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皮肤薄,毛细血管扩张起来特别明显。这会子热泪盈眶愣是忍着一滴不往下掉,可通红的鼻头和眼眶早就把他的色厉内荏给卖了。
“托安老板的福,生活还算滋润。”凇云依旧是风淡云轻的模样。
这话跟火上浇油一样,直接把安若给炸了,快夺眶而出了眼泪都憋了回去。安若怒极反笑,“没死,你离开后十年间一点音信都没有?!玉蜻蜓你良心被狗吃了吗?你不知道我……”
冷哼一声,安若把自己那句“担心”给“呸”到了地上。
凇云叹了口气,“是我不好。丘阳城对于我来说是个不堪回首的地方,起先几年是没那个豁达的胸襟和勇气,不想面对。后来看开了,又怕时过境迁,不敢贸然联系。烦你担心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安若知道凇云的难处,态度略为缓和,但讲起话来还是带着气。
“不烦,反正相识一场,我和你也就是个连真名都不知道的关系。想必堂堂玉蜻蜓也不屑于记挂一个小倌儿。”
凇云无奈地笑了,“凇云。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是为凇云。”
安若不依不饶,“还有姓呢?不是什么我等平民百姓听不得的大姓吧?”
“不是。只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被逐出宗门,姓名还于家族父母,剑法还于宗门,是个无姓无名无家之人了,只剩‘凇云’这个表字是自取的。”
“哦,那是挺可怜的。”安若的火灭了大半,只剩下几分余怒未消,话里头有那么一点阴阳怪气。
既然安若还得再要一个台阶,凇云只好道:“于寒松。‘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是为寒松。”
可安若的脑子里想得早就不是什么凇云的真名了,他似乎是突然反应过来,身体猛地一震,拍案而起。
“什么叫‘剑法’还于宗门?”
还姓名,以后不用便罢。还剑法,学都学了要怎么还?
也不管两个人十年未见,是否还能同往日一般亲厚。安若跨步至凇云身前,拉开凇云的袖子,强行扯出凇云的腕子。凇云手中价值连城的茶杯,因安若有些粗暴的动作而被掀翻。
还好凇云手快,另一只手及时将杯子捞回来。
那狰狞变色的伤痕,如十年前一样盘虬在凇云的手腕上,好像这十年的时光未曾流动过。
安若心里最后一点火气也没了,他放开了凇云。
良久,安若缓缓开口,问:“你现在开戏班……剧团?”
他在凇云对面的黄花梨椅子上落座,一只手搭在旁边的小桌上,歪头支着有些发胀额角。
凇云给了安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算是,但不是主业。”
这个表情跟十年前没什么太大的差别,都是凇云不想说谎,但又摆明态度不想告诉安若。
没等安若开口,凇云主动询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包剧团的演出?可是为了给祁家的二少爷过生辰?你跟他……”
“我跟他好了。”不等凇云说完,安若便打断了他,“好了快十年了。你走了之后没多久,他就成了我的客人。想起来,他‘文煜’这个表字还是求你起的。”
凇云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是城主家的少爷,没有对你……”
“没有。玉蜻……哎呀叫你‘凇云’好别扭。”安若撇嘴,最后还是选择顺着自己多年的习惯,“玉蜻蜓,你走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得,一句也没忘过,你放心好了。”
安若拍了拍他身边精致的黄花梨茶桌,颇为骄傲地说:“这钱庄、宅子都是我个人的产业,跟文煜没有半块灵珏关系。赎身的钱我也没欠他,老早就还清了。我凭自己的本事,他们城主家还真没我有钱。”
听了这话,凇云总算是一颗心放回肚子里。他起身去揉安若的头,无比的自然,就像十年前那样。
“安若,你真的很了不起。”
一句褒奖,像是在夸奖小孩似的。
都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了,安若已经过了被人摸头的年纪。可这久违的干燥而清凉的手,好像让安若一瞬间回到了当初。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凇云只比他大两岁,却总让他感觉到凇云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眼泪还是没收住,顺着安若的凤眸滑落。
这一夜,安若送走凇云后美美地睡了一觉。
玄子枫却提心吊胆,做了一宿噩梦。
——鸡仔仍未知道,那天后半夜才回来的凇云都跟安若干了些什么。
橘医生和柳医生紧急会诊后,令玄子枫卧床好生休养,不许他用灵力、不许他开灵能,直到第二天早上体检暂无大碍,才放他自由。
一场难度等级非常低的“聆风听雨”,因无法开始而宣告失败。
哪怕是凇云回到客栈之后,玄子枫依然满心都是安老板和凇云先生之间气氛暧昧的场景,梦里自顾自脑补出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虐恋,大晚上被自己想出来的离谱剧情惊醒。
尤其是得知凇云帮安若包场剧院,还大早上和沧澜、阿尔瑟一起讨论剧本,找舒彩商量节目单,通知大家为特殊观众准备一场特别演出时,玄子枫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玄老板很快就没心情嫉妒安老板了。
——岳阳城东,素兴钱庄被查封,安若老板被抓了。
第二天下午,丘阳城的官兵身着便服,十分低调地走进素兴钱庄,礼貌地把安老板请到了官府喝茶。
平日里官府抓人,都是浩浩荡荡恨不得人尽皆知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就能传遍全城。然而这次,除了素兴钱庄内部清楚这事儿之外,钱庄隔壁的店面都浑然不觉。
除了房梁上一只麻雀。
它黑溜溜的豆豆眼将这一切实时传给玄子枫,随后扑腾着翅膀跟上安若。
此时的玄子枫正在跟穆逸凡和柳枝计算票房分成,他算是全城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人之一了。
在短暂的幸灾乐祸、大快人心之后,玄子枫暂且屏蔽掉自己的私人感情,以理智的方式分析这件事。
经过一圈全城巡回的打听,玄子枫发现这里面有点意思。
丘阳城的达官显贵圈子都知道,安若是城主家二少爷祁晓从锦华楼买来的小倌。但奇怪的是,祁二少没有金屋藏娇,反而是让安若自己置办宅邸、折腾钱庄生意。
按理来说,一个娈童的使用期限顶多两三年,身体长成了,用着也就没滋味了。可祁二少至今未娶,到现在还是隔三差五就去安若那儿留宿,也没见二少找过其他的小情儿。
祁晓对安若是真情还是假意,玄子枫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但安若和丘阳城祁家之间绝对是有利益往来的。
钱庄暴利,祁家的私业可能要仰仗安若帮衬。若是城中相关商业的公务遇上点什么事儿,以安若在丘阳城商圈的话语权,只要他安老板点头,就好办多了。
想到这里玄子枫猜出了个大概。
第一,这事儿绝对不小。
不然祁家早就替安若压下去了,犯不着要安若耽误钱庄的生意。这都是官商之间心照不宣的那点事儿,只要不是惹出什么大的祸端,都是一个拿钱、一个平事。
第二,安若可能会有大|麻烦。
祁家虽然依靠他,但碍于他跟祁二少的特殊关系,不管祁晓是自愿不娶,还是为了家中利益不得不以此牵制安若,祁家不可能对他毫无怨言。此次风波,难保祁家不会借机除掉安若,将素兴钱庄握在祁家手中。
如此看来,此前低调地“请”走安若的行为,多了一份欲盖弥彰的意味。
玄子枫究竟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凇云呢?
卧底鸡仔陷入纠结。
必须承认,玄子枫因为任务进展太过缓慢,人已经魔障了。现在他见谁都能脑补出他跟凇云有奸|情,有点怕什么偏要想什么的意思。
撩起一把凉水拍在脸上,玄子枫强迫自己尽可能地冷静,将心里那些完全不理智、不划算的想法都甩掉。
知情不报,于他而言没有任何风险。用不了几日他们会尽快离开丘阳城,去往霜叶山。就当他玄子枫是个乖巧的傻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修炼驭灵师”怎么想都是最妥当的。
要是说了,怎么解释他监视素兴钱庄的事情?他又怎么让凇云相信这件事……
等等!
怎么能让凇云知道这件事所言不假?
自然是眼见为实。
入感,三段技能“通”,能够以肢体接触的方式分享入感的内容。
如果玄子枫用“通”分享这些影像,就能理由正当地揩油!
想着指腹可以点在那雪松云鬓间光洁的额头;或是轻轻触碰那人藏在袖子中纤纤玉指,感受那温香软玉滑腻的触感……
“凇云先生!不好了,安老板被抓了!”
☆、城里城外鸡犬闹
“凇云先生!不好了,安老板被抓了!”
玄子枫只是敲了两下客栈客房的门,还没等凇云说完“请进”就冲了进去,完美演绎什么叫做事态紧急、惊慌失措。
向来处变不惊的凇云也露出惊异的神色,起身问道:“怎么回事?”
“凇云先生,得罪了!”
还没等凇云反应过来,玄子枫抓住凇云的手,立刻开了入感。
安若被人带出素兴钱庄、关入大牢的影像映入凇云眼帘。
现在不是死皮赖脸不撒手的时候,太得寸进尺容易掉好感。玄子枫及时收回手,规规矩矩道:“情况紧急,多有冒犯,还请凇云先生见谅。”
态度端正、任谁也挑不出毛病,还不着痕迹地占了师尊便宜。
——干得漂亮!
果如玄子枫所料,凇云并没有计较这一点。
“无碍,给我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凇云甚至主动伸出手,要求玄子枫与他共享更加详细的情况。
卧底鸡仔努力稳下自己的呼吸,差点没能压住自己心底的雀跃。
——稳住,欲擒故纵是诱捕师尊的重要手段。
玄子枫故作为难,“先生,实时共享的时候没办法调整视角,鸟类的视野跟人类不一样,可能会有些不适。”
“无妨,情况紧急,顾不了那么多了。”
——看,师尊在主动要求牵手。
既然老师都发话了,做乖学生的自然是要听话的。玄子枫借坡下驴,轻触凇云圆润的指尖,抚过修长的手指,将能感受到脉搏鼓动的掌心纳入手中。
这触摸的力度恰到好处,正是不轻不重,能借着十指连心,惹得人从手心手臂酥麻到心脉的爱|抚。
凇云正担心着安若,丝毫没有意识到玄子枫在搞事情,只是下意识地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看来“药劲儿”不够。
小鸟特殊的视野范围本就让凇云微微蹙眉。玄子枫还在使坏,让小麻雀团子使劲儿蹦跶,上蹿下跳、螺旋升天,把玄子枫自己都弄得有点晕。
纵是凇云有精神类灵能,神识比他人强大许多,也禁不住这番折腾。他顿觉天旋地转,脚下有几分不稳。
玄子枫借势挪了一步,恰到好处地扶着凇云的手臂,引凇云向他的肩头靠过去。凇云正晕着,重心微倾,半个身子就这样倚在玄子枫臂弯里。
——我真的比师尊高了。
在玄子枫的记忆中,他总是在抬头看凇云。一开始是真的仰视,而后是习惯性地把凇云摆在很高的位置。
就在刚刚凇云靠在他身上的那一瞬间,他才有了实感,才笃定这个事实。玄子枫惊异于这种变化,仿佛是一夜之间,他与凇云距离不再那么遥远了。
凇云的身体偏凉,没什么热度,可隔着衣物却让玄子枫的心口热了起来。
精神类灵能的神识还是十分强大的,凇云立即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但碍于入感需要肢体接触,他还握着玄子枫的手。
“先生,我还用‘分’准备了一只猫,虽然没有麻雀隐蔽,但是上梁听一听应该是没问题的。”
凇云点头,再次闭上眼睛。
猫科动物视觉的色彩比人类少,但在黑暗中看得更加清晰,听觉也比人要敏锐许多。
狸花猫的肉垫无声地踏在梁上,它探着头向官府的下方望去。
堂中,安若已经被放了出来。
他坐在椅子上,面色不佳,一看就知道被气得不行,但身上一点也不见狼狈,精气神足得很,正生龙活虎地与对方对峙。
“我们素兴钱庄,只经营丘阳城内的存款、放贷和汇兑。从来没有周边村庄的生意,账本拿来了,城主看过、你们也都亲自对过了,根本就没有羊沟村的流水。”
几个短褐穿结的村夫指着安若的鼻子吼道:“假账!假账!你们这些开钱庄的,哪个不做黑账!还我们血汗钱。”
“你心真是黑的啊,我们就那点积蓄,全让你给骗走了!”
乡野村夫除了上不得台面的脏话外,肚子里没几个词。此时在官府又不敢放肆,翻来覆去就那么撒泼耍无赖的几句话。就像是手臂长的小犬在炸|毛,只能发出不同节奏的吠叫。
另一边的安老板就不一样了。
他十四岁的时候天天跟巧舌如簧的凇云吵架练手,从花街打滚出来混了十年丘阳城商圈。论嘴皮子功夫,他安若还没怕过谁。
“这么小的地方,才二十几户人家,怎么会有那么大一笔钱用于存款?怕不是你们在告黑状!就算你们真的有那么多钱被人卷走,也是有人以素兴钱庄的名头坑蒙拐骗,我还要讨个说法呢!”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加上官府时不时出来和个稀泥,场面热闹得很。
不一会儿,玄子枫和凇云就便理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羊沟村在丘阳城周边管辖区域内,算得上是穷山恶水多刁民。村里没几个女人小孩,大多是好吃懒做的穷光棍。村民以坑蒙拐骗为生,搞点钱就去吃喝嫖赌,大片的土地荒芜、没人耕种。
就这么一个小破村儿,竟然向官府上报了一个几千万灵珏的大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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