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冼一愣,随即轻笑出了声:“你倒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们若是真烧了蛊神像,便是与天下制蛊之人为敌了。”他顿了顿,凝视着密室正中央的巫鬼神继续道:“而且还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巫鬼神死前命人将其制成肉身菩萨,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制住她体内的蛊母王。若我们只烧了外面的那层琥珀,放出了蛊母王出来,岂就糟了。”
“蛊……蛊母王?”宁桓一愣,僵硬地扭头看着女尸身后的“细手”,“你是说她背上的长虫还是活的?”
肃冼见宁桓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安慰地拍了拍宁桓的脑袋:“放心,古书上记载这种琥珀可是巫鬼神为了困住蛊母王耗尽精血吐丝而成,可是一般人能轻易破去的。况且过了千百年,里面的蛊虫说不定早就死了。”
宁桓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肃冼道:“这蛊王如今也出不了燕宅,我们先去城北的姚庄,那里头说不定有人知道这事儿。”
宁桓正要转身,一个晃神,余光中瞟见位红衣的女子直直地杵在角落里。宁桓吓得一个趔趄,直接撞到了肃冼怀里。
“怎么了?”肃冼蹙着眉,稳住了宁桓的身子问道。
“有……”可待宁桓再一次回头时,角落中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踪影。宁桓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大概是我看错了。”
第15章
二人离开了密室,果然发现了通往燕府庭院的出口。宁桓小心翼翼地朝西厢房的位置瞅了一眼,整个庭院里空空如也,蛊王早已经失去了踪迹。
“大人,您回来了。”银川在苑内徘徊,见到二人幽幽荡荡地飘了过来。远处的地上躺着四个人,宁桓一看正是他带来的那四个小厮。“他们,没事吧?”宁桓有些担忧地问道。
“能有什么事儿?龙綖香吸多了,暂时醒不过来罢了。”银川哼声道。
宁桓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如此那便是太好了。”
肃冼走了过来,扫了一眼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四人,沉声对银川道:“你把他们送回宁府,我现在要去趟姚庄。”
银川蹙眉:“大人去那个晦气地方做什么?”
肃冼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方才的经过:“全京城能和苗疆蛊虫扯上关系的,我想不到第二个地方。”
燕家一门被屠,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又卷入镇南王谋逆的阴谋中。宁桓自觉对燕伯父的了解,他不像是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人。可真若有隐情,想要调查清楚其中的关节,也并非易事。
“我能去吗?”宁桓试探地问道,当下若想要真相大白,跟着身为锦衣卫的肃冼也许是最好的决定了。
银川嗤笑了一声:“你去?你可知姚庄是什么地方?”宁桓茫然地摇了摇头。
银川在他周围幽幽地转了一圈,挑起她那被涂成八字的浓眉,一副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和你说,那可是一个……”
“若是想来就一起吧。”肃冼打断了银川的话,两人都惊讶地朝他看去。
“大人!”银川回过头,又朝宁桓狠狠地瞪了一眼,“带他去做什么!”
宁桓闻言惊喜得冲上前,拽住了他一侧的胳膊,扬起下巴确认道:“你真带我去?”
“你不想去?”肃冼反问道。
“想去,想去!”宁桓使劲点了点头,生怕肃冼后悔。银川的眼神在肃冼和宁桓之间飘忽不定,最后冷哼一声,刻薄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带着那昏迷不醒的四人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愤愤飘去。
燕府位于城南,姚庄位于城北,一南一北,路上就花去了好些时间。出了城,一路上二人也没有多说话,待到肃冼驾着马在前边慢慢拉下缰绳缓下步子的时候,东方天色已经微亮。只见一座孤零零的破落老宅正坐落在晨光之中,一副歪歪斜斜的牌匾挂在上头,上书“姚庄”。门口立着一尊一人多高的石像,底座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繁杂的文字,一位六手凤冠华服的女子正禅坐于上头,精致的玉笛横放在唇边,她面色平静,表情温婉。
宁桓仰着头,打量着这石像道:“这石像看上去可好眼熟。”
“这就是巫鬼神像。”肃冼道。
“这是巫鬼神?”宁桓惊道,难怪早前肃冼说姚庄里头会有人知道巫鬼神的事情。
肃冼跳下马,在木门上重重敲了三下:“姚氏在吗?锦衣卫镇抚使肃冼,有要事找她。”
宁桓环顾着周围,道:“天刚亮,姚庄内应该还没人起床吧。”
肃冼摇了摇头,道:“这是姚庄内的规矩,只有在五更寅正四刻时候接客。”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是一个面色蜡黄身材廋小的老婆子,穿着黑色的织锦缎棉衣,背脊很驼,满脸上都是褶皱,像只老态龙钟的猴子般从门缝中探出了身。她看去很老了,可是眼神却很尖利:“肃少爷找我老婆子有何事?”
肃冼不动声色地道:“向婆婆打听一些事。”
老婆子浑浊的眼神打量着肃冼,皱着眉思量了许久。最后她默默地挪开了半个身子,对二人道:“进来吧。”
肃冼在宁桓身旁低声耳语:“等会进了屋,什么东西都不能碰,跟紧我。”
宁桓谨慎地点了点头。二人越过了门槛跟在老婆子的身后,只听那老婆子慢慢道:“我都离开苗疆快四十年,不知道肃大少爷想打听些什么。”
姚庄四周的砖瓦被青苔和疯长的藤蔓覆盖,剥落的墙灰下露出了里面的泥土胚子。一条半人粗的黄金蟒蛇正盘踞在墙角,阴毒的眼神盯着进来的二人,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肃冼面不改色地问道:“一个月前商贾燕子言从你这里进了不少行货,可有这回事?”
老婆子淡淡地道:“开门做买卖,来往客人多,不知肃少爷说的是哪一位?”
“婆婆自不必装傻,您当然知道我说的是哪一位。”肃冼勾了勾嘴角,眼神闪过一丝算计,“婆婆恐怕还不知道巫鬼神的真身像失踪的事吧?想必这两日京城里可要热闹了,据说红蓝两家的人都往京城来了。”
老婆子脸色微变。肃冼像是没看到般的勾起了嘴角,乌黑的眸底露出了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他语调缓慢地道:“不知蓝白两家,婆婆还有多少熟人?”
“给我出去!”老婆子的声音听上去极其愠怒,她挥舞着如枯枝般的右手,四周砖瓦缝中顿时冒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毒蛇。它们围成一圈,直立起蛇身,朝着二人“嘶嘶”吐着蛇信。
密密麻麻的毒蛇交叠在了一起,一时间密集地宛如女人的发丝,宁桓看了头皮一阵发麻,腿也不觉有些发软,不知这么多蛇方才都是藏在了哪。他转身神情紧张地看着肃冼,只见他只是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婆婆何必动怒,我出去便是了。”
蛇群的中央开了一道小口子,正好露出了一条通往外界的小路。老婆子阴沉着脸道:“那么肃大少爷,就请回吧。”肃冼头也没回地大步朝前,宁桓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的身后。
方跨过门槛,裤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擦着划过,宁桓突然停下了脚步。肃冼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宁桓看着脚下,地上空无一物,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肃冼蹙眉,看了一眼宁桓,又转头凝视着身后大门紧闭的姚庄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宁桓疑惑地问道。
肃冼摇了摇头,骑上马:“没事,我送你回去。”
宁桓抿嘴:“我们就这样回去了吗?”
肃冼“嗯”了一声。宁桓有些惊讶,没想到肃冼快就放弃要打道回府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二人刚要离开,这时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又有一波人在姚宅前边停了下来。
宁桓好奇地张望着,只见这些人个个穿着左衽长衫外套和对襟马褂,看上去也不像是中原装扮:“他们是谁?”
肃冼与为首的那名男子默默对视了一眼,便调转开了马头,催促道:“别多管闲事,走了。”
宁桓和肃冼分别后直接回了宁宅,此时外面天已经大亮。他被告知他的父亲自从他出门后也离开了宁府,至今未回来,倒是那四个小厮清早被发现酩酊大醉地倒在宁府的门口。宁桓松了一口气,心想着挑个时间给银川买些上好的胭脂水粉送去好好谢谢她。那纸人虽看不惯他,倒也帮了他不少的大忙。
一夜未睡,宁桓实在困得厉害,他摆了摆手,示意小厮们不要再去扰他,直接倒床上合衣就睡,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天黑。
睡梦中宁桓隐隐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宁桓—宁桓—”声音苍老,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声比一声要清晰。
宁桓闭着双眼,意识还没清醒,双脚却不知不觉下了地。他神情木纳地推开门,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门外走去。
第16章
夜色静的可怕,周围氤氲着青色的雾气。宁桓睁开了眼,迷茫得望着周围。藏蓝色的床帏不见了,宁桓站在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古道上,宁府门前那条热闹的夜市变成了一排排年代久远的青砖瓦屋,纸糊的窗子前见不到一丝光亮,满地皆是死人用的白色纸钱。宁桓心口一怔,顿时睡意全无,咽了一口唾沫:“这,是哪儿?”
惨白的月色幽幽地照在古道之上,寂静的夜里只听见宁桓的脚步声。
走了一柱香,朦胧的雾色中出现了一群人影,个个身着白衣,步伐略有些僵硬。宁桓终于见着了人,长舒了一口气,追了上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道:“这位兄台,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衣人慢慢地转过了身体。他的脸奇长,面色白的渗人,嘴唇乌黑青紫,眼珠被挖去,留下两个黑洞洞的血骷髅,宁桓一惊,猛往后退了几步。这时,所有的白衣人都停了下来,他们面目狰狞,有的剜去了眼珠,有的割去了嘴巴。在这诡谲的静默中,齐齐地看向了宁桓。
宁桓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牙齿和舌头都打着架:“打、打扰了。”说完转身撒腿就跑。
那群白衣人并没有追上来,宁桓一人在古道上徘徊了很久,这条路漫长地似乎没有尽头,宁桓筋疲力竭地坐在了地上。
远处一盏明灯在黑暗中朝他慢慢靠近,宁桓站起了身,只见一黄衣小童站在路边。见了宁桓,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公子,这边请。”
宁桓皱眉,疑惑地问道:“你是谁?”小童没有作声,只是掌着灯笼候在了路边,似乎在等宁桓动身。
宁桓瞧了瞧眼前这条曲折蜿蜒的古道,他思索了片刻,最后示意黄衣小童在前边带路。宁桓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路,雾气渐渐散了,小童领着宁桓到了一个颇为气派的府邸前。宁桓抬起头,只见府邸门前牌匾上的镀金大字心中一震,上书“姚庄”。
宁桓糊涂了,一时间分不清这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他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生疼,可为什么这府邸和昨日看到的不同?还是京城内有两个姚庄?
宁桓留意地往左侧看去,没有那尊巫鬼神像。
黄衣小童领着宁桓进了门。和昨日见过的不同,这里的姚宅住着不少人,从耄耋老者到垂髫小儿。可宁桓很快还是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一片本该是祥宁热闹的景象,一直诡异地保持了一副如画般的死寂。
耄耋老者在下棋,垂髫小儿在嬉闹,“踢踏踢踏”靴子踩在青石板的路上,却能清晰的听到脚步声,一个人的脚步声。
黄衣小童在前边停下了,他指了指里屋道:“进去吧,婆婆在里头等你呢。”
宁桓点了点头,手却握紧了袖中的短刀。从燕府回来,宁桓就在身上藏了把短刀,没想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宁公子,你来了?”宁桓进了屋,屋内响起了一个沧桑老者声音,这声音甚是耳熟,宁桓认出了,正是昨日那个姚老婆子。
“您,找我有事?”宁桓四下张望却一直不见那老婆子的影子。
“咳咳。”老婆子出了声,声音听上去却比昨日里虚弱了许多,“别紧张,我不害你。你上回走时我在你身上留下了我的蛊,我让它带你来的。”
宁桓恍然,原来那擦过裤腿的东西不是自己的错觉。可这老婆子找自己做什么?
“婆婆找我来可有什么事?”宁桓问道。
“咳咳。”老婆子咳了几声:“早前你与肃家小子一同来,有些事情我不便说。”宁桓心中一颤,听那婆婆继续道,“我知道你在调查子言之事。他与我有恩,一个月前的确在我这里买了一批奇货。”
宁桓定了定神,问道:“燕伯伯在您这里买了什么?”
“炼蛊王的五毒虫。”老婆子的声音顿了顿道,“燕家,现在可还好?”
宁桓抿唇,摇了摇头。
老婆子沉默了半响,长叹了一口气:“糊涂啊!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我劝过他, 没用啊。”
“婆婆可知道燕伯父他为何要练蛊?”宁桓问。
老婆子的声音听上去甚是无奈:“我问过他,他不说,只说是为了救人。”
救人?宁桓本以为燕老爷练蛊是被钱冕所迫,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蛊王现还在燕府内?”老婆子问道。
“是,不知婆婆有什么办法引开蛊王。燕伯父的尸身如今也在燕府尚未收殓,我想若是……”
老婆子自然明白宁桓的意思:“那五毒是我从苗疆带出来的,养在宅子里也有四十年了,食人血后能一日长十几丈长。你取我心头之血,用利刃刺入它七寸之中便可。”
宁桓皱眉:“取您心头之血,那您?”
老婆子叹息道:“宁公子不必担忧我一个老婆子。活得太久了,若不是子言当初救了我,我也早该死了。这都是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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