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小男孩侧蜷着手脚,正睡得香甜,全然不知他的父亲刚刚历经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
林白汐方寸已乱,他掀开韩朵的一角被子,小心翼翼地躺了进去。
他伸开手臂,引着熟睡的孩子来到怀里,轻轻地抚过他的面庞,从额头摸到嘴角,再顺着下颌,捧住了他的两颊,哆嗦着凑上去吻他,指尖是颤的,贴在额心的两瓣唇亦然。
韩朵被扰醒,意识仍是混沌的,但即使闭着眼睛,他也知道这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属于谁。
循着本能,韩朵嘟囔两声,又往林白汐的怀里挪了挪,小脸直接埋在了他的胸前,依恋地轻蹭一下,像只没断奶的动物幼崽。
温热盈怀,林白汐的三魂六魄这一刻才归了体。
韩朵两年前刚出事的那一阵,他曾无数次地像今夜这般,在梦魇中痛失所爱,尝尽人间至苦,哪怕挣扎转醒,也会因心有余悸,惶惶不得安寝。
额上冷汗淋漓,他好像重回到了那段恍惚的日子,时光为自愈所做的努力,在一朝一夕间前功尽弃。
林白汐抱紧了怀里的孩子,茫然地睁着眼睛,他望进墨色的夜,目光空洞,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从左眼淌过右眼,在枕套上洇出一片扩大的湿痕。
一夜难眠。
韩默早上来的时候,林白汐正端着一碗南瓜粥,耐心地小口吹凉,再喂进韩朵嘴里。
病房只配了一把折叠床,意味着只需要一人留下陪夜。
韩默本想将功补过,但林白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韩朵,他多劝了两句,那人便起身开始铺床,显然心意已决,韩默只好作罢。
为了哄林白汐消气,韩默又特意起了个大早,到城西的老字号买了他爱吃的早点,热气未散就送到医院,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我给你带了早餐。”
男人挪开床头柜上另一碗未拆的粥碗,将自己拎的打包袋放了上去。
林白汐舀起一勺粥,瞥了眼袋子里的几样糕点,轻轻吹开粥面上的热气。
“我买早餐了,你自己吃吧。”
他把勺送进韩朵张开的小嘴,喂完后将勺沿没进粥里,一圈圈地研起了碗底。
林白汐垂着眸,脸上没有面对韩朵时的一丝柔和,连余光也懒得分给他。
韩默敏锐地察觉到眼前人的情绪变化,不由拢起眉头,心也揪成了一团。
一夜之间,林白汐对他的态度又冷漠不少,温润的眉眼像结了层霜,浑身都散发着风雪的冷冽,他不曾看韩默一眼,却让韩默有了种被冬浪袭面的错觉,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韩默站在林白汐身后,忽然变得坐立难安。
“我买了很多,吃一点吧。”
为了打消这种焦虑,韩默从袋子里拈出一块鸡蛋糕,体贴地递到了林白汐嘴边。
林白汐微微侧过脸,唇角刚好抵上软热的糕体,他不解地望向韩默,又把目光落到占据视野一角的澄黄上,蹙了蹙眉。
“你...”
“凉了就不好吃了”,韩默干咳一声,往前送了送。
林白汐心情复杂地注视着男人,拒绝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又想到或许现在就是他和韩默最后一点温情时光,比起不欢而散,不如平平淡淡地结束。
于是林白汐放下碗,从韩默手里接过鸡蛋糕,客气地道了声谢。
蛋糕脱离指尖,韩默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心里也随之涌上几分难以名状的失落。
林白汐掐下一小块,先喂给韩朵尝了尝。
韩朵乖乖张开嘴,边嚼边眨巴着眼睛,在两位父亲间来回打量。
韩朵刚刚恢复身体,饮食务必清淡,林白汐不敢多喂,只让他尝了个鲜,就把剩下的鸡蛋糕放回桌面,抽了张餐巾纸垫着,自己一口没碰。
“你怎么不吃?”
韩默不依不饶,非要亲眼确认林白汐吃他的蛋糕,哪怕咬一口也行。
男人紧追不放,林白汐不愿在这点小事上和对方拉扯,便拿过桌上的半块糕点,当着他的面吃了干净,韩默这才消停下来。
韩朵发的是急性过敏,来得凶去得快,挂完今早的吊瓶,再做个全身检查就可以出院。
林白汐担心韩朵恢复未全,又在幼儿园的班群里向班主任请了三天病假。
这边他刚发完消息,退出群聊界面就收到了沈清庭的私聊提醒。
“朵朵生什么病了?严重吗?”
这是秋游结束后他们两的第一次交谈,上一条还停留在两人的好友验证上。
林白汐感念对方的善意,略去前因,只简单地说了说韩朵过敏的事情。
沈清庭随即表达了自己的关心与问候,又主动询问他是否需要相关方面的医生。
韩朵这会正在接受体检,韩默也因为某个来电走到了不远处接听。
林白汐闲来无事,就和沈清庭聊了两句。
与韩朵的情况有些相似,沈焱同样也是过敏体质,每年换季都免不了一顿折腾,沈清庭为此认识了几位研究免疫系统的专家,在抗敏方面也算积累了一点个人心得。
两人交流完经验,沈清庭自然地问他,这个周末是否方便让沈焱去探望一下韩朵。
林白汐犹豫不决,对方又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沈焱被一大堆玩具重重包围,小男孩四肢着地,右手挎着个小篮子,似乎在认真挑选着什么,他的左手已经抓了只小熊玩偶,但眼睛却看着其他的玩具,眼神充满了纠结。
“小焱也很担心朵朵。”
“如果不方便的话,让他下周一去幼儿园就好了,不要为难。”
林白汐略一思量,转头望向仍在通话的韩默,指尖无意识地敲起了手机侧缘。
他咬了咬唇,再抿成一条线,低下头,回复道,
“方便的,不过我的住址这几天会有变动。”
“等确定下来再告诉你们。”
回到公寓时已近中午,家里没备新鲜食材,林白汐便下了一大把挂面,摊上三个荷包蛋和细碎葱花,又给韩默那份单独做了浇头。
吃完午饭,林白汐先将韩朵哄睡,关好了卧室的房门,才放心做接下来的事情。
“笃笃”
“进来。”
韩默从电脑后抬起脸,门把拧转,林白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封皮鲜红的小本子。
在瞧清封面三个烫金字后,韩默目光一凛,诧异地望向来人。
“韩默,你的结婚证还在吗?”
林白汐站在书房门口,姿势有些拘谨。
小红本衔接了两只手,林白汐捏着两个角,微低着脑袋,用指腹轻柔地拨了下夹页,没有打开。
“你要做什么?”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但在林白汐开口的那刻,韩默却生出了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
林白汐要做什么都好,只要不是......
不是...
“离婚,我们昨天说好了的。”
“啪”
书桌后的男人骤然站起,由于起身太急,桌面的文件被一肘扫向地面,纷纷扬扬地四散开来。
“林白汐,你就这么急?!”
韩默大步流星,跨过了不知哪份会议报告,径直走到林白汐跟前,眉心拧了起来,凤眸迸出明显的怒意,像燃起了一团黝黑的焰火。
“早晚都一样,早点办掉,不耽误你时间。”
林白汐垂着眼帘,泰然地顶着一道凌厉的视线,仿若未觉。
指尖却吃了劲,封皮沿着指甲盖被掐出弧形的褶。
哪怕随手养了一条狗,七年的感情也做不到说弃就弃,面对韩默这样一个有血有肉,还是曾经给过他光和热,陪他跋涉过无尽悲欢的存在,林白汐诚然没法无动于衷。
但长痛不如短痛,只有亲手剜去了这块盘亘心口的腐肉,他才能真正地重获新生。
韩默答应离婚本就只是缓兵之策,谁料还没等他徐徐图之,一转眼林白汐就做好了所有准备,杀得他措手不及。
韩默冷着脸,面不改色地扯谎道,“我那本证不在这里。”
“过几天找到了会通知你。”
林白汐漏算了这桩,闻言一怔,又点了点头,只说,“好,麻烦了。”
的确不必着急,反正在他和韩默之间,结婚证和一张废纸无异。
它既不能铲除韩默养的花花草草,也无法将韩默绑在自己身边,现在更不该成为他离开的拦路虎。
韩默从未正视过这纸婚书的效力,他若是紧揪不放反而像在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林白汐不疑有他,得了韩默的答复便回房,一秒也不愿多待。
韩默注视着那人的背影,眼皮阵阵发紧,心底五味陈杂。
这之后,林白汐注册了几个租房的app,呆在卧室里挑了一个下午的房子。
他的手头并不宽裕,但这些年也攒了一小笔钱,足够他带着韩朵暂时换个安身之处,不过各方面条件自然比不上现在住的公寓。
有道是由奢入俭难,林白汐过过饔飧不济的日子,这几年虽然生活优渥,但他却从未在这些过于丰厚的物质中得到过零星安全感。
他穿的华服锦衣,吃的珍馐玉食,好像只等韩默一声令下,这些五光十色就会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像海市蜃楼一样,一朝情倦,万事成空,他依旧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林白汐。
七年来,他战战兢兢地抓着韩默的一点宠爱,身处金屋美景,却知南柯一梦终有醒时,无时无刻不在患得患失,他怕极了这种无根之萍般的虚浮飘渺,几年的时间也没能养出一副养尊处优的懒骨头,可见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而他唯一抱歉的,是他的孩子。
由合至分,韩朵才是这段爱恨纠葛最大的受害者。
对于此,林白汐只能在以后加倍努力工作,尽量减少韩朵生活上的落差感。
入夜,林白汐侧躺在床上,脑子里仍在回想着下午挑中的几套公寓。
从房租到地段,以及几样大型家电的配置,林白汐凭着记忆一户户地比较起来。
他思索得入神,连腰上多缠了一条胳膊都未曾发觉。
韩默略一施力,贴着林白汐的背将他拘进怀里。
林白汐被打断思绪,身体一僵,他感受了一阵从后背和小腹传来的体温,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对于一对即将分道扬镳的夫妻,这样亲密的睡姿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
“韩默?”
林白汐试探地唤了声。
半晌,身后毫无动静。
林白汐覆上韩默的手腕,轻轻地扯动了下,那胳膊又收紧一些,纹丝不动地环住了他的腰。
男人的呼吸洒在他的后颈,暖热,绵长,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林白汐不愿扰人清梦,只好接受了对方的束缚,毫无挣扎。
在他的视野死角中,男人眼皮微颤,慢慢地睁开了一条缝,注视片刻后,阖上时带起了唇角。
往后的几日,生活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林白汐照旧上班下班,为他准备三餐,打理日常琐碎,“离婚”两个字也不再提起。
而就在韩默以为风波平息的时候,林白汐却离开了。
带着他们的孩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空荡整洁的公寓。
夕阳西斜,橘红的余辉透过窗户,边缘犹似锋刃,在米色的羊毛地毯上划开一刀。
搭了一半的积木城堡被切作两半,平直的一条线,隔着这道楚河汉界,背阳面都隐没在了阴影之中。
韩默站在餐桌边,眸底幽深,一如古井无波。
桌面上,摆着两把钥匙,一个信封,以及一个黑色天鹅绒的戒指盒。
信封里装了一摞卡,是这七年间他断断续续给过林白汐的信用卡,消费卡。
“啪哒”
推开盒盖,盒子里的宝石戒指暴露于昏黄中,流光溢彩。
玛瑙红,菱形切割,椭圆的宝石晶莹透亮,纤瑕难现,岁月亦无法让它的光华蒙尘。
可林白汐一次也不曾戴上过。
男人攥紧了戒盒,指节突起,陌生的痛楚浮漫而上,浓得快要从眼里淌出来。
把情节推进到火葬场开始了,之后小白会过上好日子的(๑•̀ㅂ•́)و✧
但同时也要和大家请个假,我得准备考研了,考完会继续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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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新公寓只有原来住处的一半大,不过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拎包即可入住。
距离上一任住户退租仅隔一个月,家具都没积什么灰,但林白汐出于卫生考虑,还是花了一下午把屋子里里外外刷洗一遍,拖了地板,擦了门窗,阳台上晒着新买的枕头和棉被,被午后的阳光烤得又暖又松软。
一切都象征着崭新的起点,干净美好,充满希望。
林白汐倒掉最后一盆擦洗用的水,抹布浸在水中,已经不会再涤荡出灰黑的肮物。
收拾妥当,林白汐刚摘下塑胶手套,门铃就感应似地响了起来。
沙发上的韩朵转过脑袋,嘴里咬着一片饼干,愣愣地盯着玄关。
他见林白汐忙不迭地过去开了门,接着,他就见到了他的另一位父亲,正面色沉郁地站在大门口。
“为什么不告而别?也不接我电话?”
韩默上前一步,直接攥住了林白汐的手腕,说话间还带着微喘。
林白汐租在了韩朵幼儿园同片区的一个老式小区,公寓位于五楼,并未配置电梯,韩默是一步跨着三两级台阶爬上来的,连口气都来不及歇。
林白汐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我刚刚在打扫,手机静音了。”
“我给你发短信解释过的,你没看到吗?”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特意调出了信息栏,却发现自己几个小时前发出的信息竟然传送失败。
“好像是这里的信号不太稳定,抱歉。”
林白汐把手机界面展示给韩默看,证明自己并没有撒谎。
韩默瞟了一眼,那段未成功送达的信息的确交代了林白汐的去向,但在查到林白汐新住址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林白汐的意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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