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冼捂着鼻子,显然也受不了这里的味儿,他指了指离他们不远的角落。那里堆满了各式各样女子的衣物还有一团团黑发。
宁桓头皮一阵发麻,半天说不出话。肃冼道:“都是城南失踪了的女子,扒了皮被吊在这里。”
“扒……扒皮?”宁桓看着一屋子的没了人皮的血尸,脑子一片混沌。
肃冼扬了扬下巴,血尸底下正摊着一张张透明的白皮,背里还残留着未处理干净的黄色脂肪。这人皮剥落地干脆利落,甚至都没有断痕。
肃冼冷笑了一声:“城南宣纸铺子卖的‘美人皮’可真是货真价实的美人皮。”
血池表面突然荡起了一阵涟漪,水里似乎还有东西。水池中央慢慢出现了一个漩涡,只见一只半丈高的虫子爬出了血池。它行动缓慢,身躯白得几乎透明,一上来,仰头便吞下了房梁上的一排血尸,巨大的圆形口器中露出了一排排尖刺的牙齿,血尸的骨肉在它嘴里嘎嘣作响。
“没事,它看不见我们。”尽管如此,肃冼还是将宁桓拉到了附近的角落。隔着宁桓几尺高的地方就是一具血尸,她头朝下,大张着嘴,即便没有了人皮,脸上的狰狞表情依稀可见。
血尸在这个巨型蠕虫嘴里嚼了几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半炷香过后,这个进食完成后的巨虫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怎么了?”
肃冼摇了摇头。正当他们打算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蠕虫的身体爆裂开了,溅了一地黄浆。它腹部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多出了一个人影,浑身赤裸,附在一层透明的粘膜下。她抬起了头,正是那个苗女。“她……她从那虫子的身体里出来了。”
宁桓想要靠近,肃冼拉住了他:“来不及了,禅定只有一炷香时间。”
“她……”宁桓看了眼地上的苗女。
“你现在也杀不了她。”肃冼回道。宁桓想了想,只好做罢:“那咱们怎么回去?”
肃冼不知在想什么。“大人?”宁桓小声地喊道。肃冼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回过神,“你先闭眼。”说完,抬手捂上了宁桓的眼。
被捂上眼的那一刻,宁桓似乎又看到了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又是她?红衣女子目光直直得看着宁桓,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摸样。她看得见我,宁桓心想,她为什么能看得见我?
宁桓胸中一沉,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了,一股熟悉的檀香味萦绕在了鼻边。回来了吗?
宁桓睁开双目,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方才的客栈中。面前摆着一柱正好燃尽的香。宁桓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瞧见肃冼正靠在窗棂前懒懒地打着哈欠。
宁桓下了床走到桌前端起杯子大口的干完了一杯水后问道:“那个苗女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说过双生蛊?”宁桓摇了摇头。
肃冼坐回了床上,整个人了斜靠在床沿上。他眯着眸朝宁桓扬了扬下巴,示意把茶端过来。宁桓撇了撇嘴,重新换了杯子倒了杯凉茶,就给肃冼端过去。
“其实我也没见过,只是早些年的时候听我同门一师叔提起过。我那师叔虽不正经,但奇闻怪事知道不少,其中有一件就是关于双生蛊的。”
“说东吴地有个雷姓的人家,主人家猜忌心重,为了防止家奴对他有二心,就从苗疆买来了一种名做双生蛊的蛊虫,逼着家奴们吃下去。这种蛊虫分为子蛊和母蛊,子蛊种在家奴身体里面,蛊母则藏在了主人家的密室里,蛊母死了子蛊也活不了,主人掌握了家奴们的命。有一个婢女知晓了这件事就像悄悄潜进密室偷出蛊母,没曾想被进暗室的主人发现,情急下就将蛊母一起吞进了肚子。”
“吞进腹中蛊母难道不会死,可是蛊母死了她不是也照样会死吗?”宁桓好奇地问道。
“按理说是这样的,婢女吞下了蛊母就没命。主人家为了不让这件事让其他家奴知道,就封闭了密室。谁知有一天有个家仆听到了密室的响动,于是打开了密室,发现里面躺着一条一人长的白色长虫。家仆来不及逃脱就被那虫子扑上来一口吞下,几日后从它的腹腔中爬出了一名女子,正是那名婢女。”
“你是说宣纸铺子的老板是因为被人下了子蛊,然后又吞了蛊母才变成这样?”宁桓皱着眉,“那后来呢?那个女奴被杀了吗?”
肃冼摇头道:“我不清楚,那女奴最后似乎逃进了山里,因为她变回人后的体型并不稳定,好几次在众人面前又变成长虫,很快就暴露了。不过似乎吃了活人之后能缓和一段时间。至于是如何杀她,具体我还得问问我师叔。”
宁桓抿着嘴:“也就是说宣纸铺的老板还会继续害人?”
“大概吧。”肃冼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能够看见不远处的那家宣纸铺子。此时一伙大汉正围在了店铺前面,穿衣打扮看上去不像是中原人,不过京城这种地方,有这么些异族人倒也正常。店内的几个伙计出来似乎想同他们讲理,被一把推搡开了。为首的壮汉大声囔囔着:“把东西交出来。”
“红蓝两家的人都来了,这下可热闹了。”肃冼冷笑了一声,收回了视线,“等会我得去一趟三清山找我师叔,你先回去,有消息我会通知你。”肃冼想了想继续道,“回去后尽量别提及此事,钱冕近几日一直在京城活动,我怕打草惊蛇。”
宁桓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道:“好。”
第19章
宁桓离开了客栈回到家。还没进宁府,宁家的小厮们就急忙迎了上来。大管家宁四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道:“诶哟,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这是上哪去了?大清早的小厮们不见您,也没人见您出去,可快把我们急坏了。”
宁桓略带歉意的笑了笑:“有些急事,所以没打着招呼就出门了。”
主人家的事下人不便多问,所以宁四也没继续过问这所谓的急事到底什么,“少爷,可吃过早点,我让厨房烧点给你送来?”
宁桓摆了摆手,“不用了,回来时在路上的早点铺里吃过了,对了,我爹他可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嘱咐少爷一回来就先去见他。”一旁的小厮忙应道。
宁桓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宁桓进了屋,见他父亲正站在窗前沉思,眉头紧锁,一脸愁容。“爹?”宁桓直喊了三声,宁老爷才回过神:“桓儿,是你,去哪儿了?”
宁桓想起临行前肃冼嘱托的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有急事,出了趟门。”所幸他爹也没打算继续问下去,只是道:“这次让你去你燕伯父家,可见到了人?”
宁桓看着他爹,犹豫了半响,琢磨着到底要不要说真话。若是说了真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释清的,况且凭他爹和燕伯父的交情,若是知道了燕伯父是被钱冕害死的,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此事还涉及到镇南王钱冕谋逆和锦衣卫……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爹问你话呢,见没见到你燕伯父人!”宁父见宁桓久久没有回话,有些急了。
宁桓终还是摇了摇头,回道:“没见到燕伯父,燕府里不见一人,怕是已经搬家了。”
“搬家了?怎么会?”宁父皱着眉,背着手在窗前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子言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他究竟是在做什么买卖。”
宁桓思考起了一件事,想来这件事若是问问他爹说不定会有眉目:“爹,燕府这几个月来有没有惹上什么大官司?”燕伯父要救人,还要借镇南王之手,惹上大官司也不是不可能。
“官司?”宁父摇了摇头,想了想道,“最近唯一能让你燕伯父心烦的事恐怕只有你燕伯母的病了。”
“燕伯母生病了?”宁桓一惊,“可是她的病不是半年前被个神医医好了吗?”
宁父叹了口气,“听闻复发了。前段日子,你燕伯父还在到处找那个神医呢,托人都求到镇南王那里了。”
“镇南王!”宁桓猛地站起了身,带着身后的椅子“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见宁桓如此激动,宁父疑惑得问道。
宁桓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扶起椅子道:“没,就是惊讶燕伯父怎么和镇南王有关系。”
“那神医是个苗医,镇南王又是管那一块的,子言会求他帮忙也正常。”
钱冕,苗医,蛊虫,当下所有的事都连在了一块。
宁父叹了一口气:“燕夫人病重,凭子言对他夫人的关心,不可能轻易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桓从主屋里出来时,路过书房,突然想到了放在那里的那张‘美人皮’。他皱了皱眉,命身旁的丫鬟将东西扔了:“把那东西处理了,最好烧了,反正别让我看见。”
“怎么了少爷?”丫鬟疑惑地问道。
“别提了。”宁桓摆了摆手,想起这‘美人皮’的来历,就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可又想到这张‘美人皮’是他堂哥送来的,不忘嘱咐道,“对了,这事儿可不能让我堂哥知道了。”
入夜,宁桓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不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又回到了那条暗道中,八仙桌上的巫鬼像,满地的金银珠宝,还有内侧的那扇红木大门。宁桓晃了晃脑袋,是梦吗?
烛光照亮了大半个暗道,宁桓很快发现了角落里的红衣女子。宁桓一惊,想起了白日血尸房与燕宅密道中一闪而过的人影,“是你!”
头顶上方传来了人声,“夫人,这次来的可全是好货啊。”
“把她们放这儿,可以滚了。”这不是宣纸铺苗女的声音吗?
“嘎拉”暗道门被打开了,宁桓心中一紧,看了一眼身后下意识地想找地方躲起来,却见角落里的红衣女子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似乎感受到了宁桓的目光,慢慢朝他看了过来。
“沙——沙——”麻布袋子裹着重物在地上拖行,宁桓扭过头,看见了苗女的身影,他瞟了眼周围,却发现并没有什么趁手的利器可用,身旁只有一个燃烧的烛台。宁桓想拿起烛台,这一拿却拿了一个空。苗女穿过了他,直直得朝门后走去。
这真是梦?
宁桓回头,发现角落里的红衣女子已经跟着苗女走了进去,宁桓一咬牙也跟了上去。苗女拿着把刀,那种刀身很细头上带着钩子的刀,像扯牲口般的从麻布袋子里拖出了一个人。
献血溅得满脸都是,苗女古怪得笑着,手上的动作飞快,嘴里喃喃:“一刀切下去,人皮不破,才能卖出好价格。”
宁桓撇过脸,想忽视掉耳旁声嘶力竭得哀嚎与求救,在这四方的天地里,他什么也做不了……
红衣女子转过了身,朝门外走去。
“等等!”宁桓大喊了一声,追了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周围的场景就瞬间变了。
这里是一个庙宇,看上去有年岁,神龛的中央摆放了一座宁桓叫不出名字的神像,前边四四方方的大鼎里头燃着不少香火。这是哪儿?宁桓确定他没有来过这里。红衣女子消失了踪影,他听到两个老婆子在门外头交谈。
“那容器没找到,不知神女还有什么办法?”
“四方蛊虫都受母王的影响,新的母王不出世,不知道又要死多少蛊虫。”
宁桓的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谁在他的身边?
他尚未来得及转头,双腿已不由自主地朝着门外走去。那两老婆子见了他,竟跪倒在他的面前,口中高呼着“神女”。宁桓不受控制得走上前扶起了两个老婆子,他听到自己说道:“两位卜果回去吧,我有办法了。”
雨水顺着砖瓦的缝隙敲在寺庙的石砖上,在微微凹陷一处形成了浅浅的水坑。宁桓垂眸,看到了水面倒影的另一个自己,陌生的脸庞,一身艳丽的红衣。
两个老婆子惊喜地抬起了头,点头应下后起身告退。
宁桓又或者说是那名红衣女子,坐在门廊上,目光哀愁,看着远方的山和树。她又叹了一口气,起了身沿着古庙的长廊往里走去。青石板的岩壁将阳光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外面,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火光下可以看到两侧墙上类似巨蛇、蜒蚰的图腾。
过道的尽头处有一扇大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青铜锁,被拳头粗细的铁链紧紧锁着,左右两边个站着两名异族男子,见红衣女子来了,急忙跪下参拜。宁桓只听自己的这具身体说道:“找到了?”
两人摇了摇头。
“开门。”
比起外边的人工凿痕,门内看上去像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宁桓心道:这莫不是一座嵌在山面的神庙?而更让宁桓在意的是这山洞中唯一一幅人工雕琢的壁画。体型庞大的巨蛇缠绕在一棵参天树上,靠近地面的树叉上挂满了人头,壁画里细致地描绘他们各种怪异的表情,看起来无比的诡异。神树的周围跪拜着一群人,似乎在举行着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
宁桓觉得这场景极为熟悉,他一愣,这难道是‘蛮头祭’?
第20章
“神女,您来了。”说话的人是一名黑衣男子,衣饰看起来比周围的人身份地位都要一些。见红衣女子进来,首先迎了上去。
“族长,还没找到吗?”红衣女子向着洞穴中央看去,宁桓发现这里竟还有一个黄色的水池,说来也是奇怪,这四面环山的地形,就算有水也应该是地下暗河,可这水池中却时不时涌起千层浪潮。
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角落里被推了出来,身上绑着条长长的绳索,绳子的一头牵在身旁拖着她的其中一人手中。见到红衣女子那女人挣扎得跪倒在她的面前:“神女,求您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红衣女子张了张嘴想开口,但终还是放弃了。身边的人追了上来将她制住拖到了一边,只听那黑衣男子道,“紫莲身为红家人,却背叛族人,本应受万虫诛心之罚,如今给了你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该感恩戴德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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