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兰沉吟了会,“也是寒邪痛痹,又有阴虚火旺。”观锦王舌苔滑白,脉弦过紧就知道,也难怪她这肺寒也多日不好。锦王生母、亲兄以及她自己两代三人都被这痹症困扰。前些日子是颍王突发此症寒毒入心,才会呼吸困难昏睡不醒。赵宜芳则好些,症状要轻得多,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最终,李秀兰为赵宜芳开了几副药方,再施了针灸,又嘱咐,“殿下近日不可同房。”
赵宜芳脸颊微红,点头称好。离昧已经腹诽起来,谢蓬莱莫不是毒药身子?殿下近了她就加重了痹症。
李秀兰看诊后却不着急离开,她踌躇了会,问锦王道,“殿下日后又和打算?”
赵宜芳见她眼神澄澈、表情严肃,也正了心神,“待阿兄转好,我请朝廷拨了兵马粮草协防沙海后便会回去……”她顿了顿, “本王已在沙海成亲。”
李秀兰瞥见赵宜芳的手攥住了腰间锦囊,面色羞赧已现。她先是一惊,而后转为了然,“怪不得……殿下要斩了匪首李继俨。”但亲王婚事朝内皆无人知晓却也蹊跷,听闻过锦王逸事的李秀兰猜出了七八成,“不知哪家姑娘?”
商王在世时曾和李秀兰无奈谈过孙女,“她是锤天的胆量,心思又张扬且细腻。本就生了个女儿身,却又喜欢女儿家。打小儿认定了那一位,十年嘴都没松开过。”
问是哪一位,那时病入膏肓的商王眼神却清明了起来,“济北的女解元谢蓬莱,我给打发到阿芷那儿历练。真有那个福气缘分,她二人必定会碰到。那孩子若真被招进了我王府,是害了芳娘,也害了她自己。”相反,若那孩子能在沙海挣出条道,才会养出心胸气魄。
“沙海县令谢蓬莱。”锦王吐出心上人姓名时口齿间溢满自豪,“亦是本王在济北时就心仪的人。”
“为了心上人,就不打算回京了”李秀兰笑。
“兰姨,我非是全然为了她而去沙海。”赵宜芳眼里的内容让李秀兰生出了熟悉感,曾经和她帐内掌灯夜谈北方战势的商王也是这样的坚决眼神。
“那老妇就先去沙海一步,等着殿下回来。”李秀兰听闻西北兴起一种怪病,乃因食用青白盐后而起,她觉得奇怪,决定亲自去一趟。
“我为兰姨书信一封,见了谢师她自会安排好。”锦王忙让李秀兰等片刻,急急修了两封书信请她带到沙海。另一封自然是给谢蓬莱的私信,她二人书信不谈□□已是默契,也是担心铺兵送往间会走漏风声。
李秀兰将两封信揣好,“明儿我再来针灸一回,再配合药剂,你这痹症大部将缓解。”其余的断看锦王自个如何休养。临走前,她想了想,决定多嘴一句,“陛下派了殿前指挥副使常在颍王左右,我上月去府里看诊碰见了他。”
赵宜芳眼神倏地亮了,她点点头,亲自送李秀兰出门后回屋就踢了鞋子,“你听见了?”她问离昧。
“听清楚了。”离昧点头,“说明陛下体气也不见得顺畅,时刻做好了防范。”文德殿那位治国大才没有,但心眼儿胜过筛子,最擅虚虚实实玩弄人心。
“阿兄让我莫急,身体要紧。他让我候在西京……”赵宜芳这才彻底明白颍王用意,“一旦生变,本王近可入京,远可掣肘在西北。阿兄这是不放心枢密院。”但她只带了亲兵百人,危急时分定不够的。
“西京禁军骁胜军统领曾是商王帐下,巡检司军统领亦曾在京城和阿兄交好。”赵宜芳道出了颍王用意,“阿兄没事先提及这些,也是在观望本王。”
文德殿和枢密院的视她为眼中钉,兄长即便心有不忍,对自己也百般提防,能倚仗则倚仗,不能倚仗她也插翅难逃。两个京内最有权势的男人在自己病得快死时还不忘记自己。赵宜芳苦笑出来,“真不晓得本王哪里惹出他们如此大的猜忌?”
离昧替她奉上茶,“因为商王曾经统领半数禁军,战威极盛。也因为宗室里,陛下定不愿还位于□□一脉,而太宗一脉凋零至斯,老的老,小的小,能传位的只有颍王和殿下您。在这世道,传位颍王和传位殿下结果将大相径庭。”
赵宜芳看着窗外枯池,“如何不同?”
“纲常伦理无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们认为,如颍王继位,天下还会这般运转。殿下若继位,轻则乱战纷飞,重则改朝换代。”离昧也捧茶饮了口,“‘世道’二字,如果变成女人来写,是他们不敢想的。”
赵宜芳双手被茶杯暖了下,笑着回头,“那为何不杀了本王,却要逼本王嫁入北夏?”
“那不是视殿下为洪水猛兽嘛?放您入北夏,乱的是那一国江山,京里的人坐观虎斗何乐而不为。”离昧见锦王微微变色,“殿下,您这些时日千万要忍,忍到颍王放心纵权。”
赵宜芳颔首,“本王知道。”想到那一同随行的礼部员外郎范衡,她穿上鞋,“本王去会会老熟人。”
离昧猜出了她的念头,黯然叹气,“非得如此?”
“他不是早猜到了嘛?也算有几分聪明。这么长舌,不妨就回京城唱一唱——锦王赵宜芳私下成亲,只爱巾帼红颜。”赵宜芳笑出了声,“阿兄乐见的。”
“谢蓬莱也乐见?”离昧为她俩担心。
赵宜芳放下茶盏,掏出那封请亲书,“谢师知我。”
第76章
蛮关已然关闭,沙海也禁了北夏商人往来。可党项六州内的吃穿用度平日本就依赖华朝货供,一战
得罪了人后,茶粮铁绸流入的越发少。因而边境附近热闹了起来。两国间被李继俨堂兄弟俩一顿折腾,都没有得到借力打力的效果,反而遗留了一地鸡毛。留给北夏的乱子便是物价飞涨,边境不宁。
但这形势喜坏了边境的两国商客,和丈夫大吵了一架后的燕娘跟着驼队飘然出城,明面上大伙儿都说去西边找甘州回鹘的客商做买卖,私下里都是去找北夏人,他们要换回的不是银两,而是盐州质量极其好的青白盐。西北闹起了盐荒,眼下盐比黄金。
往常沙海商队中,燕娘喜和李素月作伴,现在她身边多了个咋咋呼呼的茶商,而李素月则骑在驮着铁骑的骆驼上,眼睛不时扫过身旁骑着五斗的新婚妻子阿鹭。
“李家娘子,你爹怕是回不来了吧,所以你要改和你娘姓?”茶商头回听说云白鹭改名作白鹭时先是生气,后来马上想明白:姓云的半世荣华一夜消散,当然比不过世代为将为帅的白家风光。他是买卖人,虽忌恨女子擅自改了父亲的姓,但最终眼光落在“划不划算”上。
“我娘子是白将军生的,和白将军一个姓有何不可?”李素月没等阿鹭回答,冷冰冰地一个白眼丢给茶商。
沙海有批外地来的客商,最爱就着沙海人约定俗成的事情指手画脚:张家娘子改嫁两回,李家姑娘不乐意嫁男人云云。
白芷的威名那茶商从前年来沙海时就听过,却没真正见识过。说到这当口,商队领头的汉子回头,“要我说一出生就不该姓云,云放江是京城人氏,出身禁军世家。白家才是和沙海休戚与共,你早姓了白,兴许保胜军就没云放江的事了。”
茶商惊得张开口,“你们宁愿沙海姓白?”
“管它姓白还是姓赵,哪怕姓云也没关系。就是不能卖了国给咱们落个恶名。”另一边的草药贩子恨恨道,“前几年打败仗后我去秦州走药还被人赶出来,说沙海人没种。”
话题扯得越来越远,阿鹭却一直没作声。李素月注意到,偷偷摸出袋子酒给她,“冷不?”年前商队就指着这趟了,要不是实在缺盐,她也不舍得阿鹭出城。
阿鹭接过酒袋小小抿了口,抓着缰绳故意在马背上摇晃几下,果然惹得李素月紧张得跳到她身后扶住。
铁匠娘子为人爽气,才不听三姑六婆或四叔七舅嚼舌根子,无论是背着阿鹭上街,还是共骑一马都很坦然。阿鹭乘势靠住李素月闭目休息,“盐州城外马贼多,不晓得能不能碰上。”人人都怕马贼,她们却想碰见卢尽花。
“难说。”李素月见酒袋已经被递到她唇边,她笑就着也啜了口。
这一个多月,卢尽花部在盐州等地活动,盐至少掳了上千斤,想必日子不算难过。加上各边寨不断窜出流民,她的新军也扩充了上千人。
卢向春前几日回沙海讲过,“姑姑太挑人,要不何止扩军上千,上万都行。”
左手和阿鹭掌心相对,李素月握住了她的指节,过分的亲昵不想被燕娘看在眼中,饶是李素月也感到一分腼腆。
燕娘却没挪开眼,大方赶马和她二人并肩,“听说这边境有个女将军带着数千人马,夺了北夏人好些盐。”
李素月和阿鹭没直接搭腔,“好像听说过。”
燕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也想见识一下。”
“唯仁相公身子好些了没?”阿鹭开药后就没见李家派人来请诊。
“谢…白姑娘,已经好多了,能在院子里走动。”燕娘还是改了口。那一架后就听说李素月当日便成了亲。沙海人猜测不出缘由,只有燕娘以为和她自己有关。而李唯仁气缓过来,还不忘记三不五时地讽刺燕娘,“你一个流犯,嫁进我家脱了罪籍已经撞了大运,妄想李家寡妇都没门。”
燕娘不再回嘴,只闷头在柜前算账做事。还有五天就要过年关时,她找到了商队领头,也说要去榷点货。
阿鹭这次见燕娘,总觉得她神情模样不似以往,像放下了家中琐事,眼中的神气陡然亮了。
一行人过了叶羌河往东北行了几十里,到了山崇土荒的地界,领头的一声忽哨引人警戒,懂些兵马军器的将商队围住保护起来。领头的抱拳对着四周,“我等都是做些小买卖的生意人,道理都懂,给诸位的过路钱都已备下,还请诸位放我等一条生路。”想来是青白寨的马贼。
“打哪儿来的?”问的人带着北夏口音,听到这,领头的和商队中人俱是心口一坠,要是本朝马贼倒还好说,北夏马贼向来贪得无厌。
阿鹭听到后和李素月交换了下眼神,同时偷偷弯腰去捞弓箭。
“延州来的。”领头的自然不敢说沙海。
一阵大笑后,马蹄声从四面聚拢,百来号刀剑出鞘的马贼竟也不蒙面,就这么围住了商队。
“买路钱留下,货我们要,”一个北夏汉子滴溜溜的眼珠子在看到燕娘时发直,“人我们更要!”随后他的眼神落在阿鹭和李素月脸上,从两人的亲密猜出了关系后“呸”了声,“晦气。”
“晦气什么?两个一双不是赚了?你不要我要。”另一个北夏汉子喜滋滋地夹了马肚子就冲向阿鹭她们。一看就是抢人的架势,这汉子正向阿鹭伸手、两人距离不过数尺时,李素月已经抽出一支箭,从阿鹭身后拿下弓搭上。阿鹭同她一起瞄准,两人的右手叠着右手拉开弓弦,“嗖”地一声,阿鹭松手,箭头贯穿了那汉子的右耳。
随着那汉子的痛呼,北夏马贼队中遽然骚动,沙海商队里的人也惊恐地看着她俩。阿鹭看着那马贼头子身后,“做买卖讲个道理,做马贼何尝不是?这人好生无礼,我先替你教训了。你多的是青白盐,还怕换不了金银绸缎?”
坠马的汉子捂着流血的右耳冲回自己队中,用北夏语带着哭腔念着喊着什么,所有人都发现他正对着个其貌不扬的人在诉苦。
那人个头不高,精瘦黝黑,眉眼棱角不似男子,用剑拨开吵嚷的手下后来到队中首位,沙海商队这才看清这马贼头子竟是个女人。
“我这手下新投奔的,别的都好,就是急色,你教训得对。”说出口的是正宗中原官话,转头叱自己手下一句后,那北夏女子抱着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阿鹭,“听你口气,像是很懂买卖,怎么做?”
阿鹭看了眼四周,“你我坐下当面聊聊?”腰间却一紧,是李素月圈住了她。“没事,我去探探底儿。”这也是她们此行的目的。
阿鹭下马,背着弓箭走到那女马贼头子面前,笑容宛然地看着她,“不瞒头领,我等此番前来就是提着脑袋的,如果真能谈成个买卖究竟,也不枉你我走一遭。”
那北夏女马贼忽然也策马冲过来,这次阿鹭没有搭弓瞄箭,对方向她伸出手时她没有犹豫就拉上,借着这股力气就上了马背。只可怜她刚刚好的背部又被牵扯了下,疼得咧嘴时瞥到李素月担忧的眼神,她喊,“等我片刻。”
马贼头子也对着自己人喊了声,“等着。”
两人就直接越过众人的视线,直奔西南角的山崖。快到尽头时,那马贼头子才勒马,将阿鹭拽下马背,自己则轻快跳下,她双目炯炯,瘦矍的颧骨似乎动了动,“再撒谎我就在这砍了你喂狼。”
阿鹭苦笑,“你瞧出我们是从沙海来的?”
女子回头指着远处的商队,“十之四五都是女子,西北诸州只有沙海商队才有这么多的女人。”她盯在李素月身上,“她习过武,身段最硬朗。”再皱了皱鼻子打量阿鹭,“你?绣花枕头。”
阿鹭早就知道自己是块绣花材料,她并不生气,嘿然笑了声,眼睛落在远方似乎焦急的李素月脸上,“好眼力。”
“我认得她。”那女子又看向李素月,“她是个沙海铁匠,我在蛮关见过她。有人十两银子请她留下三天铸剑,她却不干。”这事阿鹭却是第一回 听说。
“说说,怎么做买卖?”女子收回眼神,盯着阿鹭问。
“青白寨的人贩盐所得为□□开,姑娘以为如何?”阿鹭问她,忽然发现她黝黑的肤色遮住了自脖子深处延伸的刀疤。
“李继信拿六,我要拿八。”马贼头子笑,“你们分两成,从盐州到沙海这道盐路就归我们护了。”而李继信记恨上沙海了,不愿和沙海商客做青白盐的买卖。
阿鹭转过身看着峭壁之下,山口北风回荡作响,她闭目听了会,随后转身,“我们八,你们二。”
北夏女子以为自己听错,轻轻扭过耳朵,再扬起下巴,“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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