一边跟在肃冼身后晃晃悠悠地飘了出去。
虽不知肃冼要回去准备些什么,但宁桓还是在他一出门后就起了床。洗漱结束,宁桓和管家打了声招呼,说自己要出趟远门,就匆匆出了门。
这还是宁桓头回来到肃宅,整个宅子从外面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牌匾上的朱漆脱落了大半,露出了一片光秃秃的白色内芯。周边墙上皲裂的岩石缝中长满了一片滑腻的苔藓,门口的老槐树长得郁葱,几乎遮住了大半个白昼,枝头茂密的树丫无人修剪大半伸进了府宅中。因为肃宅坐落于深巷之中,周围都没什么人迹。
宁桓心里觉得奇怪,肃冼好歹也算是个朝廷四品大员,又是皇上的近臣,不该住在这么破旧的宅子里才对。不过没等宁桓琢磨,大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老头儿,弓着身拢着袖子倒是一脸亲切和善的摸样:“是宁公子吧,大人吩咐了,请跟我来吧。”
他侧开了半边身,示意宁桓跟着进来。宁桓点了点头,抬脚踏进了肃宅的大门。里面的陈设和外头看上去并无太大差别,一样的老式陈旧,不过布置倒颇为干净整洁,少了外头阴森凌然的感觉。府宅里头几乎没有什么家仆,除了眼前这个管家摸样的老头儿,宁桓只见到了远处马厩中一个干活的黑皮肤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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