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混乱之中,只听得那个中年男人下令,将先前寻人的奴仆拖出去杖毙。推搡之间,那个先前寻她的女子扑到在她眼前,哭喊道:“世子爷,救命啊,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可是这个小孩子一动也动不了,耳边充斥着衣衫拖拽的声音,与院中那些声嘶力竭又渐渐消止的哭嚎和惨叫......
再后来,是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小孩子的视野前。头顶传来怒喝,“你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给本王记住了!这般小女儿姿态,本王看着恶心!再敢让本王看到你哭,定会打断你的腿!现在,给我滚出去!”
*
顾子湛只觉得两眼发黑,可是脑海中的那些画面却依然没有放过她,自顾自的如走马灯一般,来回转个不停。
画面中的小孩子渐渐长大,长成了一个清隽少年,周遭是一片鸟语花香,置身于云遮雾罩的山林中。少年郎正跟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道士练剑,一招一式极有章法,那个中年道士似乎十分满意。
收剑之后,那个道士对她微微一笑,开口道:“今日就练到这里,稍后便去背书吧。阿澈,你已十五,师父为你赐一字,待你行冠礼之后,便可正式用了。你名叫顾澈,清朗澄湛为澈,便叫你子湛如何?”
*
脑中的画面又是一闪,空旷的山林间,在夜晚可以清晰的看到天上的明月和繁星,夏虫的鸣叫衬的夜色更静。她躲在窗外,从窗棂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先前带她练剑的师父,一个是一身黑衣打扮的中年人。
黑衣人先开口:“道长,这紫微星到底何时能来?王爷已经等不及了!切不可误了王爷大事!”
她那位师父却一副高人做派,轻抚胡须答道:“应是快了。”
又出言似是安抚道:“紫微星应居紫微宫,但自十九年前便已离宫,于太微宫侧新亮起一颗天星。这颗天星在逐渐向紫微宫靠近,不过两年左右,应当就会在紫微宫中亮起。”
“但天机难测,紫微星君到底何时可以正位中宫,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预料的,她毕竟只是肉/体凡胎,能否承受也是未知。你先回去复命,告诉豫王爷稍安勿躁,只需等待时机便可。”
*
随后的画面转换很快,顾子湛感觉自己与那画面中的少年已经成为一体,一会儿是在暮色笼罩的山里练剑,一会儿又是在看书,书上隐约可见各类星宿的名字和方位,再过一会儿,却是她拿出一个火盆子,将那本古旧的书籍付之一炬。
转眼之间,又是夜晚的山间小路,她一路磕磕绊绊的向下跑着,只觉得精疲力竭,身上脸上不知道被山中草木划出多少细碎的伤口,浑身发冷,口中不受控制的喃喃出声:“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
又不知过了多久,顾子湛才从一片黑暗之中清醒过来。
她盯着眼前浅色的帷幔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躺在客栈的雕花床上。窗外日头高升,已经是白天了。这间屋子是她自己的那间,应该是昨晚昏迷之后,被楚澜送了回来。
想到这里,顾子湛坐起来,轻轻揉了揉脑袋。她这一次昏迷,脑中多出了许多的记忆来,应该是这副身体原先的经历。但她头疼得很,脑袋里突然被塞进了太多的画面和碎片,只觉得将许多她自己的记忆都压缩的变了形。
恍惚间,顾子湛却未曾发现,有一些她曾经念念不忘的东西,已经被悄悄藏了起来——包括那个曾在梦中陪伴她、令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
顾子湛现在已经很清楚,她应该是穿越到了一个类似平行时空中的古代,这里叫大昭朝,现在的皇帝是天顺帝,叫顾桢,是大昭的第二位帝王,也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豫王顾权的长兄。
而她自己,便是顾权的“嫡长子”。只不过,这 “嫡长子”三个字中,三个字都是假的。
紧接着,她便想起,多出来的那些记忆里,有些是关于楚澜的。
她们二人,天生的立场不合。
楚澜是京城楚太傅的女儿,而楚太傅是当今皇帝天顺帝的老师,也是他最忠心的臣子。顾澈是豫王世子,豫王与顾澈的师父元虚道长勾勾缠缠在一起,整天研究些星相之类的东西,私下里似乎对天顺帝并不忠心。
楚澜与顾澈这两人,幼时曾经定过亲,但后来因为楚太傅和豫王政见不合,便在顾澈十岁的时候取消了婚约。后来楚澜进了宫做了医官,与皇后、太子走得很近,自然与豫王一派的顾子湛没了来往。
楚澜的师父是元虚道长的师妹元晦道长,但师兄妹感情很差,每次见面都会吵架,然后再打上一架,最后更会让徒弟们,也就是楚澜和顾澈也打上一架。
楚澜打小就沉稳大气,顾澈打小就多疑小气,每次见面顾澈都要对楚澜出言讥讽,偏偏楚澜学识胜过她许多,说不过之后顾澈就会先动手,之后便被楚澜痛打一顿。顾澈每次都打不过楚澜,还偏偏每次都要嘴欠去招惹人家。
但有一事却被顾子湛发现了,原来这位看上去十分正直的楚大夫,悄悄对她实施了欺骗行为。
顾澈今岁十八,刚过了生辰,楚澜长她两岁,已满二十。但是,顾澈拜入元虚道长门下的时间更早,所以,算起来,楚澜是她的师妹才对!
偏偏楚大夫心有不忿,昨天晚上时,骗顾子湛说,顾澈是她师弟。
顾子湛有点好笑。
至于楚澜为何会认为她是那什么紫微星君,顾子湛依然没有头绪。
于是,她眼下便面临一个难题——接下来在楚澜面前,到底是假扮顾澈呢,还是继续装失忆呢?
这是一个作为天秤座的她,难以抉择的问题。
*
正抱着被子在床上想的出神,顾子湛一抬头,就看到脑海中被她念叨的对象,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
不禁吓了一跳,心里疑惑,这、这、这,眼前这位楚大夫,怎么没有敲门就进来了?
楚澜看她一眼,低头解释了一句:“我方才敲过门了,你没有应声。门没锁,我便推门进来了。”
顾子湛眼睛睁的更大,这人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次,楚澜没再给她解惑,径直道:“手伸出来,我看看你身子如何了。”
顾子湛愣愣把右手伸给她,好奇问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女子吗?我堂堂豫王世子是个女子,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楚澜眼都没抬,答她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师父一早就告诉过我了。”
顾子湛在脑中搜索一遍,发现并没有关于这个的记忆,更加好奇了,于是又问她,“元晦道长怎么会知道?”
楚澜正在给顾子湛诊脉,闻言抬起头看向她。她确信自己从未在顾子湛面前提过自家师父的名号。
“因为我师父与你师父是师兄妹,早年两人还没有起争执的时候,也是无话不谈的。”
答完之后,又微微蹙眉,问道:“你如何会知我师父名讳?你,是顾澈?”
顾子湛一顿,没想到那个令她纠结的难题,这么快就得面对了。
第五章 神识与身换,同行路未远
见顾子湛没有回答,楚澜先慢条斯理的给她诊完脉,又把她的手放到一边。
起身坐在一把椅子上,好整以暇,与顾子湛四目相对。
顾子湛被她看的心里发慌,手又开始不自觉的扯衣摆。心一横,先照实说了:
“昨晚过后,我脑子里确实多出了许多旧事。”
“楚师妹。”
楚澜被她戳穿,心里顿时没了好气。这家伙果然是想起来了,竟连这个都记得了,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
只是她向来擅长隐藏情绪,顾子湛除了觉得她脸色更冷外,别的倒也没甚发现。因着心虚,顾子湛还在那自顾自地解释:
“但我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顾澈,可能因为我伤过脑子,我觉得我的性格和思维,与原先有些区别,记忆也有些断断续续。”
“而且我也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那紫微星君是什么。”
“不过我觉得,我可以先按照顾澈的身份活下去,也许,哪一天就能确定了呢。”
她可还记得对面这位的直觉那叫个敏锐,提前铺垫些,也免得日后再被怀疑。毕竟,万一被当作什么“借尸还魂”的妖怪,可不是什么好事。
却没有料到,她这半真半假的一番话,竟歪打正着了。
只见楚澜思考一番,对着她点点头,感叹了一句:
“原来如此。”
又点点头:
“你说的对。”
顾子湛不敢置信,自己似乎没说什么啊,怎么忽然就“原来如此”了?
*
顾子湛不知道的是,其实在楚澜心里,已经经过了一场巨大的头脑风暴。
她这次出来,本就是受了师父元晦道长的安排,要来寻找紫微星君入命之后的顾澈。
元虚道长与元晦道长是天枢门最后的传人。天枢门笃信天命,亦十分擅长天象推演。早在顾澈幼时,他二人便算出,在顾澈十八岁生辰前后,将会有紫微星君入命。
只是这紫微星君降世入命之事,古所少见,至于被星君入命之后这人会是个什么情境,元虚道长与元晦道长也不甚明了,楚澜自然更不知道了。但根据元晦道长猜测,或许就是指紫微星君下凡,替代顾澈的神识,并赋予她紫微命数的意思。也因此,在发现顾子湛没有顾澈的记忆之后,楚澜便下意识的认为,对方就是紫微星君,也才会去向她行那一礼。
没想到,那时的顾子湛却自己露了马脚。
紧接着,顾子湛一昏,醒来之后,也就是现在,又有了许多属于顾澈的记忆。
加上顾子湛那番说辞,也使她有了猜测,也许,紫微星君入命的意思,不是仙君下凡,而是投胎转世。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眼前的顾子湛,没有仙君的记忆,却又与原先的顾澈十分不同。所以,顾子湛才会说自己也无法确定是不是顾澈。
全部说得通了!
只是,这堂堂紫微星君的转世,怎地看上去竟有些呆傻?
*
总之,顾子湛的这个解释,在楚澜自己强大的脑补之下,就变得通顺了起来。
这两人鸡同鸭讲之后,竟就把这事圆了过去。虽然,两个人心里想的根本没一处相同。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
顾子湛有点受不住闷,想起之前的话题,干笑两声,说道:“你师父对你真好,什么都愿意同你说,不像我,我师父藏着许多秘密,什么都不告诉我。”
楚澜抬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面对这么一个呆呆的紫微星君转世,她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磕磕绊绊答道:“元虚道长的有些事,恐怕不好同顾澈多说。”
毕竟,早知道一个人的命运无可避免地会被替代,又怎么能对其明说呢。
于是,这个话题也被终结了。
空气又一次安静起来。
*
良久,楚澜开口:“你先前受了伤,如今脑中尚有淤血,至少还得七八天才可散去。这期间须得静养,就先在这家客栈里安顿下来吧。”
顾子湛眨眨眼,乖巧点头。
楚澜又说:“正好这几天你初临葵水,也好熟悉一下。毕竟你身份特殊,日后作男子打扮时,切不可漏出破绽。”
顾子湛心里软下来,依旧乖巧点头。
楚澜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这位仙君的转世不懂俗事,又嘱咐道:“不管你还能想起多少,你都得记着,你就是顾澈。原先的那番话,不许跟第二个人说。”
顾子湛感动的差点掉下泪来,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仰头看向楚澜,顾子湛眼泛水光,乖乖用力点头,“我记下了!谢谢楚师妹!”
楚澜看她这样子,忽然觉得这人好像她幼时养过的一只扶菻犬,毛茸茸白乎乎,傻里傻气。
心中有几分好笑,楚澜伸手一点她脑门,“不许这么叫我!我比你年长,叫姐姐。”
顾子湛从善如流,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唤道:
“楚姐姐。”
顾澈今年十八,正届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她长相稍显稚嫩,再加上顾子湛眼神纯净,更显年少,恍若如春日青竹般的少年郎。此刻这“姐姐”两个字,竟偏偏被她叫出了软糯糯的感觉。
楚澜从未觉得顾澈的声音好听,此时却被顾子湛这声姐姐叫的有些不自在起来。
端起架子,又刻意板起了脸,朝令夕改道:“算了、算了,你就叫我楚澜吧。”
说罢,转过脸去,不再看她。
顾子湛正好看向她的侧脸,女子清冷明媚的样貌,深深印刻进了她的心里。
鬼使神差,顾子湛喃喃道:
“我叫你阿澜可好?”
*
从那天后,二人间的相处,也自然多了。
应顾子湛的要求,楚澜对她的称呼从“顾澈”变成了“顾子湛”。其他更为亲密些的,则被楚澜坚决拒绝了。
至于顾子湛对她的称呼,楚澜虽纠正了许多次,但架不住顾子湛不知悔改,最终也就随她去了。
顾子湛便发现,楚澜这个人,除了会偶尔捉弄她外,着实是个无欲无求、万事不挂心的潇洒性子。
在楚澜对她的精心照料下,顾子湛头上的伤好的很快,就是总觉得有些睡不醒。第八天傍晚的时候,楚澜便来敲响了顾子湛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就看到了顾子湛那张亮闪闪的笑脸。
“阿澜,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啊?”
楚澜看看天边依稀尚存的晚霞,又看看顾子湛。
顾子湛脸上还有压出的印子,显然又是刚睡醒。擦擦口水,脸色涨红,不好意思起来。
楚澜压下笑意,开口道:“你如今伤势已无大碍,一会儿用过晚饭后,就早些洗漱休息,从明日开始,我们就要赶路了。”
顾子湛点点头,开始提要求:“晚饭我想跟你一起吃。昨天的那道鱼滑豆腐羹就很好吃,我今晚还想要。还有鸡丝笋片、红烩肚尖、清炒八珍......”
楚澜浅浅一笑,将顾子湛的房门一掌合上。
4/101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