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湛被带起的风扫到脸,刚“嗷”了一声,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句:
“孤男寡女不宜同处一室,这些珍馐,顾公子你自己去梦里吃吧。”
*
当夜,夜深之时,楚澜提笔,沉思良久,匆匆写好一封书信。打了个口哨,很快,窗外便飞进来一只浑身靛青色、额头一抹白羽的鹰隼,直扑向楚澜。这只鹰隼在桌子上立好,将翅膀一收,亲昵地抵了抵楚澜的额头。
楚澜笑开唤,“青鸢别闹”,将信系在鹰的腿上,抬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这鹰立刻抖抖脑袋,随后便振翅高飞,消失在夜幕里。
*
等太阳重新升起,顾子湛精神饱满地出了门。
见到楚澜与她那个叫见微的丫鬟,就咧开嘴,笑嘻嘻地跟人打招呼。
到了马车跟前,见到这几日给她们赶车的车夫,也一脸灿烂地打了招呼。一口白牙把那个面容黝黑看不出年纪的车夫都闪的愣了一愣。
跟着楚澜上了马车,顾子湛这几天憋闷的久了,忍不住就开始说个不停。
“阿澜阿澜,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京城。”
“阿澜阿澜,我们还要走多久啊?”
“三日左右吧。”
“阿澜阿澜,你在做什么?”
“......看书。”
“阿澜阿澜,你在看什么书呀?”
“......药书。”
楚澜被顾子湛的一口大白牙晃的眼晕,又被她烦的厉害,回答之后索性合上书本闭起眼睛,就差把“嫌你烦”三个字写在脸上 了。
但顾子湛这会儿心情正好,见楚澜这样也不恼。果然,人长得美连板起脸都这么好看。
摸摸自己的脑袋,顾子湛把头转向一旁绣花的婢女见微。
“见微姑娘,你这是绣的什么?”
就看见微极为利落的收起手里的全套物件,一声不吭地往后一靠,在楚澜下首也开始闭着眼打坐。
顾子湛没想到见微对她竟这般从始至终的不待见。
挠挠头,又看了一会儿楚澜,见她大约是睡着了,顾子湛索性出了车厢,去找车夫说话。
楚澜闭着眼睛,耳边依旧能听见车厢外顾子湛絮絮叨叨的声音。只觉得外面那人的声音与先前那许多句的“阿澜阿澜”混在一起,扰的人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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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外,顾子湛笑嘻嘻的同车夫说话,“大叔,您给我介绍了这么多沿路的风景,真是太感谢您啦。”
一脸黝黑的车夫愣住,缓缓,粗哑开口:“别,别,公子叫小人白二就成,小人姓白,家中行二。那个,小人今年二十,可担不起公子这声大叔诶。”
顾子湛一顿,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不好意思啦白兄弟,不知您大名怎么称呼?”
白二听到她的问题,忽地脸色一红,幸好脸色够黑,没有被看出来。见顾子湛还在眨着眼睛等他的回答,只得讷讷开口答道:“小人,小人大名叫白晶晶......就是,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晶晶......”说罢,颇有几分羞涩的低下了头。
顾子湛“......”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这时,车厢内传来清冷的声音,“白二,好好看路,莫要分心。”
顾子湛和白二对视一眼,灰溜溜的爬回了车厢。
白二捂着心口,长出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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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天黑前,三人入住客栈。
白二大约是白天的时候受了顾子湛的刺激,说了一声去马厩拴马之后便一去不还。
顾子湛和楚澜及见微在大堂用过晚饭后便各自回了屋。
楚澜回到房间里不久,白二便敲门进来了。拿给楚澜一个字条后,便退了出去。
楚澜看过字条,嘴唇微抿下,眼中闪过一丝难明的情绪。
不一会儿,楚澜便走到顾子湛的门外,这回她刚敲了一下门,门便很快被打开。
顾子湛的笑脸迎了上来,极欢喜的模样,“阿澜,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呀?”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副带着一丝傻气的温暖笑容。楚澜的心也被她的笑容暖到了。淡淡一笑,开口道:“明天一早,会有豫王府的人前来接你。”
顾子湛点点头,眼中染了一丝忧愁,“这么快?”看向楚澜,“那阿澜也还会同我一起走吧?”
楚澜却认真想了想,然后答道:“他们来了之后,我就不便与你同行了。你须得坐豫王府的马车回去。”
又难得的解释了一句,“况且我回楚家,你回豫王府,并不顺路。”
顾子湛的脸色顿时垮下来。这许多天相处下来,她对楚澜在不知不觉中,就生出了许多的信任和依赖。乍一听说要分离,心里便涌上了不舍与感伤。
但其中缘由她也明白,当下只好应下来,闷闷答道:“那好吧。”
楚澜见她这样,有心安慰一二,便听得顾子湛又雀跃起来,“不过回了京城,我也可以去找你呀。阿澜你要等我,我很快就回去找你,你不要太想我。”
楚澜不觉好笑,心叹这人真是好厚的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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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顾子湛收拾妥当去敲楚澜的房门,敲了许久都没有人应答。
楼梯口店小二探上来一个脑袋,对顾子湛说道:“公子您别敲啦,这屋里的人天没亮就走了。”
顾子湛顿时脸色就垮下来了,心里涌上说不出的难过。
怎么,竟会不告而别呢?就好似这些天相处下来的情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放在心上。
顾子湛一个人站在门外消沉着。
忽而又想,虽然楚澜是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但对于楚澜来说,她却只是一个遇到变故伤了脑子,往日并不太熟、且相处也不算愉快的假师兄而已。设身处地的想想,顾子湛觉得,如果是自己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只怕还不如楚澜做到的这般体贴周全。
呼出了一口气,顾子湛觉得自己应该是想通了。
只是想通归想通,兴致依然提不起来。转过身来,慢慢向自己的房间踱步。按照楚澜说的,一会儿应该就会有豫王府的人来接自己,要面对的事情还很多。她眼下虽说有了以往的记忆,但她毕竟不是顾澈,对于许多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如今楚澜不在,就得全靠她自己了。
远处楼梯口的店小二还在支棱着脑袋往这边看,见顾子湛一直在门口发呆,便也不好上前打扰。这会儿见她要回去了,赶忙叫住她。“公子留步,公子请留步。”
几步跑了过来,店小二问顾子湛:“您就是顾公子吧。”
顾子湛点点头,不知道这店小二找自己有什么事。
只见店小二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双手拿给顾子湛,笑着跟她说道:“顾公子,这屋里的主人走的时候,给小人留了一封书信,嘱咐一定要交到您手上。”
顾子湛听到是楚澜留给她的,心骤然明亮起来,仿佛沉到水底的心被人蓦得捧起,暖的热烘烘的。她止不住笑意的接过信来,依着原先顾澈的记忆给了小二打赏,开开心心的回了屋。
*
小心捧出那封信,一打开,就看到几行清秀的字迹:
我先回京,不必挂念。
一路小心,保重。
第六章 死生叹噫吁,前路多崎岖
顾子湛将楚澜给她留下的书信收好,没过多久,屋外就传来敲门声。
顾子湛听着动静,依旧静静坐着。
不久,门外声音又起:“少爷,奴才刘喜来接您回府。”
顾子湛知道这个刘喜,乃是豫王跟前的管事太监。心里的记忆告诉她,这个刘喜是豫王的心腹,平时对府上的主子们都是笑脸相迎,对下人们却是十分狠辣,不禁有些紧张。
待屋外声音停止,顾子湛起身整整衣袍,把门打开走了出去。她没有发现,自己此时的仪态端方肃然,与往日在楚澜面前时,判若两人。
顾子湛随着刘喜上了马车。这马车与她同楚澜坐过的那辆全然不同,车厢很大,内里有案几和茶台,铺着软绵绵的锦缎坐垫,可坐可卧,十分舒适豪华。她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她这辆马车后还跟着一辆稍小一些的马车,以及一大队随行的家丁侍卫。
刘喜在车外看她探头张望,忙上了马车,跪伏着身子同顾子湛说话:“世子爷,奴才年纪大了,怕跟在您身侧照顾不周,王爷体谅,特让奴才乘后车随行。”又招呼上来两个婢女,继续说道:“奴才安排这两人随身伺候您。”
下意识的,顾子湛在心里骂一声,“奸猾!”这刘喜初初见面就端起了架子,还拿豫王来压她。
再看这两个婢女,一个尖脸一个圆脸。尖脸的那个叫秋霞,年纪看着稍大些,大约十七八的样子,圆脸的那个叫/春晖,则完全是个小丫头的模样,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二人一个温柔一个活泼,那个叫/春晖的小丫头长得尤其讨喜。
应了声好,顾子湛便没再多说。
秋霞和春晖上了顾子湛的马车,因她这马车实在太大,倒也没觉得拥挤。顾子湛心里有些想从二人口中问出些豫王府的事情,但又直觉不妥。索性学起了楚澜之前的样子,闭目养神起来。
两个婢女见她这样,也不敢开口多说,两人就在车厢边上坐下,马车中安静的过分。
*
一上午很快过去。
现在正值六月,夏日的天气,说变又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的时候已经阴沉了起来,眼看一场骤雨将至。
顾子湛听到雷声,睁开眼掀帘往外瞧去。他们这一段正好走进一片山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禁有些担心,也不知楚澜现在走到了哪里。
马车突然停下,顾子湛抬眼看去,就见刘喜匆匆跑了过来。
“世子爷,莫要担心,刚才侍卫们去前面看过了,不远处就有一座山神庙,咱们这就赶过去,避过这场雨再走。”
又补充道:“夏日里的雨来得急去的也快,咱们避过雨后再走多半个时辰,就可以赶到前面的镇子歇息。奴才不敢劳世子爷辛苦,已派人快马前去镇子上安置了。”
顾子湛见他安排的十分妥当,便微笑点头道:“有劳刘总管了。刘总管也快些上车吧,这雨说来就来,刘总管当心身子,莫要淋了雨。”
刘喜连忙行礼道谢,便去了自己的马车。
不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雨便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发出咚咚的声响,顾子湛算算时间,想着楚澜应该已经到了前面的镇子,便也放下心来。
*
山神庙如刘喜说的那般,很快就到了。顾子湛在秋霞与春晖的帮助下披上斗篷,快步走进庙里。
这庙很小也很破旧,应该是许久没有香火了。跟着的奴仆家丁动作很快,在半倒的山神像一侧给顾子湛收拾出了一方干净的坐处。
顾子湛环顾四周,脑子里蹦出个念头。许多她看过的小说里,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破庙,似乎主角总会在此遭遇些譬如暗杀、埋伏之类的狗血场景。顾子湛胡乱想了一阵,连画皮妖怪都想了一遍,心里好笑,觉得自己真是善于苦中作乐。
但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真的遇到了刺客。
*
门外值守的侍卫和家丁与刺客们混战在了一起,冷兵器相撞时特有的刺耳声响激的她全身汗毛倒立。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不时有人惨叫出声,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顾子湛此时,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她现在身处的世界,是与之前的现代社会完全不同的。她可以清晰的听到刀剑破空的声音,听到兵刃刺穿身体时的声音,听到鲜血喷溅的声音。
人命在此时毫不值钱。
血腥气袭来,顾子湛只觉得腹中翻滚,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此时只觉得恶心想吐。
刘喜和那两个婢女带着三个侍卫守在她身边,刘喜见她脸色不好,忙起身护在她身前,回头对她安抚道:“世子爷莫怕,奴才此次带来的侍卫精勇,定不会让世子伤到分毫!”
顾子湛抬起头,正要答他,忽然余光瞟到身边寒光一现,那个尖脸的婢女秋霞正站在她身后,双手握着一柄闪着幽蓝暗光的匕首,向她直直刺来!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顾子湛心中大骇,脑中一片空白。
*
恍惚间,顾子湛却觉得身体不受她控制的有了反应。
一个闪身,顾子湛被身体的本能反应带动,轻松避过了秋霞的这一击。紧跟着,转身跃起,狠狠踹向秋霞的小腹!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她攻势迅猛,秋霞无从躲避,立时就被踢飞出去,撞在本已破败的山神神像上。神像顿时炸碎,碎片砸在秋霞身上,也飞溅在顾子湛的脚边。
顾子湛此时却没有停下,跟着几步跃至秋霞身前,伸手便要去夺她手中的匕首。
秋霞被神像砸中,尚在挣扎间。眼看顾子湛奔来,却忽地手腕一翻,那柄幽蓝的匕首,便被她狠狠刺进了自己的胸口。霎时,鲜血四溅,连顾子湛的衣襟也被鲜血沾染。
顾子湛立刻伸手,手指在秋霞身上轻点几下,同时厉声喝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秋霞却看着她,忽地笑了。
这笑容里藏了太多的情绪,似悲似喜,似绝望又似解脱。紧跟着,口中黑血涌出,抽搐几下,人就不动了。
直到此时,顾子湛才猛地回过神来。
刚才那些行为,是她做出的,却也不是她做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完全是身体在自主作出反应,有一瞬间,顾子湛甚至觉得,她的大脑,无法控制这具身体。
甚至之前那句喝问,也是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转头看向软在一边的秋霞,顾子湛只觉手脚冰冷。
*
身后,刘喜和春晖正连滚带爬的往她这边来,那三个侍卫先这二人几步,来到了顾子湛身前。
一个侍卫上前,伸手在秋霞颈侧试了试,随即拔出那把插在她胸口的匕首端详,又掰开她的嘴细细看了看,回头对顾子湛单膝跪下,开口道:
“禀告世子爷,这人已经死了。这把匕首上淬了剧毒,毒性着实狠辣,她尚未将舌下藏的毒吞下就断气了。属下救护不利,让世子爷受惊,请世子爷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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