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了你们活。”阿鹭跳到山口的石头上坐下,弹了几下弓弦发出低低的嗡鸣,“都知道你们拿两成,不光沙海,延州、渭州秦州等地的人做买卖你想想会找谁?”
那女子恍然,眉头跳了下,“这不是替我们招李继信?你这是借刀杀人。”
“我要杀人不假,但不是借李继信的刀,也不是要杀你。”阿鹭指着她脖子上的刀疤,“我记得北夏左厢神勇军司的都统军娶了自己叔母,又生下了女儿……”话没说话,她自己脖子上已经架了剑,“再胡说我剁了你丢下去。”
“丢下去?不喂狼了?”阿鹭微微离开剑锋,“我要杀的是李继信,你吞下这青白盐道,咱们各取所需,如何?”她清了清嗓子,指着自己,“我是前保胜军统帅云放江、也是白芷的女儿,姑娘,但凡世道长点眼,咱们俩也不至于一个落草为寇、一个带着媳妇出来走……私盐啊。”
那边的李素月也发现动静不对,策马朝阿鹭奔来,阿鹭看着她叹气,再抬头看北夏女马贼,“谁不想回家老婆银子热炕头”
女马贼被她的话惹得笑了声,剑锋稍退后,“那你为何要杀李继信?”
这从何说起?阿鹭想了想,“长话短说,往公,报沙海城围一仇。为私,他胆敢调戏我师母。”她伸手示意李素月停下,“还有,我最烦这些成日里打女人主意的男人,没出息!”
那剑已经回了鞘,北夏女子从她腰间抢下酒袋子打开,喝了口后一脚踩在阿鹭腰侧,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调皮笑意,“说吧,怎么杀?”
第77章
谢蓬莱又等了阿鹭她们半个多月,年关就差半天了,她们还没回城。除夕到来前的沙海一洗今年的战气晦气,干干净净、喜乐祥和地准备过年,如果不计较飞涨的盐价的话。
家家户户门前都贴了桃符,谢蓬莱的夹院前贴得算是迟的。贴好后来到书院找空现,她敲门半天也没人应。推开发门只是虚掩着的。走到中间由锦王特意空置出要书写女史的房间,那里只留两张空荡荡的书案拼在中间,就是空现睡觉的地方。上留一张纸,上有空现诙谐的字迹,“你这酒肉太少,洒家向江南去也。”
头陀都能去寻舒坦日子,沙海的谢蓬莱和眼下羁留西京的赵宜芳却不能。北去寻盐的阿鹭和月娘想必也不会舒服。
谢蓬莱将信收起,在沙海书院内踱了会儿步,半个时辰后天色全然黑透,有按捺不住的人家已经开始放起了烟火——沙海一战前,全城大半烟花都被谢蓬莱送上了天,那阵仗可比这零星半点的浩大壮丽。人间一场兵难灾事前竟然还有那般美景作引,而谢蓬莱宁愿看这眼前的零星半点。
她掏出怀中的桃符也贴在书院门前,用手拍了拍确信不会掉下,才攥起指尖搓了搓冰凉的掌心。前几天山翠就邀她去家里过除夕,谢蓬莱心想她和燕云汉还是成双成对更好,推辞除夕要去城门守夜便拒绝了。一个人的冷清她已经习惯。
守城将士也不能掉以轻心,之前谢蓬莱本想去信锦王请求多发些饷银,锦王已经派府上人告知银子已然备上,“说这是沙海一片心意即可,不必提及殿下。”
遗存在沙海的保胜军一战后骁勇再现,又得了奖励,除夕守城也不会心不在焉。他们瞧见谢蓬莱上了城楼,还带来数坛镇戎军贺三省送她的“南仁和”酒,“夜班排得密些,让将士们都能沾点年关喜庆。”谢蓬莱嘱咐道,自己则坐在正北城门上的箭楼内看书——兴许今夜还能等到阿鹭回城,谢蓬莱心想。
“谢县令,你说北夏人会挑这个日子半夜偷袭?”上一战立功的老兵李顺已经升了管着百人的小都头,肩上扛着百条人命,他也比以前更为警觉。
“说不定。”谢蓬莱说北夏人连南宣徽使都会假冒,夏君病时,连夏京局势都未曾完全掌握,“说不准会有亡命之徒,想趁着除夕来沙海打秋风。”
李顺给谢蓬莱递上块在炭盆上烤热的饼,“我就不明白,怎地皇帝老儿一病,下面就开始乱套。北夏是这样,西辽也如此,连咱们……”京城里继统之争已经有风声被吹到了沙海,“嗨,真想吃烧臆子肉。”李顺塞了口饼进嘴,吃得“吧嗒”作响,还不忘记继续问谢蓬莱,“谢县令,你是读书人,沙海书院里那些书你肯定都读过,有没有法子让天下彻底太平?就算皇帝们病了死了也会继续太平下去?”
谢蓬莱撕了小块饼默然一笑,吃下后才指了指天,又指回地,“天上太平,地府也太平。”人间要追求永治永平,也只是追求罢了。
“我媳妇说这世道只晓得操棍弄棒的男人再少点,也能安生。”李顺想起自家那打小儿也是保胜军营里长大的婆娘,咧开牙,“我寻思着有点道理,可不都是男人先打起来,其他人都遭殃。”
“你们都是明白人。”谢蓬莱丢下这句便靠近油灯继续看书。再看到小半夜,沙海城里鞭炮声渐渐都弱了,县衙的牢头找上城楼,“那柳秦桑一心寻死,送上的除夕饭一口没动,方才想撕了布条想上吊,被我拦下了。这会儿又是撞墙又是咬舌,真是片刻都离不开人看着。”
谢蓬莱收起书起身,“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地要寻死?”
本想着寻个由头将柳秦桑放了,她这罪名再大,也不过就是个不知情而藏匿盗匪。但她一出狱就去叫屈喊冤,已经给谢蓬莱带来过麻烦,且赵宜芳曾说,“放她回花巷,她也没那个精气神卖艺。送她出沙海,就是任她漫天喊冤给谢师找不是?就关在狱中几个月,磨磨她那脾性,等想明白了,本王再派人护送她回秦州老家落脚。”可锦王这一走,就无人敢动柳秦桑。
“谢县令一看便知。”牢头面露难色,“瞅着她那肚子……怕是有了。”
谢蓬莱一惊,随即敏锐地扫过牢头的脸,吓得他连忙招手,“沙海监牢管得多严谢县令自然知晓,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她如何。谢县令,她怀的多半是那回鹘人的种。”
那多半是因为听见外头鞭炮,勾起思乡忆亲之情,加上肚子动静越发大了,一着急不惜以命相搏闹出动静,好引起锦王或别人的注意。
柳秦桑不闹出这出,谢蓬莱还真没心情去瞧她。“我去看看。”才走下城楼,就瞅见沙海守将也赶下,“今天派出的探马刚到城下,说路上碰到了一队马贼。”
谢蓬莱的脚步又被绊住,她沉神让人开门,一队探马接踵回城,最后一匹探马背后竟然是个妇人被绑在马鞍上。
城门再次关上,探马们纷纷下来,回报几条道上的动静,指着那冻得哆嗦的妇人道,“距离叶羌河十五里有百人的北夏马贼,看起来目标不是沙海,像是失散的游寇。归来时遇见她正独自赶路,马受惊往南跑了。我们怕她一个女人家不安全,就救了她一命。”
谢蓬莱见这妇人衣裳朴实,然面色清润底蕴不凡,命人放她下马后便想上前好好盘问。岂料妇人面含怒色,指着救了她的那探马道,“谁要你救?我的药,我的书,里面还有我五瓶草原知母都在马背上,都是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求来的…”
她转脸看向面色秀丽的谢蓬莱,见她眼神温和却难以琢磨透,身边人都在向她解释,“着实担心错过了子时前入城,我们赶得急了才未帮她寻马。”
谢蓬莱听妇人口音像从京城来的,念叨着的都是药和书,便猜出是个女医师。她笑道,“医师莫急,医书沙海城里不缺,药剂也可再配制。今日除夕,你既有缘入了沙海,不如屈尊在城内客驿休息几日再上路。”
“放我出城,我自己去寻。”妇人倔强道,“离沙海十几里的马贼就把你们吓住,我可不怕。”
谢蓬莱倒吸一口气,忽然对着妇人一拜, “晚辈谢蓬莱,见过李医师。”
要药不要命,常年行医各地又行踪飘忽,出入胡地也不惧,这不是李秀兰又是谁?
“谢蓬莱?”李秀兰心里的猜测也被验证,她想起怀里揣的两封信, “知道我是谁了还不帮我找回马?”再板起脸,“否则休怪我参你!”她虽不再为御医,写封参奏托人送入宫却可以。
谢蓬莱的头有些隐隐作疼:怎地除了一个柳秦桑,又来了个孩子脾气的李秀兰可如何使得?这个除夕,注定不会太平。
“李顺,”谢蓬莱喊, “带一队去找回李医师的箱子归来,找到每人赏三两银子!”这是沙海的贵客,谢蓬莱打定主意要留下李秀兰。
再想请李秀兰回客驿,却被她拉到身前带路, “就去你家住。”能让赵宜芳心仪的人,她想就近掂量下斤两,也不枉和商王相交一场。
哪儿有一来沙海就要住县令家的?谢蓬莱却笑吟吟答应,回头对守将等人道, “这是咱们的大福分,这位就是驰名天下的神医李秀兰。”
众人惊愕或低呼,李顺已经去牵马,“我等这就去找回来。”
李秀兰却白了谢蓬莱一眼,“甚个神医?俗气。”
被俗气的沙海县令领回家后,李秀兰吃惊于她的清苦。就两间屋一间杂用房,睡觉的地方仅仅是屋内那张炕,一角还躺着只狸猫。谢蓬莱路上对她介绍道,“方才咱们路过的是沙海书院,里头藏有医书百册。前巷口的药铺老板常走草原,店里有不少北边好货。”
进门口就请李秀兰坐下休息,自己则忙着去烧火。
“今儿除夕,李医师却仍以医术为重,身入独险之境却混不在意。”过了会,谢蓬莱送上热茶和守夜吃的果子等吃食。
等李秀兰坐暖了才搬来干净的被褥在炕的另一头铺上, “李医师今夜且就安心歇息,晚辈还有公事在身暂不奉陪。找马的事您放心,李顺养过马,知道如何寻迹追马。”
李秀兰抿唇不语,就看着谢蓬莱忙前忙后,虑事样样精通,连除夕都守在城楼。想起锦王在洛阳送别她前说的,“躬亲勤勉,又书生气厚。”
果然才一会儿的功夫,李秀兰的吃喝用度、书籍药库都被她安排妥。她的心情也彻底平复,看着谢蓬莱的双眼慢慢和蔼,“你多大年纪了?还能在沙海干到几时?”
谢蓬莱愣了下,随即笑道, “晚辈已入而立,余生愿付沙海。”
李秀兰端起水碗喝了口润喉, “让你入京,被养在王府享福一生也不乐意?”她看着谢蓬莱,笑中带着些劝诫,“她宗谱里本是订过亲的,你只能做个侧妃不假,却也是多少人都梦不到的滔天富贵。”
谢蓬莱眸内闪过丝惊恐, “李医师此话怎解?”
“她现今困在洛阳,是被人猜忌得厉害了。姑娘家的,留京做个太平闲王得了,何苦跟着你趟沙海和西北的风沙?这条道商王都没有走成,你们更成不了。”李秀兰放下碗,目光灼疼了谢蓬莱,“没钱没兵,没根没基,她年轻气盛也就罢了,你已这般年岁,怎地还纵着她胡来?
“商王当年,真没错看你,幸亏绝了你这野心狼的青云路。”
第78章
李秀兰听了柳秦桑的脉,再看她精神极萎靡虚弱,脸色也差,对她翻了个白眼,“不想要这孩子?我可以开服药。”
柳秦桑的眼睛这才正瞧了她,“在你们看来,人命就是如此贱价?”
李秀兰眉毛挑了下,“你们?”
“对,还有谢蓬莱这种人,为了自己的前程,就让这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柳秦桑提到她那回鹘情郎就又多了几分气,说话声音也大了些,“我夫君被他刚逐出城,转眼就被不明不白地杀死。”
来为柳秦桑看诊前,李秀兰就从谢蓬莱那儿得知了她的心结,当即仅仅撇过脸,“这种事我听得多。”她只管救命,救不了心。
见李秀兰不为己所动,柳秦桑推开她的手,“你也是他们一伙人?”
李秀兰用湿帕子擦了擦手,“你这体亏的毛病本来个把月就能调理好,但在牢里你时常哭喊或绝食,眼下就是好生调养也得小半年,这样没准儿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保全。”她凛冽的眼神将柳秦桑扫了个透,“别和我说劳什子人命贱价,你作践自个儿和孩子到这个份上,先掂量自个吧。”
柳秦桑最恨别人影射她和雅苏的关系不清不白,她瘦如枯柴的手指抓住正在收拾药箱的李秀兰,“我和我相公是成了亲的,不是什么野鸳鸯……”
李秀兰怪气地笑了声,“野鸳鸯又如何?”那谢蓬莱还不是面对自己的步步揣测和紧逼,厚着脸皮来了句,“我纵着殿下,殿下亦姑息我。是入宗室谱牒还是放于沙海,谢某但求殿下开心。”言下之意是她无所谓名分,更不稀罕什么富贵。
“听说你也是不屑为京城权贵作践才一气之下回了西北,想来你也是有骨头的。我说你作践自个儿,是笑你为了个死了老早的、压根不把你当回事的男人要死要活。你活着图个甚?”李秀兰瞥了眼柳秦桑已经脏污不堪的手指,“好好的京城第一琴伎,歌舞琴貌皆出类拔萃,怎地,被个男人睡了就忘记自个姓甚了?还告谢蓬莱,你告到京城人家也是有理有据:撵走一个有嫌疑的回鹘人压根不算事。”
“雅苏对我情深……”柳秦桑的话被李秀兰伸手空中一挥拦下,“你二人认识多久?深至几何?就算他无辜,他不惜藏身在你住处也不敢出来说个明白,这是情深还是怕死?男人哄女子的那三板斧,无非嘴儿甜,人体贴,器貌好,禁不住往深里想一寸。说是情深,也不过是脱了裤子后被窝里的那点勾当。”李秀兰一番话说得柳秦桑无言,她呆滞地坐在那,手抚摸在腹上颤抖着。
“你来这世上一遭,图得是敞开肚皮为男人生孩子?还是做个顶天立地的女人我当名伎柳秦桑也是个不凡女子,岂料也是庸脂俗粉。趁着有口气,洗把脸换身衣服得了,谢县令会派人接你。”李秀兰“哼”了声后就提起药箱,走到牢房门前就扫到嘴角还噙着笑的谢蓬莱。
谢蓬莱对着她躬身答谢,“李医师的话谢某也受教了。”被李秀兰瞪了后她也不在意,而是伸手要替她拿药箱,李秀兰扭过身体躲开她,谢蓬莱还是坚定地抓住了绳子,从李秀兰肩上半强硬地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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