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看他的背影就知道他是我的师兄,但此刻的我却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望向这张看了百年的脸,我只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
第15章
四十一
然而飞雪还是快了一手,冷剑再度捅进魔君问方的心口,寒意深入经脉,幽蓝色的剑光抽出,鲜血和生命一并流逝。
幻境中血锈味都是真实的,浓重的像是横尸千里的战场。
他强撑着,讽刺地冷笑道:“你真以为杀了我,自己还能活多久吗?”
师兄终于看向这边,隔着魔君问方愈发透明的身躯,他的目光似乎直直注视着我。
我无数次见过这双眼睛笑弯时的温柔模样,真叫人如沐春风。他倚靠在门边笑着看我,什么湖光山色、人间仙境,都通通变得黯淡无光、俗不可耐。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他这么冷酷无情的眼神。
“季芜要杀我,这我认了,当年守元宗的事,是我欠他的。”魔君问方低声叹息,状似平静冷淡,“可是你呢?季芜把飞雪都给你了,你敢告诉他自己是个什么人吗?”
他和段寒烟像的惊人,越是装的风轻云淡,心中的恨积压的越深。
我想起和谢珏初次见面时,他发狠用匕首捅进我左肩,又强行破开我的经脉,灌注仙家正气,这样的行径我只能用作践和折辱来形容。
分明把我恨之入骨,却还要装作不在乎。
魔君问方是个这样的人,我早已了然。那我师兄呢,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季芜不会知道我是什么人。”师兄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漠又斩钉截铁。
他大笑出声,脸上血色尽失,只有经脉中流动的寒意格外突兀。那张脸太过浓艳秀丽,将死未死的模样也漂亮的骇人。
“他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魔君问方死到临头,万事都掌控在手让他很放心,师兄的语调也突然变得柔和,“季芜这一生都是我安排好的,他只需要快乐地过完就足够了。就算我要死,也一定会带着他一起死。”
“快乐?”他扬声道,面上虽然灰败,可声音依旧清亮,“你从来都不知道季芜想要什么。”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我师兄的痛处,“我怎么不知道?”
“季芜想要你死。”
他哑了声。
正当我以为他的灵魂都快要化为乌有时,一根灼眼的红线突然夺去了我全部的目光,这根红线细长柔韧,仿佛泛着圣光。
我的神魂中也有这么一根红线,和谢珏紧紧相连。
往生河那一战时我在苍山,连主峰都没有下去过,红线被苍山大阵死死地压住,那此时此刻魔君问方神魂中的线又是和谁相连呢?
他手里捧起一簇光,笑的很是轻狂,隐约有些疯癫。
那是灵火,生命里凝着的火。
灵火点燃魂魄,只消片刻便可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苍山掌门突然变了神色,然而一切都晚了。
神魂出窍的那一刻是漫天的金光,两盏魂灯在同一瞬破碎,空灵的声响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魔君问方死了。
苍山掌门也山陵崩了。
我愣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脑中一片混沌。
指头无意识地松开,花朵的红色汁液染上了整个手掌,悄无声地低落在地上。
最后的一副画面是师兄坠入往生河中,化作漫天的光点。这是不知偷取多少人的记忆编织出的场景,真实的令人发指。
光点像飘忽的火焰,照彻了所有的黑暗。
我看着天边,等到最后一簇光消逝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好看吗?季芜。”
一双手突然从背后捂住了我的眼,这声音仿佛鬼魅,不死不灭。
四十二
幻境在他进来的那一刻破碎,昏黑的夜里,只有幻兽的哀鸣。
魂灯破碎,灵火熄灭。
尽管如此,他还是活着,甚至是连肉身都依然保留。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还未来得及想清,就昏沉地向后坠去。幻境最能蚕食人的心力,我连遭了两场,若不是谢珏强行破开,恐怕要有不测。
只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被他接在怀里时我为什么会没由来的感到安心。
……
流水的潺潺声滑过耳边,谢珏掬起一捧清水替我擦脸,他动作很是轻柔,声音也温柔的浸着水。
我躺在他的大腿上,阖上了眼睛,仍然感觉荒谬的像是在梦里。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但此时的我们却在贪恋这片刻的平静。
“我是不是很像他?季芜,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就是很像他,你之前不是也差点被我骗了吗?”
谢珏摸了摸我的头发,继续说道:“我和他神魂相通,从降生时就是一体的,同产的兄弟也不会这么像。你是不是怨我?要是再像他一点就好了,干脆彻底骗过你算了。”
“我们虽然这样像,但命数实在差的太多。明明都负着无数杀孽,他却永远光明磊落,你知道吗?你在苍山的那些年,我一夜也不敢安眠,我怕他杀你,又嫉妒得发疯。”
“你刚入苍山的时候,我经常过去看你,有时我也会和你说话,”谢珏顿了顿,“但你从来没有认出来过我。”
“夜深的时候,我总是守在摘星湖边。你经脉紊乱,天赋高的可怕,我在你这个年龄时也没有这般的强,苍山大阵都压不住你突然爆发的魔气。”
我睁开眼看他,初晨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肩头,红日照着,苍白的面容也多了几分血色。
“我对你亏欠颇多,”他看着我,眼底的深情几乎要溢出来,“可后来的百年我都在补偿你,你当苍山那么强势背后的底气全是你师兄一人吗?我在暗处,不知道替他干了多少脏事。你在他手里,我只能处处依着他。”
“我跟他总差了那么一线的气运,从你降世前就是如此。”
谢珏回忆起过往,神情平静。他临坐在清水河边,满身杀孽似乎都被洗涤干净,沉静的模样竟是就几分像我师兄了。
我把手伸进水里,一边撩起冰凉的河水,一边听他讲述那个漫长的故事。
苍山掌门是个严肃正经的人,他恪守无情道,在苍山默默修了许多年的剑,做事公正,为人正直,首席弟子也是个极出色的青年才俊。
可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始终藏着一个人。
那人名满天下,出尘决绝,甚至比这位掌门真人的名声还要响亮些。
守元陆挽月,袖起惊风,衣带翩跹,举手投足都极尽风流。
日思夜想,又见不得真人,他便悄悄作了一副小像藏在书页间。
一切的开端都始于某一日,他的首席弟子偶然间在他的书房翻到了那一页画像。
疯狂ooc 不能写进正文的一段
“魔君算什么?”“季芜,我愿意做你的狗。”
四十三
彼时守元宗倾全力进攻魔界,魔君问方身受重伤,生气尽失,只有魂灯还燃着微弱的光点。
那具俊美到极点的肉躯深深地沉入往生河底,周身散发着浓黑的魔气,且不说四方生灵不敢接近,连流水中的光点都要绕开他。
可以说季芜的诞生就是为了给他续命。
苍山的玄君从见到那副画像就开始谋划。他是天生的胜负师,这九百年来的天下局都是他一手策算出来的。
他自信,甚至是自负,未来的九百年也在他手里。
果然他又赢了。
那时候的玄君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局他不仅全盘尽输,还心甘情愿。
季芜出生的那一天他很高兴,特意挑捡了一壶梅子酒走到摘星湖畔,那是暮春时节的傍晚,暖风吹得他醉意醺醺。
凡大能降生天必有异象,季芜打娘胎里就带着仙气,他是苍山掌门和陆挽月真人的子嗣,再怎么样也平凡不了。
只是季芜降生时带来的异象着实让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拎着酒壶站起身,看着树上的花像落雪一样谢尽,香气远飘,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的花瓣。
他是被人怀着无尽爱意来到这人间的,所以可能因此他的异象也带着柔情。玄君揣测着,目光望向了湖边的那一处空地。
花虽然谢了,但春草浓碧,生机盎然。
那是一个好地方,可以给季芜做个房子,玄君想他会好好地把他养大,让他快乐地度过他的童年和少年。
再怎么说,这也是他师父的唯一儿郎。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苍山掌门再度归来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满身的寒气,看起来像闭关多日刚刚出来,他的情感似乎都被剥夺了,比离开之前还要冷漠无情。
玄君隐隐约约地想到,他师父此番可能是被骗了个干净,这一局还是陆挽月棋高一着。
真比起无情,苍山的确是比不过守元的。
守元宗和苍山不仅功法截然不同,修行之路也是反着来的。
苍山的最高境界是入凡,苍山弟子以无情入道,最后重新归于尘世。而守元宗的至高之境则是求仙,弟子从有情到无情,修的越深,越为无情。
尽管如此,世人仍然觉得守元宗有情有义。
因为鲜少有人走到最后一步,守元宗破境比苍山要容易许多,尤其是在无上境之前。可越到后期,越显苍山弟子的强势和守正。
陆挽月有多强,她就有多无情。
只有对着季芜的时候,她才显出一些深情来。季芜身上好像有种不可名说的魔力,总能叫最无情的人也对他怀有爱意。
后来的叶城宴上,他看着陆挽月把季芜抱在腿上,亲手喂他吃糕点,只觉得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他师父的面色也有些古怪,不知道隐忍了多久,才状似平静淡漠了问了一句:“叫什么?”
“季芜。”陆挽月面容秀美,明艳无双,笑起来时更是夺人心魂。
苍山掌门一时之间失了魂,连客套着回上句什么都没有,逃也似地转过身离开。
他八岁那年就被灭了满门,这一生中他只对陆挽月一个人说过他修道之前是姓什么的。
第16章
四十四
只有玄君依然站在原处,目光看似淡漠地扫过季芜稚幼的脸,暗自用灵识观尽了他的筋骨和经脉。
孩童的天真和单纯使人惊心,不过他相信问方一定可以教养好、利用好他。
灵魂间的互相滋养非常的微妙,季芜一日日长大,魔君问方也一日日的恢复。
他的肉身逐渐轻盈起来,最终重塑魂魄。
魔君问方再度出世的那一天,守元宗的掌门亲自守在往生河的河岸。
许多年前他的妻子被他所伤,落下病根,连带着唯一的儿郎也从娘胎里就带着病。
谁也没有想到,这才短短数十年,他又回来了。
生如鬼魅,不死不灭。
后来的故事被世人传颂,连越北的小儿都晓得,守元宗的那位掌门英勇战死,重伤魔君问方。
但这些都只是开始。
守元宗的大乱才是一切的祸根。
陆挽月寿元将尽,年幼的季芜无疑是这些弄权者心中最好的傀儡。
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年却在那时纠结于情爱之事,他整日里坐在湖边撩水,等着他的那位哥哥踏碎一泓月光来到他的面前,就像是现在他用手撩起清水河中的水。
再然后就是守元宗内乱,季芜被带回苍山,陆从殊登临掌门之位。
不会有人再记起陆挽月真人的稚子,他就这样永远地消失在守元宗的记载之中,正如同他从未出现在守元宗的任何一本名册之中。
世人只会知晓苍山的那对师兄弟,杀伐果决的玄君和惊才绝艳的季芜。
谢珏放慢了语速,抬眼望向那一轮红日,眼眸中也泛着灼灼的红光。
“他不是个好人。”他低声说道,眉头颦蹙,瞧着有些脆弱,直令人想起西子捧心。
“可是我很想他。”我抬起头直视着他,坦然地说道。
流水滑过我的掌心,一块坚硬的物什抵住我的手。我抓握住它,模糊地感觉像是玉石,也不知被雕刻成了什么形状,崎岖不平的。
谢珏脸色有些发白,手无意识地放在了我的脖颈处,这立刻唤醒了我的记忆,我挣扎着站起身。
清水河对我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我还未站稳就晕眩地向后坠去。
我命里合该与水犯冲。
他没来得及抓住我的手,四方的场景就又发生了变化。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雕栏玉砌,高大的石柱上攀着起舞的龙凤,潺潺的水流声环绕于四方,只有胸前的痛楚是真实的。
这不是幻境,这里是青云峰的大殿,是真实。
屏风后有悠悠的熏香弥散开来,我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原点,如果不是胸口已经被法阵封住的伤处和手中紧握的玉石,我大概会以为这又是一场幻梦。
我摊开掌心,那是一对鸳鸯。
两只小鸟交颈,姿态优美,极尽缠绵,恰巧留出一个正圆形的空白。
脊背被冷汗浸湿,我被钉在了原地,甚至不敢转过头看后方是不是有什么人。
……
“季芜,我也很想你。”
男人低沉的声音似乎从地狱传来。
四十五
“过来。”他柔声说道,殿内却逐渐被冰霜侵袭,寒意蔓延开来,连流水都要凝滞,这是一个由寒冷铸成的巨大牢笼。
至深的恐惧笼罩着我,隐匿在暗处恶鬼的嘶吼声逐渐变大。我的身体绷紧,连带着精神世界都变得躁动。
识海里开始燃起火焰,红光照着,竭力地抵抗着快要逼入体内的寒意。
他脚步很轻,鬼魅一般几乎没有声音,只有腰间挂的佩饰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玉石相撞,仿佛敲击着某种鼓点。他的步伐悠然而放松,犹如踏着春风踩在摘星湖畔的碧草之上。
强大的威压抵在背后,我被他逼得有些腿软。
我少年时跟着他学苍山功法,伊始时跟他对战结果总是很凄惨,后来我长大了,还是始终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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