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块浇筑的超长滑梯上,全是游人欢快的尖叫声。
哲辰伽尔城中心公园的门票早已经售空,多亏他们有城主家的好儿子铁血,总算是能如愿以偿地玩上冰雕。
在同学们灼灼的目光中,铁血只好顺着大家的意思,坚称他只拿到了二十五张门票。
凇云和严洛自然是不能抢学生的门票,只好回山中舒宅休息,放这帮小崽子自行撒欢去。
冰滑梯旁边就是提供租赁冰刀的冰场。
在异域巴扬风琴、班多钮热情奔放的乐声中,男装的沧澜提起袍服的下摆,冰刀离地,勾手跳接燕式平衡与蹲踞式旋转,收割了一大批围观群众的尖叫。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沧澜滑回冰场边缘,接过了柳枝手中的热饮。
“怎么样?澜少玩得开心吗?”柳枝笑问。
“当然开心,有你们在怎么可能不开心?”沧澜喝了一口热饮,亲和力十足地跟她的新迷妹们招招手,回身坐下,脱了冰刀。
重新穿上皂靴,沧澜道:“总觉得吧,一开始看还挺好玩的,就是看久了,全都是白茫茫的有点单调。尤其是天色一暗,就有些……”
未等沧澜的话说完,整片哲辰伽尔城公园被冰块内的灵石灯点亮。
一时间,从未见过此等景象的沧澜和柳枝瞪大了眼睛,看着周遭的一切。所有晶莹剔透的冰块,被彩色灯光映成璀璨的仙境。
这是只存在于冬天的浪漫和壮观,只属于北境的万种风情。
是很适合约会的气氛。
仿森坦斯圣城地标建筑“圣女殿”的一栋冰城堡内,橘清平和穆逸凡牵着手,一起走上城堡的最高层,在这里整个冰雪建造的世界一览无遗。
“大冬天还吃冰,不冷吗?”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橘清平还是方才买的冰点递给穆逸凡。
“嘻嘻。”穆逸凡笑着将一勺散发着奶香的冰块塞进嘴里,下一秒却变了脸色,“粘……舌头,好冰!”
冰块粘在这倒霉孩子的舌头上,拿不下来了。
橘清平这回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舒彩特地嘱咐他们不要大冬天舔铁栏杆。
他无奈地笑着捧起那张小脸,用温热的舌尖给那粘人的小冰块覆上水灵能的温度,让其在口中化开。
穆逸凡抬手揽着橘清平的脖子,眨了眨眼睛,睫毛小刷子似的扫在橘清平的脸颊上。他抬手取下了橘医生脸上碍事的单片眼镜,透明的镜片已经被两个人的呼吸晕上一层白霜。
如此看来,这个淘气的小混蛋又在撒谎,只是想找借口占个便宜而已。橘清平抬手合上穆逸凡的眼睛,反过去把怀中人的便宜占尽。
……
就这样,除夕夜悄然而至。
烟火在头顶绽放、爆竹的红纸在雪地上跳跃,映着每个人的脸。
冰雪雕成的世外桃源里,似乎什么样的忧愁与沉疴旧疾,都能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遗忘;所有的隐忍与挣扎,都是为了让这样的时刻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在群山峻岭间,圆形二层木制机关猎人小屋内,热腾腾的北境年夜饭端上了桌。
想必弟子们的梦里,一定有年夜饭里大铁锅炖的那两条十斤重的三花鲤子。
不知是不是还在回味着入口即化、肥嫩鲜美的鱼肉。也或许在思念那贴在锅沿、被烤得焦脆耐嚼的杂粮饼。才让几缕口水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
深山的夜安静下来,只有凇云的房间静静地亮着灯。
“砰砰”!
门被礼貌地敲响。
“请进,已经恭候阁下多时了。”凇云笑着停笔,看向门口的舒奕谣。
在门缝泄露出来的一线光亮中,假寐的玄子枫悄悄睁开了眼睛。
☆、千面先生万事通
将灵能开到极致,玄子枫的神识也跟着那束光,关进了凇云所在的房间。
门不出意外地被阵法隔开,入感连接了躺在凇云怀里的正在睡觉的小雪豹。
——小雪花儿,拜托你了。
半大雪豹打了一个哈欠,眯着眼在凇云的怀里换了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谁都没想到,舒彩救下来的雪豹崽子竟然跟凇云和南泽恩熙最亲。它全然把舒彩当作“食堂打饭阿姨”,除了要吃的、换药会搭理舒彩外,净是找凇云和南泽恩熙撒娇,把舒彩气得不行。
“这又是彩儿往家里捡的‘破烂’?”舒奕谣抬手去捏雪豹的头,指尖挑开它的嘴看了看牙口。
灵石灯的光晕下,凇云有几分恬淡地笑着,挠着雪豹的下巴和侧耳根,“彩儿心善。若是不救,她能难受得睡不着觉。”
“她从小就这样。”
凇云收起了脸上的闲适,有几分郑重道:“我之前听过彩儿唱圣女圣咏,知道她可能跟圣女教有关。但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参与过唱诗班,并不知道她是……”
舒奕谣抬手打断凇云,轻轻摇头。
窗外的风雪拍击在北方特有的厚重琉璃小窗上,隐隐透出来风声。
凇云明白,不再提起有关舒奕谣母女身份的话题,转而道:“未询问过阁下的意见便收了彩儿为徒,不知……”
“没事儿,这是她的决定,我尊重她的选择。”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女儿时,舒奕谣是柔软的,“你跟彩儿的心性相像得很,你吃过的亏、走过的弯路,肯定不会再让她遭罪。”
自十六岁脱离宏剑宗后,凇云开始云游四方,在整个大荣印下自己的脚印。他所授课程能有极大的深度和广度,正是因此奠定的基础。舒奕谣也是七八年前他途经北地时结交的。
但柔软不代表溺爱,舒奕谣接着道:“不过,该让她摔跤就摔,不用太娇惯。不然,一直被保护得太好……世道要变,你我都护不了她一辈子。”
雪豹的毛耳朵一晃,敏锐地捕捉到了“世道要变”这四个字,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舒奕谣拿了一张凇云的草稿,略略扫了一眼,拿起笔改了几个细节,问:“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说着,舒奕谣将书稿递给凇云。
接过书稿,凇云双眸微阖,便理解了舒奕谣的意思。
凇云用指尖轻敲雪豹的小鼻头,“多谢阁下。既然我们不便去圣城,那就直接去东南侧好了。”
“东边现在确实是好时候。”舒奕谣对凇云的回答很满意。
看似睡眼惺忪的雪豹抻着脖子,偷偷瞄了一眼书稿上的内容,随后蹭了蹭凇云的手,腻歪得很。
见此,舒奕谣道:“这小豹子倒是机灵,知道天地智灵能福泽周身,就往你和那个小不点儿怀里钻。”
——天地智灵!!!
这回玄子枫是真的挖到猛料了。
天地智灵是什么?那是集合了天地间千万年精纯灵力和智慧的灵物所化,驭灵师绝对巅峰九段的通行文牒!
——九段!!!
往小了说移山填海之力,往大了说毁天灭地之能。
——凇云和南泽恩熙竟然有天地智灵?!
玄子枫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堂主和教养大管事都要拉拢凇云。
——什么教育兴国、人才兴邦?都是枇杷话!天地智灵在手,就能在天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边玄子枫陷入了极度的混乱,连入感控制的雪豹都受此影响,在凇云怀里抽搐一下,脑袋撞到了桌角。
“小心点儿。”凇云脸上有几分无奈和怜惜,以灵力轻轻抚摸雪豹头。
舒奕谣打量起这个叫起来跟猫似的小豹子,问:“怎么捡到的?”
凇云顺着雪豹的毛,讲起了他们发现小雪花的经过。
前几日,舒奕谣巡山时路过一只雪豹的尸体,那母豹的腿上夹着两个捕兽夹,因伤口感染和饥寒交迫而死,身边还有给小豹子带的猎物。回家时她随口跟舒彩提了这事。
麦蒂斯山脉辽阔,几乎不太可能找到雪豹的巢穴。但舒彩还是在山中到处找寻,没想到竟真的让玄子枫撸的一只雪鸮给找到了。
等他们赶到时,小雪花的两个兄弟已经凉透了,只剩下它一个还有微弱的心跳。
两位队医都不在,舒彩无法,突然想起神木曾经索要过她的鲜血,便割破自己的手指,给小豹子喂了点自己的血。小家伙没辜负舒彩的一番用心,吃了顿饭又能上蹿下跳了。
听了这些,舒奕谣沉吟片刻,道:“以后记得告诉舒彩,叫她不要随意动自己的血。”
“知道了。”凇云点了点头,又问:“关于彩儿身上的那些阵法……”
“有天生的,也有我亲自画的。不用管它,时候到了自然有它的用处。”
既然亲妈都这样说了,鸡妈妈也没什么好说的,照做便是。
蘸水笔的笔尖在纸张上摩擦,凇云一边写着稿子,一边说:“不过,私以为彩儿可能比阁下想得要成熟许多。她虽然看上去急性子了些,但大事上看得通透,阁下也不必太过忧心。”
“哦?怎么讲?”舒奕谣眉毛一挑,脸上写着“说与朕听听”。
凇云笑道:“她的问题常常给我新的角度思考。有时,更像是她给我上了一课。弟子这么优秀,搞得我这个老师一点都不敢懈怠,生怕教不了她。”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舒奕谣停顿片刻,缓缓道:“你是个好老师,不必妄自菲薄。大多数人一辈子也就驭灵四段顶天。可你带的小崽子们,除了我家那丫头被阵法压着,其他人都是四段五段,灵力一个赛一个的吓人。”
“多谢阁下,阁下谬赞了。”凇云微微颔首,“此外,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凇云眼神微动,瞥了一眼怀中的雪豹,将小雪花的意识拖入灵幻迷心。
金玉碰撞之声叮然响彻。
入感断掉,玄子枫也被灵幻迷心拖入梦乡。
在卧底鸡仔无法连线的室内,凇云接着说了下去,“我想,向阁下求一个假蛊。”
……
已经快是天光大亮的时候,玄子枫却在梦中沉沦,回味着今日的一切。
他似乎又坐在那锅诱人的铁锅炖鱼前,看着豆腐、粉条、玉米、土豆、白菜吸饱了咸鲜的汤汁,热腾腾地沸腾出白气。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周围的身影,让玄子枫觉得这个其乐融融的氛围有些不真实。
已经成年的刘之柳、铁血、沧澜和卓瑛终于有了喝酒的资格,把还差几个月才过十八岁生日的阿尔瑟羡慕得够呛。
投壶、行酒令,尽享宴酣之乐。
几轮酒下来,凇云看上去有几分微醺。
与往日无懈可击、滴水不漏的样子不同,此时此刻,凇云身上隐约流露出一丝脆弱。那时的玄子枫默默地看着师尊,他知道,凇云大概是有些掏心窝子话想说。
驭灵师的身体千锤百炼,三杯两盏淡酒自是醉不了的。
凇云并不是真的醉了,只是他需要借着几分虚假的酒意,才敢将心底的一些话向学生们倾吐。
“为师是个没本事的人。”
在梦里回味这句话,让玄子枫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他听到了凇云的泉水松风之声仿佛掺杂了砂石,有些沙哑。
“但我毕生所学都将传授与你们。”
这句话并不新鲜,许多师徒间或是真情或是假意都讲过,几乎是烂大街的。但当这滥用到有些俗套的句子落地时,凇云似乎是红了眼眶,仰头饮尽杯中浊酒。
玄子枫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凇云。
这个男人总是睿智的、能言善辩的,与多么叛逆的学生争辩都不落下风。
他总是强大的、深不可测的,天地智灵在身,抱玉城大狱都能轻松带人出来,响玉阁上下无人不敬,逐出宗门的断袖恶名掩不住良师盛名。
他总是狡猾的、神机妙算的,变着花样折腾学生却让人恨不起来,笑得不怀好意却是真心为学生思虑。
什么漂亮的、动人的话凇云没说过?他又为什么会被这样一句话弄得如此失态?
堂堂凇云先生又怎么可能是“没本事的人”?
玄子枫突然发觉,“毕生所学”这四个字,真的很重、很重。
宏剑宗的绝学,自脱离宗门后不能再用。而他的博学多识,又是行走天下时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伤的成果?
凇云十六岁就被逐出宗门,他很早就失去了在长辈照拂下学习的机会。凇云是整个神木塾的“鸡妈妈”,但谁能在凇云的成长中承担“鸡妈妈”的角色呢?
将尚且年幼的凇云扫地出门的宗门不能,任由儿子无家可归、多年以来从未过问的父母也不能。
没有的。
没有谁能给他遮风挡雨,没有谁会引导他慢慢长大,没有。
对于神木塾的管理,凇云在放任自由和管束之间,如履薄冰般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他是真的在拼尽全力,把他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学生。
那一刻,玄子枫好像隐约懂了,凇云为何而哭。
……
挥别雪国,化形术给凝空覆上棕色或是黑色的伪装。白雪银装变成了红花绿柳,小刀子一样的北风变成了和煦宜人的东风。
大荣东部,丘阳城,素兴钱庄。
“哎,安老板,城南那边您去看过没有?听说这几日来了个巡演的戏班子,啧啧,那叫一个厉害,中原、西域、西洋的曲子都能演,杂技、马戏都是没见过的新花样儿。”
商人模样的胖男人讨好地笑着,一边搓手一边向柜台后的紫衣男子搭话。
被称为“安老板”的男子披着紫色印花大袖衫,正在查账本。他看上去才刚弱冠的样子,实则已经二十有五,凤眼流盼、唇若樱珠,生得一副华丽妩媚的好面孔。只是此刻没什么表情,显得疏离又慵懒。
安老板提起小毫毛笔一画,抬头,似笑非笑地说:“哦,那与我何干?与何老板该还的钱又有什么关系?”
何老板脊背一凉,心里打起了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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