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一身青衣在烛光的照耀下反映着柔和的光,衣摆上的无名花瓣绣工精细。一看这身衣袍,就知道价值不菲,美人肯定是个有钱人。一想到美人是个有钱人,大牛他妈对这位美人有了更浓厚的兴趣,转头问她儿子:“这美人是谁家的千金?”
刘大牛脸上赤红一片,倒不像是害羞,反而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他皱眉道:“什么谁家千金……”又低头小声嗫嚅道,“我原本也以为是个姑娘……”
是个男人都有行侠仗义之心,有谁遇到了美人不想来个英雄救美,让美人心生感激,以身相许,生儿育女,婚姻美满。刘大牛浇菜的时候发现自家菜田躺了个美人,以为话本中的甜美爱情终于来临,谁知救回来想偷偷揩油一番,却发现是个男的。
大牛他妈跳了起来,吃惊道:“不是姑娘?”
于是,大牛他妈又提着灯笼打量了美人一番,啧啧道:“不是姑娘你弄回来干嘛呀,又不能给你生儿子。”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把灯笼塞到儿子手上,双手伸入美人的衣服里面上摸下搜,试图想从这身华丽衣袍里挖出个金银珠宝。
夜风从未合上的窗口吹进,床边的烛火晃了晃,金银珠宝没挖成,美人却醒了。
清亮的双眼像一坛干净的泉水波光粼粼,毫无杂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眨是天真,再眨是迷糊。
烛火昏暗,美人撑身坐起,干净漂亮的脸隐在了大牛他妈的影子底下。
因为这张脸实在漂亮,醒了更漂亮。大牛和他妈不敢断定此人是男是女,都噤若寒蝉,等待对方先开口。毕竟他们真的不知道该称呼对方“公子”还是“姑娘”。
明亮的双眼扫视着简陋朴素的房间,最后落在床边的大牛和他妈身上。美人问道:“我……这是在哪儿?你们……是我的家人吗?”
嗓音清脆悦耳,是个男人。
他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神情却如五岁小孩那般懵懂纯净。大牛和他妈面面相觑,眼神交流了片刻。大牛他妈想试探这位漂亮公子脑子是否正常,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漂亮公子想了想,脑袋却如一张白纸那般空白,摇头道:“不知道……不记得了。”
大牛他妈再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家住哪啊?”
这是个重要的问题。在大牛他妈的认知里,此人必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落难少爷,若是大发慈悲将人送回去,必定能讨到不少赏钱。
漂亮公子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家在何方,姓甚名谁,父母兄弟一共几人,他一个也记不得。
大牛他妈担心他是个傻子,便拿了个土豆跟地瓜,问他是何物,看他答不答得出来,答不出来就是个傻子。
没想到,漂亮公子答出来了。大牛他妈觉得以土豆和地瓜来测试一个人的智商似乎不太准,便跑去隔壁邱家书呆子那里借了本言情话本,让他念其中一章。漂亮公子照着念,声音好听,很适合给人说睡前故事。
刘大牛坐在凳子上打了个瞌睡,书中很多字大牛他妈都不认得,漂亮公子却诵念如流,没有半点傻子样。大牛他妈还是不死心,找了道在她看来很是高级的算术题让他解答。见他解题清晰,字体优美,连隔壁邱家的书呆子都为之赞叹。
终于确定此人不是个呆子,大牛他妈不知道起了什么心,张开双臂将他抱住,有模有样地哭道:“我可怜的儿子,你怎么能忘了娘呢……”
睡梦中的刘大牛被她哭醒,一脸不解地望着抱着别人喊儿子的妈。他妈没发现他醒,继续哭道:“娘找你找得好苦啊,你可算回来了……呜,我可怜的孩子……”
大牛他妈演技高超大牛也不是没见过,只是不明白他妈收这个来路不明又丧失记忆的美少年做儿子有什么好处。而他妈在把刚认的“儿子”赶出去种田的时候,解开了他想了一夜的问题。
原因简单,他妈觉得此人聪明,将来若是中了状元,金银珠宝豪车宅邸样样买得起;若是日后他家里有人来认,讹些金子银子还是有的;若是没人认,自己养着做劳工也是好的,种地卖菜又多了一个人手,家里的那头牛可以卖了换钱。总之,只要他在,就能发财。
大牛一开始不认同,但最后还是被他娘日日夜夜磕磕唠唠给洗脑了。
天刚破晓,漂亮的少年从乌河边上挑了两桶清水。这两桶水有点沉,他挑在肩上走着有些踉跄,邱家那书呆子看着有些不忍,便替他提了一桶。书呆子本就弱不禁风,没想到这个漂亮少年比他还弱不禁风,不禁感到有些同情。
这是漂亮少年在三河镇生活的第三天。他娘,也就是大牛他娘,人称张大婶,给他取了个与长相气质不符的名字,叫刘二丫。并对外宣称刘二丫是刘大牛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刘二丫挺好,孝顺、乖巧又听话。比以前请来的下人还要好使唤,办事细心又有效率,饭吃得少也没有怨言,是个好“儿子”。
邱家那书呆子看他一身寒酸布衣,便宜的布料洗得发粗,晒得褪色,灰白灰白的,很像刘大牛多年以前穿过的旧衣服。虽然很好奇刘二丫为什么不穿回初次见面时的那身锦衣华服,不过后来想想,以张大婶那贪财的性子,肯定是拿去典当卖了。
果不其然,几天过后刘大牛到沛州最大的城市康城把家里的牛和刘二丫的青衣一并卖了。一衣一牛,一共赚得八两银子,母子二人高兴得不得了。当然,在刘二丫面前,张大婶只好哭着谎称洗衣时遇上急流,把衣服冲走了。
这种时节能遇上急流真是个奇迹。不过刘二丫天真又好骗,就算编个衣服被麻雀叼走这种荒唐故事他也能信。
其实……刘二丫也不是好骗。他只是愿意去相信,自己所谓的亲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剧透一下,刘二丫的有缘人在宫里!宫里!宫里!
第3章 拐卖
暖暖的太阳从东边群山底下露出鱼肚白,刘二丫烧好了水,煮好了豆浆,晒好了衣服,割好了菜,大活小活忙完以后,早餐都没吃,就被张大婶喊去帮忙卖菜了。
早晨刚刚收割的蔬菜绿油油的,上面还残留着晶莹剔透的几颗小露珠,显得新鲜无比。
三河镇的早市顾客寥寥,菜要卖到日上三竿才能卖完。若是早上卖不完,到了下午菜就晒皱了,实在卖不出去,便只能拿去卖给猪商喂猪了。如此一来,赚的钱也就少了。
可如今刘家多了个“儿子”,张大婶便建议他们把菜拿到康城去卖。两个少年拉着一头小驴菜车,出镇去了。
这头驴养了两年半,名为招财。招财脾气不太好,所以刘大牛很少会用它来拉车。不过既然要去康城边上的早市买菜,光是步行也要花上一个时辰,干脆让驴拉菜车的同时,自己也坐上菜车,省了不少力气。
菜车不大不小,放上两大筐菜还可以坐上两个人,刚刚好。河水潺潺,树林里空气清新,刘二丫坐在刘大牛后头,一路欣赏沿途风景。
驴车越过小桥,滚滚的泥浆在小桥底下穿过,河水混着泥沙,似一汪浑浊的颜料。这是三河镇前头的沙川河。
过了这座桥,前方便是康城的沙川早市,是康城除了医圣路以外,第二热闹的地方。
康城之所以叫康城,那是因为城里有很多家医馆和药铺,百姓身子调理的当,都很健康,所以就叫康城。而医圣路则是住着一位闻名天下的神医罗通大夫。听说罗通曾经给皇上治过心疾,皇上花了黄金万两想请他到宫中当御医,他却无动于衷。
面对黄金万两丝毫不动摇,心里谨记医者本分,真是难得一见的良医。由此,百姓给他行医的无名小屋取名“有良医馆”。
沙川早市人群熙攘,有卖茶水卖早点的,也有卖布匹卖话本的。两人一驴艰难地穿过狭隘的道路,在卖鱼卖鸡蛋的大爷旁边的空位停下。
驴车太大,驴又倔强,二人拖车拖得大汗淋漓,纷纷喘气。
其实在桥上的时候,刘大牛看着繁忙的早市,就很想把驴车停在河边,自己和刘二丫一起扛着菜筐走过去卖菜。但是他又想起他娘说过的话:“咱们没有营业执照,若是遇上市管,驴车跑起来快些。”
想想又觉得有道理,刘大牛对眼前这头驴的怨气稍微散去,打了个哈欠,开始叫卖起来:“新鲜的蔬菜咧,大家快来看看啊!”
不知道是因为菜新鲜还是卖菜的人好看,刚喊这一声,车前便围上了一群结伴买菜的妇人。后头有几个小姑娘挤不进去,垫起脚尖抬头张望,张望了之后又有些害羞地低头窃笑。
刘二丫第一次帮忙卖菜,没有什么经验,除了给人装菜,便也只会笑着说谢谢。
旁边蹲在地上卖鸡蛋的大爷将鸡蛋往边上挪了挪,很怕围在驴车旁的妇人会不小心把他的鸡蛋踩了。听到刘二丫开口说谢谢,不禁有些惊愕,他朝在站一旁数钱的刘大牛问道:“你媳妇咋这声音?嗓子粗得跟爷们似的,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刘大牛满脸黑线,懒得跟他解释。刘二丫则微微一笑,道:“爷爷,您误会了,我是男的。”
在三河镇的时候刘二丫就经常被左邻右舍认做姑娘,他已经习惯了,毕竟他也承认自己确实有着与性别不符的长相。
刘二丫笑容亲切可掬,为人忠厚老实,有贪图美色的妇人厚着脸皮给他介绍对象,他也只是和善地表示自己还年轻。
不到一炷香时间,一车的菜早已卖光。刘大牛坐在木匠小铺前的石阶上,买了一块烧饼盯着远处妇人少女围住的菜摊,很是无奈地摇头叹息。
菜卖得快是头一回,菜卖完了被人堵住了路也是头一回。
吃完烧饼的刘大牛有些不耐烦,站在刘二丫后头对着那群急着嫁女儿的妇人干瞪眼。那些妇人发现有个皮黑肉燥、身材魁梧的男人盯着自己,自然就散开了。
见那些妇人纷纷散去,刘二丫大大地松了口气,望着手中那些写着住址闺名的纸张,不知该如何处理。
刘大牛跳上驴车,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那些纸,扔给了旁边的大爷,道:“给你包鸡蛋!”便赶着驴车,准备回家睡个回笼觉。
驴子本就跑不快,脾气有些急躁的刘大牛一路不知道鞭了招财多少次,刘二丫几次没拦住,造成的最终后果是回家以后,刘大牛的脑袋被驴踢了,当即晕在驴棚里。这是来自倔驴的报复,借此劝诫世人善待小动物。
脑袋被驴踢的刘大牛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刘二丫被迫独自一人牵着驴车到市集去卖了几天菜。
抛头露面好些天,却没听闻有刘二丫的亲人前来认领,张大婶有些纳闷,又有些放心。
第二天,刘二丫来得早,天还未亮,沙川早市人群稀疏,驴车一路通畅无阻,轻轻松松地停在了摆摊地点。大风刮起,卷起沙石,天空中乌云密布,将微弱的晨光挡了去,大地缓缓暗了下来。
眼看就要下雨,刘二丫拉着驴车,寻个屋檐避雨。前方有马蹄声响起,沙土飞扬,似有人在赶路。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从街道小巷里跑了出来,眼看就要被马车撞上,刘二丫赶紧冲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小猫护在怀里,身子与车轮擦肩而过,在地上打了个滚。确定小橘猫没事,刘二丫暗自松了口气,前方却传来碰的一声巨响。
刘二丫闻声望去,刚才赶路的马车现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卡主,马车倾斜一边,右边的车轮脱离地面,还在悠悠打转。卡着马车的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天色很暗,又因漫天尘土,刘二丫隔着两丈远,实在看不清马车撞倒的是什么东西。
刘二丫将小猫放回安全的小巷里,走进一看,发现卡在马车底下的是一头驴。顺着驴身上的绳索往后一望,是一辆倒地的菜车。
菜叶洒落一地,刘二丫反应有点迟钝地往刚才自己停放驴车的屋檐底下望去,发现那里空无一物。愣了良久,他才发现卡在马车底下的,是自家的驴。
刘二丫连忙蹲下查看,着急地唤道:“招财,你没事吧?”
招财没事,过马路没看车,被马踢了,头有些疼,但招财说不出。
马车晃了一下,一名身穿黛紫色华衣的老者被车夫和侍从扶下了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到刘二丫跟前,扶额问道:“这是你家的驴?”
老者嘴上有颗豆大的黑痣,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想必是车祸时不小心磕着的。刘二丫上前行了个揖礼,脸上尽是愧疚无措:“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驴车,让您受惊了。”他身上没钱,便拾起地上的菜筐,见里面的菜依然完好,只是菜叶上沾了些灰,便将那筐菜递给老者,“这……当做是赔礼。”
一筐菜可以卖三十文钱,这三十文钱对刘二丫来说很多,对面前的老者来说却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屑一顾。
扶着老者的侍从提起菜筐,扔了数丈远,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家中老爷是个什么人,是你一篮菜就能打发的?”
刘二丫如实地道:“我……身上没钱。”
老者被侍从扶着稍微走近,也许是视力不太好,走近了些才发现这是个漂亮的姑……公子。虽然是个公子有点可惜,不过既然长得漂亮,就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天上雷声隆隆,细雨落下。老者想起自己的主子,觉得此人卖了可惜,倒不如自己领回去献给主子做礼物。将人绑上车以后又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便让刘二丫指路送他回了刘家。
崭新的马车停在刘家门口,雷雨下得很大,雨点打在野草上,滴滴答答。马车上的帘子被风吹得飘起,带进了豆大的雨点,将坐垫打湿。
刘二丫被绑在马车上,由那名扔他菜筐的侍从看着。老者在其他侍从的搀扶下,走进厅中,不知道与张大婶聊了什么。聊到一半,张大婶从房中拿来纸墨,让老者写些什么。
天边的乌云像一只翅膀,将沛州罩在阴影之下。泼进来的雨水将刘二丫的半边身躯打湿,他却依稀望着窗外发愣。
他在想,那头驴怎么样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将它扶起;又在想,那只小橘猫怎么样了,会不会被大雨冲进沟渠里。
偏是不想想,自己的双手双脚被人捆绑,会不会怎样……
雨声渐小,侍从在老者的吩咐下,把刘二丫从马车上粗鲁地赶下来,也不给他松绑,刘二丫直接被他从马车上推下去,跌在了水洼上。
直到目送老者离去,刘二丫才被张大婶松绑,带回了屋。
大雨将停,天光微亮,张大婶吹灭了桌案上的蜡烛,打开窗户,背对着刘二丫,肩膀颤抖着,也不知是哭是笑。
2/6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