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泽手臂撑在软塌上坐起身,摇了摇头:“本就没有睡着。”
萧毅瑾兴冲冲的举起手中闪着银光的长刀,喜滋滋的对陆成泽道:“亚父,您瞧着这把刀与寻常的刀刃有何不同?”
陆成泽用食指在刀面上弹了一下,长刀发出“当”的一声嗡鸣。陆成泽听着声音,道:“比寻常的刀刃轻薄了许多,但却更为坚韧,听声音非铁非铜,竟不知是何材质?”
“朕就知道亚父不知道。”萧毅瑾卖了关子,看陆成泽兴起几分好奇,才慢慢的说道:“其实还是铁矿提炼,比以往的铁水要多提炼了几次,其中还加入了从代越挖掘出来的红铜矿石……”
萧毅瑾将兵刃的材质简单叙述了一下,说完在最后加了一句:“都是工部的功劳。”
陆成泽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夸赞道:“也是陛下知人善用,才没有将那些人才埋没。”
萧毅瑾闻言,立即咧开嘴笑了,却还是强装谦逊:“亚父过奖。”
陆成泽看着萧毅瑾欢喜的模样,心中的痛意却越发沉重。如今他们相处得越融洽,他便越发不忍开口伤害萧毅瑾。
陆成泽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陛下,江南的事情,可曾定下人选?”
萧毅瑾摇了摇头:“人选难以抉择,世家子弟难免碍于家世会有所包庇,寒门官员根基太浅若是派过去恐怕九死一生,清流士族几代累积在朝中的关系亦是盘根错节……”
江南府一系官吏富豪上下打点,世家底蕴深厚看不上那些钱财,寒门官员能爬上高位者哪个不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唯有清流恰恰是最好收买,才几代富贵却自比世家,底蕴不够,也贪心不足。
但萧毅瑾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了,会在清流一系中挑选人手前往江南府,若是世家官员前往最后恐怕不了了之,若是寒门官员前去,恐怕是有去无回,唯有清流官员,想要功绩得以晋升,朝中人脉甚多,江南府的人也轻易不敢擅动,只是人选还需斟酌……
想到此处,萧毅瑾不由得叹了口气:“朕还是心腹太少,就没有一个身居高位、才智双绝、文武双全、一心为民、对朕又忠心耿耿的人选!”
当然此言萧毅瑾只是感叹一声罢了,人都有自己的私心,这样的完美臣子也仅存于话本中了。
“有啊!”陆成泽忽然答道。
萧毅瑾闻言惊奇不已,好奇的问道:“是谁?”他怎么从来没发现?
“微臣。”陆成泽注视着萧毅瑾的眼睛,轻笑了一声,缓声道:“臣永远都不会背叛陛下。”
萧毅瑾愣了一下,很快勾起弯了弯嘴角笑着伸手将陆成泽抱住,朗声欢喜的说道:“朕当然知道了,亚父是这个世上对朕最好的人,若是这世上只能相信一个人,那这个人对朕而言永远都是亚父。”
陆成泽暗暗深吸了一口气,掩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收紧,又张开然后又再次握成拳:“江南府陈年诟病不可久拖,还是早日整治的好,微臣是最好的人选。”
萧毅瑾再次愣住嘴角灿烂的笑意凝结,他总算看出陆成泽的话并非玩笑,他是真的想要前往江南。
他强撑着勾了勾嘴角,让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深吸了一口气:“亚父可是在宫里待烦了?不如朕将政务理一理,抽出几日时间陪亚父去京郊皇庄玩一玩,也看一眼秋日硕果丰收的景象。”
陆成泽没有回答萧毅瑾的话,而是仰着头望着陆成泽,继续说道:“微臣乃是亲王之爵,江南府的官吏世家,绝无胆量对一个亲王下手,若是微臣不幸死在江南,陛下亦能以缉拿真凶为由,派大军直接压制江南所有士族。”
“亚父说的什么话!”萧毅瑾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先前好言软语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闻言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大声喝道:“大周是朕的天下,江南士族纵使势力再大,难道还能谋逆不成,朕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们。”
说着,看着陆成泽再次垂下眼眸沉默不言的模样,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努力将心头的火气压下去:“朕与亚父此前不是说好了吗?白头偕老,一生相伴,朕不会让亚父离开朕的。此话朕只当没有听过,从今往后,亚父莫要再轻言生死……”
陆成泽依然还是一言不发,萧毅瑾心中的火气慢慢泄了下去。
他伸手拉住陆成泽,放缓了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一些,轻声道:“好了,朕只是听不得亚父说丧气的话,不是真的生亚父的气。”
“朕说过了,亚父往后只要陪着朕,好好享乐就行,那些烦人的公务朕会处理的,亚父不用过于操心。”说着将陆成泽拉起,勾住他的手臂,继续道:“亚父早膳用的少,饿了吧?咱们今日便早些用午膳吧……”
陆成泽看着萧毅瑾唇角轻轻往上勾了勾,却又很快放了下来。
……
午膳后,萧毅瑾拥住陆成泽躺在床榻上休憩,陆成泽再次提及:“江南府的事情,交给微臣最为合适,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萧毅瑾眉头蹙起,侧过身瞪着陆成泽,反问道:“亚父为何又说起这事?朕此刻不想谈论这件事情,亚父若是再提江南府的事情,朕就…朕就……就将亚父关起来,从此以后只能见朕一人!”
陆成泽与萧毅瑾面对着面,两人四目相对,陆成泽可以从萧毅瑾的眼眸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脸。
“是臣想去江南。”陆成泽轻轻阖上眼,不再看萧毅瑾满眼全都是他的清澈瞳孔,他怕再多看一眼他便会再也舍不得离开。
萧毅瑾从午膳前,便一直盘桓在心中那一丝不安的预感成真。
但他却还是强撑着脸上的笑容,勉强的扬起唇角,问道:“是亚父觉得京城烦闷,想去见识一番江南风光吗?”
不等陆成泽回答,萧毅瑾再次说道:“今年事多,等明年政务稍缓,朕便带亚父南巡,好好浏览一番江南的水土人情。”
说着,像是要将陆成泽紧紧抓住,也像是要压抑住心中的不安,萧毅瑾伸手扣住陆成泽的手掌,用力握紧。
陆成泽不适的动了动手指,轻声道:“京中政务繁忙,陛下不便出京,等江南事毕,朕便回京,一直陪着陛下,之后哪儿也不去。”
“不行!”萧毅瑾霍然起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满眼怒气地凝视着陆成泽:“借口!朕绝不会放你离开朕的!”
萧毅瑾知道他能得到陆成泽,是阴差阳错,是机缘巧合。
若非碰巧撞上韩陵与太后之事败露,若非当时他被身世之事打击的心如死灰,陆成泽心中疼惜他,若非种种缘由掺杂到一起,让陆成泽一时心软,他绝无可能得到陆成泽。
如今陆成泽要走,他绝不可能放手,若是一旦放手,他还有什么筹码能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萧毅瑾一个翻身,压在陆成泽身上,伸手抚过陆成泽的脸颊,眼睛轻轻眯起注视着陆成泽,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与慌张,咬牙凑近陆成泽耳边低声道:“亚父不想午睡了吧?”
“您这张嘴,今日说的话,朕着实不爱听,还是不要再说话了吧……”话音刚落,萧毅瑾的唇便贴了上来,用力的堵住了陆成泽嘴,让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舌尖深深探入,用力勾起今日吐出让他厌烦话语的软舌,用力的缠在一起吮吸含咬,好似要将它咬断吞入腹中……
外头日头正盛,光天化日之下,陆成泽尤为不适,心中涌现出一丝羞涩之感,下意识伸手推拒。
萧毅瑾心中怒气更甚,伸手将陆成泽的双手束缚住,压在头顶上,伸手用力从前襟探入,扯开他的衣衫……
陆成泽难以自抑的发出一声呜咽声,但声音刚从唇边泄出,便被萧毅瑾堵在喉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第128章
日头渐渐偏西,阳光透过窗洒进屋子里,在地面上照出窗棂的影子。
陆成泽悠悠转醒,一睁眼便看到昏暗的帷幕,让他顿生一种不知今夕乃是何年的迷糊感。
陆成泽睁开着眼躺在床上醒了醒神,强忍着身体上无处不在的酸痛感,伸手撩开帷帐,明亮的光线一下子便照了进来,光芒洒在陆成泽脸上,许是觉得太过刺眼。他眯着眼睛站起身,酸软的腰肢与双腿让他没能站稳,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抿着唇,眉头微微皱起,僵硬着身体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袍披在身上,步伐缓慢的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看着窗外小径两旁的青竹随着清风摇曳,张开手掌,将手臂伸出窗外,慢慢握起,好似要将从掌心吹拂过的风牢牢的装在手中。
爱如薄雾、也如清风,能不能抓住,人力无法控制。
“吱嘎”一声,房门被推开,端着铜盆的小太监将盆放在架子上,躬身走到陆成泽身边,行礼道:“奴才在外头听到动静,便知道殿下醒了,殿下可要梳洗一下?”
陆成泽点了点头,坐在铜镜前,小太监上前将他的头发梳理整齐,鸦黑的发披散在肩头,比上好的绸缎还好柔顺……束好发髻后戴上白玉发冠,小太监又挤干净温热的帕子躬身递了上去。
陆成泽接过布巾,擦拭了一番手指与脸颊,将布巾丢回到水里,问道:“陛下何时离开的?”
小太监犹豫了一番回答道:“好像是未时初离开的。”
陆成泽点了点头,抬起手挥了挥,小太监躬身将铜盆端起退了下去。
陆成泽低头看着地上阳光照射进来的影子,推测现在应当已是申时,他真的睡得太久了,而有些事不能耽搁,他不敢赌太后的耐心,万一真的将那件事透露给萧毅瑾,那么他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
陆成泽到御书房时,萧毅瑾独自一人在大殿里批阅奏折,手中的朱砂笔不断的写下批注,整个大殿中一片沉寂,安静的让人心生惧意。
陆成泽一步一步走近,每一步踏在殿中的汉白玉石板上都会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萧毅瑾抬头看着陆成泽,脸上的神情并无往日瞧见他时的惊喜与高兴。萧毅瑾握住朱砂笔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笔尖凝聚的红色朱砂墨滴落在奏折上。
萧毅瑾好似惊醒了一般,垂眸看着墨痕在纸上晕染开,如同鲜血一般红的灼眼。
他下意识的将笔搁置在笔架上,慌乱的用一旁的棉布帕子用力的按在奏折上擦拭,但墨迹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晕染的更多。
看着手上一塌糊涂的奏折和同样染上墨迹的帕子,萧毅瑾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气将手帕丢到一旁。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装作不知,便没有发生的。
比如奏折上擦不掉的墨迹和陆成泽想要离开京城的心思……
陆成泽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陛下。”
“亚父。”萧毅瑾低低的唤了一声,手上的奏折被他用力捏得皱起,但他的脸上依然淡然如常:“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陆成泽注视着萧毅瑾,而后,忽然跪在地上,双手相交与额前,躬身叩首道:“臣愿去江南,为陛下查清盐政贪墨,以及江南府士族官商勾结之事。”
萧毅瑾眉头皱起,看着跪俯在地上的陆成泽,纵使是最卑微的姿态,他的腰也依然挺直。
这是萧毅瑾爱陆成泽的地方,他坚毅果断,一旦有了决定便会坚持到底,无论面对谁都从不服软,前世纵使是濒死之际,他的仪态风姿也没有丝毫变化。
但此刻萧毅瑾却恨极了他的从容与固执,让他无从下手。
“亚父。”萧毅瑾最后努力的劝服道:“您在京城陪着朕就好,江南那边朕自有决断。”
“可明明,微臣是最好的人选。”陆成泽抬起头看着萧毅瑾说道。
萧毅瑾霍然起身,愤然地质问道:“亚父,明明说好了会陪着朕,为何忽然变卦,又想要离开?”萧毅瑾深知,陆成泽是重诺之人,绝不会轻易出尔反尔。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忽然态度大变,一门心思就想着离开他?
萧毅瑾不懂,明明此前他们之间一切如常没有发生任何矛盾。
陆成泽依然沉默不语。
萧毅瑾从御案后面走出,走到陆成泽身边,俯身将陆成泽扶起,他握住陆成泽的双手,视线紧紧盯着陆成泽的眼睛,一字一顿,咬牙道:“朕,绝对…绝对,不会让你离开京城,也不会让你离开皇宫,更不会让你离开朕的身边!”说着嘴角抿直,握住陆成泽的手更加用力收紧:“你死了这条心吧。”
纵使陆成泽是最好的人选,可朝中也并非毫无可用之人,顶多是多花费些时日罢了,但他绝对不会让陆成泽离开。
陆成泽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微臣不是要离开,待江南事了,微臣便回来。”等三年后归来,若是萧毅瑾待他之心依然如今日这般没有丝毫改变,那么陆成泽便再也毫无顾忌,只要萧毅瑾还要他,他便永远陪着萧毅瑾,再也不离开……
“江南事何时能了?”萧毅瑾反问:“一月?两月?半年?一年?还是三年五载?”
萧毅瑾好似想要将陆成泽的捏碎融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沉声道:“人生短短数十载,过一刻便少一刻,朕不想与亚父错过任何一点一滴的时光。”
江南事务纷杂,便是陆成泽前往,也同样会被整个江南士族排斥在外,想要打破现况谈何容易,绝非短时间内可以查清江南府的贪腐官员。如今萧毅瑾片刻都不想离开陆成泽,更何况江南那么远,连归期都无法确定。
“三年。”陆成泽凝望着萧毅瑾答道:“三年之期,臣定会为陛下肃清江南府。”
“不要说了!”萧毅瑾打断了陆成泽的话,只要想到陆成泽会离开他,萧毅瑾的心中便如同烈火焚烧,此刻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
“亚父,你累了,回凤泽宫休息吧,朕批完奏折就回去陪你的。”萧毅瑾甩袖松开陆成泽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不再看陆成泽一眼,他沉声吩咐道:“来人——送亚父回去。”
陆成泽身边顿时出现两道人影,身穿黑色锦衣,隐藏在暗处的暗卫霍然现身,单膝跪在陆成泽身侧道:“恭请镇安王殿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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