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说:“怪不得给您发消息打电话不回复,您手机找不着啦?”
“啧,我关静音了”,许唐回头,眼睛往房间里、桌子上、床上扫视,没发现手机的一毛钱影子,嘴里念念有词:“别是落昨儿喝酒那地儿了吧?喝特么一晚上把手机喝丢了。”
方菲脑子里闪过一幕画面,赶紧说:“别急导儿,您手机有可能在关老师那里!”
“小关那儿?”许唐转回头又看着方菲,问:“为什么我手机会跑他那儿啊?”
晓荷捂着嘴笑,说话不知怎么变得阴阳怪气:“昨晚是铭哥一路从包间把您送回房的啊,您一会儿见了问问人家呗!”
许唐听不得别人阴阳怪气,一阵莫名其妙:“不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叫人铭哥了,啊?见着帅哥走不动道儿了你俩?”
“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菲和晓荷对视了一秒,双双笑了出来。
方菲递了个眼色给晓荷,笑得合不拢嘴:“哎哟我的导儿哎,也不知道谁昨晚上黏着人关老师不松手的?”
“就是”,晓荷赶紧接茬儿,补刀道:“还贴人身上,一口一个铭哥,叫得那叫一个亲热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卧槽…”许唐错愕,愣怔在原地,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原来关铭就是那个田螺小子。
许唐想起昨天还因为拍摄有意无意给人脸色看,没想到晚上喝多还折磨了人家一顿。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喝多了是个什么样,轻度是微笑,中度则撒欢儿,重度得是折磨得身边人劳神费力一晚上。
一大早没那么多功夫扯闲篇儿,方菲和晓荷叫醒许唐以后就回房了,所有人收拾整理好,迅速到酒店楼下集合。
念着许唐没吃早饭,怕他低血糖又该犯了,方菲给他带了个红糖馒头,还专门借了韩爷的保温杯给他盛了一满杯热奶茶。
许唐接过早餐,低着头往车门口走,刚走两步就猛地撞在了一堵硬邦邦结实的人肉做的墙上。
撞得脸疼,许唐抬头,看见了关铭没什么温度却又犀利的一双眼,和他眼下微微泛起的黑眼圈。
“导演早”,关铭先开了口,语气仍同昨天一般冷淡,甚至更沉闷了些,许唐微微顿住。
“呃…哦,早啊”,许唐回过神来,总觉得关铭眼里有别意,又琢磨不出具体什么味儿。
他盯着关铭冷下来的一张脸想,是不是自己昨天太烦人,让人家给自己扶进房间又扛上床,脱完鞋又脱裤子的,这一晚上估计给人折腾得够呛,心里马上愧疚起来:“真不好意思小关,我昨儿喝多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关铭也盯着许唐看,从他的一双眼里根本找不到任何此人昨晚醉后为难自己、作弄自己、麻烦自己、折磨自己的任何痕迹和证据,才开口道:“没什么。”
关铭掏出手机,冷冰冰地递还给许唐:“手机还你。”
许唐的谢谢淹没在了大飞和磊子对关铭的呼喊声中,关铭冲许唐点了一下头,就大步走过去和俩助理摆弄设备去了。
许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才刚跟新的摄影团队合作一天,晚上就在大家面前喝多现了原形。
看关铭的脸色就知道,他昨晚肯定让关铭不痛快来着。
许唐最怕给人添麻烦,这下心里挂念上了,回头必须得找个机会好好回报回报关铭。
早晨的坎川镇清新自然,许唐一行人按照和波日特的约定,来到了向西二十公里的最后一片沙地。
波日特已经带上了各式各样种树的工具,虽说现在有了政 府的介入,波日特还是日复一日坚持自己的节奏,为这片土地源源不断地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大飞和磊子帮着装上镜头,关铭接过了RED来到许唐身边。
灰黄色的沙土在他们的脚下蔓延,沙地尽头,和蓝天相接处,有深绿色的一排一排的防护林,隐隐约约、整整齐齐,挺立着在向所有人招手。
许唐站着看景,和关铭交代:“先拍他种树的动作、表情细节,各种特写来一组,再拉远点儿,带关系带环境拍他走来走去,然后你上轨道,从他身边拉过去,拍远处的防护林,最后再飞一组。”
关铭没一句废话,应道:“行。”
忙活到十一点,轨道也用了,无人机也飞完了,坎川镇此行重中之重的波日特种树画面终于完成了一大部分。
拍摄当中,许唐有意无意注视着关铭,觉得这小伙子干起活儿来真挺不错,可能因为拍惯了广告,镜头设计得很精致,用光也巧,虽然俩人昨天在拍摄上似乎略有分歧,但这一晚上过去,关铭很快就适应了拍纪录片的节奏,用上海话讲是灵得很。
上午拍完收工,一行人转场回镇子上吃午饭。
大家陆陆续续上了车,许唐是后面上来的,没回原来座位坐,一路往深处走,最后坐到了关铭旁边。
借着探讨镜头和最新机器型号的机会,许唐想私下里向关铭表示一下他的歉疚和谢意。
而关铭没想到许唐会坐过来。
他习惯了坐后面,他腿太长,坐后面宽敞,睡觉、思考都不受打扰。
但许唐一来,就把这方寸之间的宁静搅乱了,把关铭的漠然和沉静搅乱了。
关铭想起了昨晚从许唐房间落荒而逃的自己。
想起了五年前第一次在北影标准放映厅初见许唐时的自己。
许唐的眼神没怎么变似的,过去是清澈、明亮,现在多了些沉稳,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还是盈着水波,似一汪清泉,让人挪不开视线。
于是关铭眼前的时空错乱交织,现在与过去打乱了汇合。
许唐眨了下眼,笑得灿烂,夸关铭:“刚刚拍得不错,有几个镜头设计得挺巧啊——”
关铭不动声色看着许唐,看许唐的眼睛、鼻子、嘴巴,听许唐嘴里一句一句说话、笑着夸自己。
他想到昨晚自己站在酒店外面抽了半盒子烟,1916的烟草香味包裹了他,内蒙古夜晚的凉风吹拂着他,许唐的脸、身子、气息若有似无地围绕着他。
想到五年前在放映厅后台又见到许唐,隔着三两个人听见他和人说话冷冰冰,拒绝另一个男孩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好意思啊,我不喜欢男的。”
关铭的思绪被来回拉扯,明明没有宿醉,头却隐隐作痛。
而面前的许唐还在不管不顾地说,夸完人,竟明目张胆地、离大飞和磊子那么近地、柔声细语地叫了关铭一声:“铭哥。”
许唐现在很清醒,关铭知道他没喝酒,所以才更惊愕。
而许唐大大方方:“那什么,听说昨儿晚上我这么叫你来着,你扛着我从饭店包间出来,从车上下来又一路扛到酒店房间,你看我这当哥的真是不好意思,太羞愧了,要不然这样,以后我跟着大飞磊子他们一起叫怎么样?”
许唐一对桃花眼弯起来,水纹漾漾,温柔和羞涩一起在眼里流转,盯着关铭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叫你铭哥,好不好?”
第9章 蒙(九)
“铭哥。”
“叫你铭哥,好不好?”
关铭差一点在车上点烟。
许唐不听到应答不罢休,越来越靠近,气息一点一点圈住了关铭,笑意浓浓,在关铭眼前不断刷着存在感。
关铭大概是被蛊惑了,明明想否决许唐的提议,可一对上他那双勾人的眼睛,嘴里说的话就变成了个“好”。
许唐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得寸进尺似的,凑过去又问:“这得是你第一回 拍纪录片儿吧,还适应么?”
关铭自动往后挪了挪身子,和许唐保持了距离,淡淡地说:“还行,和以前拍广告是差挺多的。”
许唐一听不乐意了,拿手背碰了碰关铭的胸口,扬着下巴说:“我告诉你,纪录片儿特有意思,你得跟着我拍好几个月呢,慢慢儿你就爱上了。”
关铭听到“爱”字,眉头耸动了一下,脸上终于舍得放出了一点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许唐:“好的导演,我拭目以待。”
吃过午饭,小巴载着众人来到了坎川镇东南边一片大草原上。
天又宽又阔,云高得没边际,阳光懒洋洋地撒满大地,草原像铺着一层厚厚的绿色毛毯。
毛毯上掠过一片又一片的天光云影,天地间美得像梦境。
这里是坎川镇的旅游区,天大地大,无尽辽阔,游客和本地人稀稀疏疏散落在各处。
许唐带着众人选景、拍摄,用了一下午,将天地之间最真实美丽的风景收入镜头之中。
而关铭也变温顺了些,不再对许唐板着一张脸,也渐渐感知到了许唐言行举止中的真诚。
无论是五年前的初见,还是这趟工作差旅的第一天见面,许唐身上披着的各种外壳都曾让关铭排斥。
熟稔,客气,礼貌,八面玲珑,但也会露出无情、严格、冷漠的一面,这些外在的种种模样和姿态,当初关铭并不知道是许唐装出来的,还是他性格里的丰富多面。
而现在,他观察着,琢磨着,觉得许唐学长有意思,各式各样包装下的真实的他,似乎还挺耐人寻味的。
接下来的三天,许唐他们上午就跟着主角波日特拍摄,下午就去周边拍拍空镜,拍镇子里人们的群像。
时间过得飞快,团队也在一点一点磨合。
这些日子,许唐一声一声“铭哥”叫着,对这称呼习惯得很快。
在每一声“铭哥”里头,不仅有许唐对当初醉酒麻烦关铭的歉疚和谢意,也有他想要快速消除团队之间距离感的用意。
关铭人虽然小他五岁,经验认识却并不比他浅薄,又是方菲和师父那边介绍来的,实力肯定差不了,江湖地位应当还是有一点的。
而许唐作为导演,不仅要对片子负责,还要对整个团队负责。
这要放在从前,许唐独来独往惯了,哪顾得上别人什么感受,懒得社交也抗拒社交。但现在,许唐跟着他师父混久了,各种滋味尝过,体会过人间冷暖,更愿意在日久天长中触摸每一种人情味儿。
他相信人心都是肉做的,他深爱着人间的每一分烟火气。
这么多年,他拍过激烈的争吵、打闹,拍过父母子女关系决裂,也拍过数十年不变的深情,拍过亘久永恒的爱意。
所以许唐才能走到今天,他的路是自己越走越宽的,他的人生是自己越过越有意思的。
经过许唐的不懈努力,这几天下来,关铭不再对许唐冷言冷语,团队的工作节奏也越来越合拍。
而许唐也全情投入到对关铭的信任中。
事实上,无论在哪个组里,导演和摄影师本就会形影不离,而这两位更甚,除了上厕所、睡觉,他俩几乎每时每刻都凑在一起。
距离坎川镇的拍摄收工还剩两天,这日,众人吃过午饭,来到了民居院落聚集的一处地方,走访当地的一些村民。
许唐挽起袖子、裤腿直接蹲地上,曲着大长腿蹲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一屁股坐到他们房间的小马扎上,和他们天南海北地聊。
听他们说起波日特的经历,听他们夸他是坎川镇的“抗沙大将 军”。
说起他的名字“波日特”,在蒙语里是“绿洲”的意思,仿佛生来就带着植树造林的沉重使命。
说起他的妻子阿木尔,从嫁过来就开始拉着他种树,十亩地百亩地地种,一年又一年地忙活,漂亮水灵的阿木尔最终熬成了婆,熬得身心疲惫,熬得腰也塌了、腿也坏了。
爱人已逝,留下73岁波日特孤身一人,却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挖坑、种树、埋土、浇灌,沙地才能越退越少,绿色才能无尽连绵。
这一天温度格外的高,午后没什么风,艳阳炙烤着地面的一切。
许唐走访了几户人家,听他们聊过去肆虐无度的沙子,混着汗水血水种下的一片片林子,胸口一阵阵发闷。
雪白的防晒衣黏在他身上,汗珠子顺着脖颈线往下淌,许唐有些热得吃不消,站在树下掀着领口猛扇风。
关铭和大飞磊子也躲到树荫下收机器,许唐悠悠唤了一声“铭哥”,找关铭要烟抽。
许唐平时主要还是抽自己的桃子味儿电子烟,但这会儿他热得难受,想来根烟压压火。
关铭应着,把机器递给大飞,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磕出一根直接放进许唐嘴里。
空气里基本没什么风,许唐也习惯了伸手捂火,关铭的手背贴着许唐温热的掌心,熟练地拨摁打火机。
热烈的阳光透过树的枝叶缝隙掉落下来,光斑爬到两人的脸上、脖子上、肩膀上、手臂上。
许唐一口一口慢慢地抽,懒洋洋地站着,觉得自己后脖颈有点烫,有点痒,伸手去挠了两下,被晒红了的肌肤出现了几条白色的道子。
点完烟,关铭站到许唐身侧,一低头看见了,明晃晃地,那几道子很碍眼。
“真可怜”,关铭淡淡开口,两根手指并着,贴了贴许唐的后脖颈,看着他半眯起来的狭长漂亮的眼睛说:“你这里都晒红了。”
第10章 蒙(十)
“嘶——”
许唐轻轻叫了一声,脖子敏感地缩了缩。
关铭收回了手,定定地看着许唐:“这么敏感?”
许唐两指夹着烟,挠了挠后脖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嗐,也不是敏感吧,就是那什么,有点儿怕痒。”
关铭点了点头,低声说:“知道了。”
许唐一脸懵,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方菲的声音悠悠飘了过来:“导儿!你怎么不好好穿防晒衣啊,又过敏了吧!”
而一声来自更遥远的韩爷的呼唤也传了过来:“哎哟我们糖糖又过敏咯,看这孩子娇嫩的哟!”
一大帮子人跟着笑,许唐面子上挂不住,回怼了句:“别来劲啊韩爷!”
不过他的脸马上就红了,虽然不是特别明显那种,但还是被关铭看了出来。
晓荷从包里掏出一管软膏、一盒开瑞坦,又递给许唐一瓶水,俩姑娘盯着他老老实实喝完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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