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恒不见了!妈,阿恒不见了!穆叔也不见了!”
刘佳站在他身边,想去拉他又无能为力,只能跟着掉眼泪,期盼着自己丈夫能够带回来找到阿恒的好消息。
可是,秦毅文跟丢了魂地回来,站在离家门口的五米地方,眼圈通红地看着自己家人,半响才蓦然偏头,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落下。
小秦昂哭得更大声了。
那年阿恒七岁,是114 大案发生穆初生死不明后,他被七爷的人带走的那一年。
后来秦昂想,阿恒那么恋家,会不会在哪里等着他去带他回家?可是在哪里呢?他途径山水千程,却没有寻得一丝关于阿恒消息,只能在梦里想起过往时光里的阿恒。
梦里的画面顺着他心境一转,落入了一个黑乎乎的空间里,四周静谧无声,空气中似乎流淌着汗臭味。秦昂恍惚明白,这是在第一监狱里的监室中。
“秦昂。”黑暗中有人在喊他。
他倏地回头,便看见江白靠在墙上,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得泛着光。他嘴角挂着笑,说,“秦昂,我等你。”
秦昂愣了愣,等我做什么?哦,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还欠着江白一顿大餐。他不免失笑,这家伙,这么小气,找债找到他梦里来了。
他一勾江白肩膀,鼻尖嗅到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宛如真实,好像他并不是在做梦。
而后黑暗的监室如潮水般褪去,他躺在了路虎车里,模糊中看见江白拼命地拆掉挡风玻璃将他拉出。他被江白抱在怀里,看着他惊慌失措的面孔,晶莹的泪水顺着血水而下,滴落在了秦昂的脸上,一阵冰凉。
他忽然想起了记忆中哭闹的阿恒,心紧紧地攥成一团,铺天盖地的悲伤和难过忽而卷来,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颤抖着手碰上江白的脸,“你哭什么?我没事,你别哭......”
你不要哭。
别哭。
风从未关紧的窗户溜了进来,一股凉意从身后蹿起,半宿未合眼的江白猛地一激灵站起,回头望去只能看见沉似水的夜色。
他呼出一口气,拉着椅子轻手轻脚地坐下,一错不错地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秦昂。
他睡得熟,双目轻阖,细长的睫毛如鸦羽似的搭在下眼皮处,平日里坚硬凌厉的侧脸弧线现在倒是缓和不少,在床头不大明亮的灯光下有一种违和的温和感。
江白好像没有这样安静地仔细地看过秦昂的样子,他们每次见面似乎都处在了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比如在第一监狱中,再比如他带着别样的目的进市局......他们谈话都带着打探的意味,彼此间不断打太极,彼此藏着猜疑,可是又有不同寻常的信任,比如秦昂会直接带他去家里,也会在生死关头将死留给自己......
江白微微倾身,目光细细地临摹着秦昂的眉目,忽然喃喃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真心觉得我是个好人不能死了?还是想要还了上次在监狱里救你的那一命?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能还欠我一次,毕竟我眼睛也是为了你们市局的任务才受伤的,是吧?”
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吹进屋子里撞着窗棂的细微声响,唯一能回答江白的话的人还昏迷不醒呢。
他也不在乎,就是看着人躺在这里有些难过,想说些话来,没人听也没关系。于是他替秦昂掖了掖被角,自顾自说着,“你知道吗?从我有记忆以来,只有一个人为我挡过一次子弹,而你是第二个。可第一个为我挡子弹的人他死了,所以当你死打方向盘的时候,我才是最害怕的时候,怕你万一也死了,那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还你?我要怎么对你爸妈和你的同事?”
冬天里很少有星子,月光惨淡,拉着江白孤寂的影子,一路摇曳到窗口下。他垂下眸,盯着秦昂包扎着的手指,鬼使神差地忽然一勾上去,“可是我最怕的还是你死的事实,我没办法接受......毕竟我还有些话没跟你说过,万一你真的走了......我这些话对谁说去......”
他在秦昂转入普通病房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后怕,想起自己手上粘稠的鲜血是来自秦昂的,他就不可抑制地害怕起来,巨大的恐惧从脊梁骨尾端一寸一寸地掠起,然后扯得心脏一阵一阵地刺痛。他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也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如果失去秦昂,那和失去全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虚虚勾着的小指忽然轻轻一动,江白倏地抬头,便看见秦昂的眼睛动了动,有点要醒来的迹象,他连忙缩回手,装作只是老老实实地做看护人员,顺便喊了句,“秦昂?”
秦昂从昏迷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原来小指好像勾着的什么东西一下不见,他还有些莫名的怅然若失。他艰难地挣开眼睛,先入眼的是黑乎乎的天花板,而后是江白的声音,“秦昂?你醒了!”
他微微地侧过头,看着坐在一边喊他的江白,他似乎一夜间憔悴了不少,整个人都瘦了,眉骨深深凹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那个受伤最重的人。
他笑了一声,声音沙哑,“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江白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嘟嚷着,“还不是看你看的。”
“你这么担心我?”
江白动作一滞,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将水递到秦昂跟前,“想多了。喝水。”
秦昂看了看怼在自己面前的水杯,又看了看一点照顾人经验都没有的江白,颇为无奈道,“我这样怎么喝?”
江白恍然,尴尬地上前小心扶起秦昂,让人靠在床上,然后捧着水杯就着秦昂的唇就要喂。
秦昂抬眸看他,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房间里相撞,平平淡淡,却有隐隐火花在。这让秦昂想起了梦里的江白,笑着的时候会弯起来的眼睛,就像一弯月牙,无忧无虑。可哭着的时候水花会打湿他的眼眶,眼圈通红,那么悲伤,那么难过,以至于他的心都会跟着一紧。
他喉咙上下一滚,“江白。”
“嗯?”
“我刚才好像梦到你在跟我说话。”
江白一愣,“是吗?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有话还没跟我说。”秦昂轻轻一笑,“你要跟我说什么?”
小镇上的医院人不多,住院部又在整座医院最偏僻的地方,落了个清净。此刻只有偶尔几个值夜班的护士走在走廊上查房的脚步声,窗外呼呼作响的风声,以及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目光相接,彼此瞳孔里都映着对方的样子,彼此炙热而真切,犹如正要燃起的火星。
江白率先避开视线,干笑一声,“我怎么知道?不是你自己梦里梦到的吗?”
秦昂一怔,“也是,可能真的是梦。”
江白给他喂了口水,坐回了椅子上,两人彼此无言,病房里又落了个安静。
半响秦昂清了清嗓子,“周小数呢?”
江白哦了一声,“他先回市里汇报情况了,说要连夜审讯那几个被抓到的人。”
“人抓到了?”
“嗯,抓了几个,几个跑了。”江白看着他,“他们明摆着会事先埋伏等着我们,你说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找到了南下村的?”
秦昂伸出了两个手指,“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周淼透露给了老萨,所以他事先得知。”
江白摇了摇头,“不会,老萨的下落是她说的,如果反过头再去提醒老萨等于两头都得罪了,对她没好处。”
“对,所以只剩下第二种可能,”秦昂眼梢压紧,“还是那个内鬼。”
秦昂以为江白应该接着就他的话分析,谁知道他却话音一转,戏谑地看着自己,“你这么和我讨论你们局里的内鬼,就不怕出问题?”
秦昂面色惨淡,笑着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现在倒是觉得你比较靠谱,好歹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是那个内鬼。”
“那我是不是应该受宠若惊?”
“应该的。”
江白,“......”猴子吧这人,给个杆子就往上爬。
秦昂啧了一声,“上回我们这样进医院,躺这的人是你,现在换成我了,你说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江白闻言瞪了他一眼,“这风水不要也罢。”
他顿了顿又说,“下回不要替我挡着了,这样只是惊吓,不是惊喜。”他垂下眸,“我不需要。”
秦安无言,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为什么?”
江白啊了一声,重心后放靠在了椅背上,双手不自然地反复搓着,好久才说,“你有家人,有人会担心你,万一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该多伤心......”
“那你呢?”秦昂径直打断了他。
江白抬眼,看着床头的柔光落在秦昂身上,勾勒出他凌厉清冽的侧脸的弧线,他眼窝要比以前更深陷一些,此刻这样不动如山地看着自己,要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有些压力。可这又和以前压迫式的询问不同,现在好像是有点怒气。
对,是怒气,尽管江白对着怒气源头也莫名其妙,不过他还是当即认怂,“没没没,我没什么意思,我就那么一说,你休息你休息,我不吵你了!”
说着就马上拉开椅子起身要走,刚到门口,就被秦昂厉声喝住,“站住!”
秦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不就内心过意不去嘛,这样吧,给你个机会回报我。”
江白回头满是警惕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老狐狸在线准备敲诈小白脸......
第36章 人间16
几天后,怀城市区的高档小区地下停车场中,停下了一辆SUV,一位身残志坚的秦副支队被七手八脚地扶下了车。
秦昂两只脚刚落到地面,就避开了周小数又要来扶的手,“行了行了,我又不是残疾了,我还能动!”
周小数委屈巴巴,“我这不是担心你。”
江白从驾驶座绕过来,将手里的钥匙扔给周小数,“谢了,你先回去吧。”
“那小江记者你呢?”
秦昂一眼扫过去,周小数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你小江记者负责照顾我。”
“?”周小数瞪大眼睛看了看活像个资产阶级剥削者的秦昂,又看了看有些无奈入虎口的江白,顿时有点心疼他的小江记者,“小江记者,你要辛苦了,这是个任重道远的任务啊!”
秦昂额角青筋暴起,还是没忍住地一脚踹过去,“你给我闭嘴,赶紧走!”
周小数一溜烟地跑到驾驶座门前,“我走了我走了,秦队,胡队说给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休息!也别累着我小江记者哈!”
江白终是没忍住地噗呲笑出声来。
秦昂恨不能手里能抓个东西一把丢过去,车尾后传来他的怒吼,“周小数,你年末奖金泡汤了!”
回应他的只有滚滚尘埃。秦昂看了看站在一边纯属看戏的江白,一招手,露出痛苦的表情,“诶诶,扶我下,我肋骨疼。”
江白,“......”
奥斯卡不给你真是可惜了!
秦昂家里还是以前一样,厨房里自他那天借宿后就一点变化都没有,江白都要起疑心这人是不是就没再下过厨房。
他将客厅里的灯打开,扶着人坐到沙发上,“怎么着,你这要的报答就是要我来你家住啊?”
秦昂长脚一伸,搭在了桌角上,“住过来是为了让你方便照顾我,没收你房费很好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江白真是大跌眼镜,看在某人是为了自己受伤的情况下,终究还是忍了忍,“行吧,你现在做什么,我帮你。”
秦昂想了想,“饿了,做个菜吧。”
江白坐在他身边,自己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我不会。”
秦昂看了看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撇了撇嘴,“那煮个面吧。”
“泡面我可以试一下。”
“......”秦昂顿时觉得自己应该是吃饱撑了没事干才会给自己请了个祖宗回来。
不得已,秦昂认命地起身,“起开,我自己动手。”
江白嘿嘿一笑,“得命!”
秦昂走开没几步又回来提起江白,阻止了他正要伸去喝水的手,“别忘了你是来照顾我的,别想就等着吃!”
江白只来及诶一声表示抗议,就被这号称是伤员的人给一把拖走。
几天都不见人烟的厨房终于又热闹了起来,火苗蹿起烧热了锅,抽烟机的隆隆声混着咕噜的水开声,交响乐章在家里这一小小天地中奏响。
秦大厨最能拿得出手大概就是方便面了,他找出前几天刚买回来的方便面,嘶啦两包放下去,又指使着一旁无事做的江白去找了个鸡蛋来,想做个炒鸡蛋来吃。
厨房里白烟袅袅,顺着抽烟机而上,一个厨房小白和一个勉强叫上号的厨师在狭小的厨房里磕磕碰碰地,终于在夕阳落下的那一刻端出了两份菜来。
一份大锅的清汤面,一份是西红柿炒蛋。
至于为何会从炒鸡蛋上升为西红柿炒鸡蛋,还是多亏了小江记者分不清盐和白糖,直接给倒了一勺的白糖下去,秦大厨不得不给鸡蛋提高了个档次,做个西红柿炒鸡蛋来。
长方形的小方桌上,只摆了这么两样菜,可大概是多了个人坐在自己对面,秦昂觉得这似乎也不显得孤单。他给江白盛了一大碗的面,还帮他拿了一双筷子,直到将面端到人面前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不是个病号吗?怎么轮到他给一个要来照顾自己的人端面了?
而江白毫无照顾病号的意识,早就吸溜着面条,看他还站着,连忙招呼,“你怎么不吃?快吃啊,不得不说,你这煮面技术比得上五星大厨了!”
秦昂无奈认命地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面,行吧,谁让他就是天生伺候这大佛的命的呢?
茶饱饭足后,秦昂决定找回自己病号的地位,于是站在浴室门口,对窝在客厅沙发上的江白喊着,“过来!帮我洗个头。”
“?”江白一个鲤鱼打挺而起,“什么?我帮你洗头,我看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刚才还下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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