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丘阳城经商办事儿的都知道,素兴钱庄的安老板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虽然安老板看上去像个花瓶,以前也确实是锦华楼的小倌,但他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也是出了名的。若是办事规矩,双方互利互惠;若动了歪心思,就别想在丘阳城混。
明明天气才刚刚转暖不久,何老板的额头竟隐隐冒出来冷汗,“这不是眼看着城主家二少爷要过生辰了吗?鄙人提起这个也是为安老板分忧啊!”
安老板合上账本,玉手一摊,立即有小厮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
碗盖一推茶沫,安老板喝了半天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继续。”
“哎!得嘞。”何老板十分狗腿,“您说丘阳城里什么是祁二少没见过的?生辰宴上若都是听腻了、看腻了的旧玩意儿,岂不扫兴?”
茶杯在桌上一撂,安老板用鼻子笑了出来,“管它新的旧的,我给他过生辰,他敢不乐意?”
“是是是,安老板说得是!”何老板说错了话,吓得心肝皆颤,赶忙迎合着。
祁二少跟安老板的事儿得有快十年了,何老板随口提的“旧玩意”,可是实实一巴掌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安老板也懒得跟姓何的计较,问:“那个巡演的戏班子都有什么绝活,何时有场子,怎么联系?”
见此,何老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些只是下马威而已,吓唬完了就该哄了,安老板大手一挥,给姓何的宽限了十日,把人给打发了。
丘阳城,城南。
整个丘阳城上下的娱乐场所都在城南,勾栏瓦子、夜市小贩简直是花样百出,热闹得很。还有西洋那边流传过来的阶梯剧院。
不像其他地界,西洋戏进入东边儿的丘阳城只有两三年,民众还不太买账,只有来大荣经商的西洋人才会偶尔看一看,剧院老板愁得大把大把掉头发。
本来,剧院老板都准备好及时止损、把这地儿拆了换其他营生。
可没想到那巡演的剧团是真有本事,先是在露天的街边吸引了一大批观众,又把这些金主们引到剧院。
原本冷清凄惨的阶梯大厅变得场场爆满,还养活了门外一圈黄牛票贩子。剧院老板总觉得这是一天大的馅饼,冲着他的脸胡乱地拍。
见一雪发赤瞳的俊美男子走来,剧院老板眼角的褶子笑得跟折扇的扇骨似的。
“哎!这不是账房先生吗?怎么不见芋老板?”
弥勒身的还是凇云是“老芋头”;懒得用化形术变化全身时,他就是巡演剧团的账房。
“他今天休息,有什么事情需要转达吗?”凇云问道。
剧院老板连忙道:“没有没有!不敢劳烦芋老板。对了,您是不是想在丘阳城转转,需不需要我遣一个小厮伺候?”
凇云笑着婉拒,独自一人离开剧场。
神木塾一行人一路南下,回到了大荣境内。他们打算先去往东侧,再向南江地区移动,进而到达南海,最后向西北进发,去往西域诸国。
这帮学生都是头一回自助组团出远门,非常成功地在到达霜叶山之前,不出凇云所料地花超了预算。
不过凇云和严洛早就在出发前严正声明,就是弟子们全都饿成鸡肉干也不会掏一分钱的。
面对无情的铁母鸡和铁后妈,大家能怎么办呢?
——生活着实不易,丘阳城里卖艺。
今天晚上轮到玄子枫、舒彩、南泽恩熙三人休息,不用上台表演。闲不住的三人组就挑了一间练功房开始名为“切磋练习”的“暴力拆迁”。
反正有最强修理工舒彩在,任凭房间碎成渣了都能给修回去。
躲过一波南泽恩熙扔过来的飞刀飞针,玄子枫叫了一声,“菜姐!”
舒彩正左手翻书,右手摸在地面上发动灵能,应了一句,“干嘛?”
“菜姐你唱首《唤生灵》呗,给我叫只鸟,或者猫猫狗狗也行。”
话音还没落,一颗钝头小弹丸打中了玄子枫的脑壳。
舒彩往嘴里塞了把零食,嚼得“嘎嘣”响,“收费。”
一波暗器雨胡乱地拍在玄子枫身上,南泽恩熙道:“专心。”
还好南泽恩熙拿来跟人对练的暗器都是没开刃的,不然玄子枫早就被扎成筛子了。他无奈地耸肩,用火袖子给南泽恩熙飞过去一颗烟雾|弹和两枚穿心针。
鸡仔用的暗器自然是开刃淬毒的,不然真不够给銮钖嫡系练手。
借着南泽恩熙抵挡的瞬间,玄子枫抬手给舒彩甩过去一个小瓦罐,“酸菜,是森坦斯的方子,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
卧底鸡仔的烹饪水平是获得过五味楼老板认可的,舒彩吞了口涎水默默地收了贿赂。
“吱吱……”
“汪、汪!”
“莫嗷!——喵!”
一首歌的时间,练功房的窗台上密密麻麻堆了半个丘阳城的流浪动物。
丘阳城也是商业大城,比起上街一杆子打过去、十个人里有五个人都是驭灵师的抱玉城,在这里活动的主要是平民。因此,总会觉得这里的居民要和气淳朴些。
凇云的外形太过显眼,他习惯性地小幅度开着“灵幻”。幻境能够影响路人的认知,保证周身五米范围之内不会有常人察觉。
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可以轻松骗过,但被入感控制的烟囱雨燕可眼尖得很。麻黑麻黑的一小只灵活地在空中穿梭,跟着那道雪发玉冠青袍服的背影。
看起来凇云似乎很是熟悉丘阳城的道路,七拐八拐就走进了一条花街,进了锦华楼。
锦华楼。
丘阳城花街里最高级的男妓青楼。
——师、尊!!!你个大骗子!
心分二用的玄子枫被这个大八卦弄得心神不稳,又挨了南泽恩熙一顿暗器暴揍。
别说禁|欲系了,玄子枫差点以为凇云是绝欲系了。
卧底鸡仔那么漂亮一仙鸡,下了药送上门去,收获了什么?
一枚清心决!
——什么小倌能长得比我好看?什么样儿的能有我贴心?
玄子枫可是用冰鉴术察言观色,照着凇云流露出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偏好,调整自己的着装与体型。他敢保证,天下之大,绝对找不出比他玄子枫更是凇云天菜的款了。
就这样,凇云还是去了青楼!
——为什么!!!家花不如野|粪|香吗?!
偏偏这个时候,烟囱雨燕因为黑不溜秋、不够好看,被赶出了“高级”的锦华楼。
玄子枫真的是急火攻心,加之蛊虫肆虐,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鸡仔!”
南泽恩熙还以为自己把人给打坏了,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停手上前查看。舒彩一脚踢翻了自己的零食罐,冲过去把鸡仔揽在怀里,灵力一动就要内窥玄子枫体内的情况。
这一身蛊虫可不能让人发现,玄子枫赶紧凭着灵力高出舒彩两段,把她的内窥给截胡了。
拿出帕子擦擦嘴角,玄子枫咳着坐起身摆摆手道:“没事,先天不足,老毛病了。”
一听这话,舒彩眉头皱了起来,“知道这是老毛病,但你成天吐血也不是一回事儿啊!从去年开始越来越严重,通实楼真的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不敢让他查啊!玄子枫暗道。
“等回去我让医疗部的部长再给你看看。”南泽恩熙一如既往地毒舌,“刚开始大概两三月一次,现在每月一吐,真真比来月事还准。”
——那就当我在来大姨夫好了。玄子枫耸耸肩。
“依这小子的性子,说不定背着我们偷摸难受,也谁都不告诉。”舒彩道:“回去还得半年呢,咱们出了丘阳城应该会去一趟霜叶山,到时候拜托橘妈,找他宗门的人给看一眼吧。”
——知我者莫若菜姐。但霜叶山还是算了吧。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凇云已经从锦华楼出来了。玄子枫控制烟囱雨燕急忙跟上。
——衣着工整,灵力稳定、心跳呼吸平和……应该什么都没干。
玄子枫可算是松了一大口气。无论是凇云还是锦华楼的妓子,应该都没有虚到几句话的功夫就搞完了。
所以凇云应该就是进去聊了个天。
——找陪聊吗?严洛和舒彩不陪你聊吗?
走出花街,凇云向着城南方向离开,看样子应该是打算回剧院附近的客栈写书稿。
凇云走到剧院附近时,正巧赶上了晚场散场。
与此同时,安老板和他钱庄里的小厮正走出剧院。
摇着手中的折扇,安老板道:“你别说,这个戏班……我是说,剧团,还真有不少新花样。文煜最近也在看森坦斯和西洋的书,应该正巧是他喜欢的。”
钱庄小厮跟在其身后,“这世上最了解祁二少的莫过于安老板了。只要是您准备的,祁二少肯定喜欢。到时候提起预订个包间,在里面摆上鲜花和祁二少喜欢的瓜果小食,就成了。”
“那可不成。”安老板合起扇子敲在掌心,“给文煜的东西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怎么能跟其他观众一起?应该把这个剧团请到我府里,最差也要包场才行。”
敢让整个丘阳城最火的剧团为一个人演出,也就安老板能做得出来了。
这可苦了小厮,“老板,您有所不知,这剧团的票可是预售半个时辰内全部抢光的,包场……有难度啊!”
安老板一笑,“没难度的事儿,我安若还就不办呢!”
忽然,安老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脚下的步子骤然停止。
丘阳城的夜很喧闹,烛火、灯笼给整个城市围上一层橙黄暖色的光。散场的剧院附近人头攒动,有一雪发玉冠格外显眼。
大雪压青松,青松且挺直。如果这诗里的物,吟的是人,那远处过客的发与身姿,便是这了。
小厮没反应过来,一回头也愣住了。
喜怒都藏于笑颜中的安老板,竟然怔怔地望着远处,嘴唇微颤、渐渐红了眼眶。
这可把小厮吓坏了,堂堂素兴钱庄的安老板何时这么失态过?
一向在意自己形象的安老板将扇子丢给怔愣在一旁的小厮,猛地冲进了人群当中。
“玉蜻蜓!玉蜻蜓!”
安老板的声音甚至是撕裂开的,他粗暴地拨开人群,向着那个雪发背影奔去。
“玉蜻蜓!!!”
然而,那道身影还是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烟囱雨燕和凇云都是看得到的,安若其实就站在凇云面前,只是他看不到。
凇云周身五米的范围内,都会被灵幻影响,或是感受不到凇云的存在,或是凇云的体貌特征会在他们眼里泯然众人。
钱庄的小厮一边给过往行人赔礼道歉,一边追上自家老板。
“玉蜻蜓,你还活着对吗?你过得……好吗?”双目无神的安若喃喃道。
尽管安若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但凇云还是伸出手,淡淡地笑着,摸了摸安若的头。
透过烟囱雨燕的眼睛,玄子枫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窒息感和疼痛从胸腔传来,像是火焰的手捏紧了心脏一样。
凇云会摸神木塾所有小动物的头、也偶尔会摸严洛和舒彩的头。可玄子枫从未像此刻一样,体会到如此强烈、莫名的情绪。
以前还有“不跟小玩意儿计较”、“那是师徒情”作为借口。而这个人,玄子枫找不到任何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压下这胸中隐秘的烈火。
玄子枫知道了。
这叫做“嫉妒”。
☆、锦楼昨夜又东风
“老板……”
知道今日安老板不太对头,钱庄的小厮丫鬟们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安老板此时已经将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捏着有些发痛的额角,问:“何事?”
小厮轻声禀告,“老板,咱们不是在剧院那儿留了信儿吗?外头有个叫做‘老芋头’的胖子求见,称自己是巡回剧团的老板……”
现在都亥时二刻了,怎么会有人这个时候来商谈?真是奇了怪了。
见安老板没有回答,小厮试探道:“那我遣人把他打发了?”
想到今日情绪起伏太大,晚上也睡不着,正巧也还没来得及更衣,安老板叹了一口气,“唉!人都来了,见一面吧。”
稍稍整理一下心情,安若便又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安老板了。
然而,安老板的“光芒万丈”只持续到他看清会客厅中来人的前一刻。
自称“老芋头”的剧团老板并不是什么猥琐的大胖子,而是雪发赤瞳、五官朗俊、身姿挺拔端正的美男子。
安若有些踉跄地上前一步,唇瓣微启正欲说些什么,却在脱口而出之前咬住下唇,把那话咽了回去。
“都到外面候着,滚远点儿不要来烦我。”
把所有的下人都赶得远远的,安若深吸几口气,可还是平静不下汹涌的情绪。他红了眼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凇云从桌上拈起一只精致小巧的茶杯,习惯性地在手中把玩,显得十分平静、松弛又得体,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赞赏一句安若府中的茶水,他淡淡地笑道:“方才街上人多眼杂,不是个好时机。你心思细,怕你心里揣着事儿晚上睡不好,这才冒昧深夜叨扰。安若,别来无恙?”
安若是好面子的,这一点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如果真的在繁华的城南街头相认,待安若情绪平复下来定是倍感颜面无存。
也只有熟悉安若的那几个人,知道他爱钻牛角尖,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气得不行;看过他大晚上睡不着觉,在屋里直跳脚的丑态。
这让人羡慕的音色,还有话语中熟悉的平和,都亦如十年前一样,明明一丝毛病都挑不出来,却能让安若瞬间火冒三丈。
“玉蜻蜓,你还没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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