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平日里沈母本来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冷不丁家里少了个人,竟让华礼觉得一下自冷清了不少。晚上他跟沈季回家后自己去收拾了沈母的房间,发现沈母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除了几件翻来覆去穿着的衣服和她攒下的钱以外,几乎没有任何能叫人留有个念想的东西。
收拾好后华礼看到沈季蹲院子里那颗大海棠下不知道在干嘛,这会儿雨好像氏快要停了,但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华礼随手拎了件外套出去想给沈季批上。
“小花,你知道吗,”沈季面朝大树蹲着,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华礼,“从我记事儿起这棵树就在我家院子里了。”
“我妈年轻时,夏天会在这儿摆西瓜,让我边吃边等爸爸回家。但是我人小手小拿不住,好几次把还没吃几口的西瓜弄掉在地上,妈妈每次都要打我,但其实一点都不疼。”
“等天气凉些了她就不让我在这儿坐着了,她自己在这里织毛衣,我小时候的毛衣手套帽子围巾都用不着买,妈妈做的比外面买的还好。就是我总是弄坏,麻烦我妈每年都要织新的。”
“其实我妈针线活在镇里都出名的,王婶最开始就是来拜托妈妈做活两个人才熟起来的。”
这会儿华礼正跟沈季用同样的姿势蹲在他身侧,听他用好像讲故事一样得语气说着这些,他只觉得眼球刺痛的想要眨眼,但他忍着不想眨眼,感觉好像眼皮一合上就快要流眼泪了。
兴许是白天用眼过度了。华礼自欺欺人的想着。
“小季......”
还未等华礼将话讲完,沈季突然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华礼,声音里好像也突然染上了些委屈的腔调,“但是,你知道吗小花,”沈季看着华礼停顿了好久,好像是希望自己能语气平静一些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眼泪收不住的夺眶而出,“以后没人给我织毛衣,也没人在树底下切好西瓜等我了,我没有妈妈了。”
“我没有亲人了。”
第47章 新的家人
地上倏忽间多了几片湿润的花瓣。
不知罪魁祸首来自风还是连绵不休的雨,花瓣又飘飘忽忽的落下几片,却在半空中立马被雨水打落,软绵绵的贴靠在土壤上,加速了它的轮回。
这棵大海棠树承载了太多的岁月,也蕴涵着太多华礼不甚了解的过往和情感。如今物是人非,只有它仍旧静默立在那里。如果这树能化成人的话,应当也是个载满了故事的人吧。
雨水滴落到沈季有些苍白的面庞上,此刻与正从眼眶里止不住涌出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华礼伸手去替他胡乱抹掉,而后整个儿将他搂进怀里。
温暖宽大的手掌轻抚在沈季的后脑上,华礼将他湿漉漉的发丝一并视如珍宝般的护在掌心里。
“小季。”
华礼轻声唤着他。沈季的眼泪好像一滴一滴的落进了他的心里头,像一柄柄小刀一样,割伤了他。华礼这会儿看着沈季,似乎连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我应该早些懂事的。”沈季带着浓重的鼻音,眼圈红的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小兔。他仰起脸去看华礼,好像这些天来隐忍着的悲伤在这一刻突然泄洪,沈季哭的抽抽噎噎,“小花,你说那样的话,妈妈不那么辛苦,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人都会死的。” 华礼用手抚着沈季,“这跟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这些道理沈季自然是懂的,可是他就是伤心,他每每经过这棵大树,每次看到母亲的房间,心里的悲伤便如洪流一般涌出来。
夜晚的暗色将一切情感放到了最大,似乎连放肆的怀念悲伤,和不顾一切地大哭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一片花瓣很不会看眼色的落到了沈季的头顶,华礼瞥见后抬手替他摘了下来,继而双手捧住他的脸,“冷静一下,小季。”
“我知道失去母亲的痛我无论如何没法替你分担,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你,但是我可以说,你还有亲人。”
这会儿沈季眼前被泪水糊了一片,耳边是雨滴啪嗒啪嗒的声音,华礼轻轻的声音好似穿过了长久的岁月,击穿了一切嘈杂的背景音,传进了自己的耳内。
“我们结婚了,我会成为你的家人。我可以晚上接你回来,在夏天切好西瓜等你回家,入冬前织好毛衣围巾和手套,我可以学着做一切妈妈给你做的事。”
眼眶终于承担不住这些混合着雨水的眼泪,顺着沈季脸蛋的一条弧线滑下去,仿佛天边划落的一颗星星。
“从今以后,我做你的家人,代替妈妈守护你。”
“让我来爱你。”
其实华礼原先自认是个不太喜欢表达的人,但是面对沈季他总是想要说很多,说爱你说喜欢你,将一切从前不屑一顾的情话全都掏出来献宝似的讲给他听。
今天见到了一棵长得好奇怪的树,镇东边的丁香花又开了,王婶今天缝了件新布兜。诸如此类没用的废话都想讲出来,只因为对方是沈季,而非旁的什么人,一切废话都变得有意义起来。
你不在身边时我见到的所有事都想要分享给你,大到日落小到花落。
这个行为代表着,我喜欢你。
花开花落,白河镇又度过了一个平淡的三十天。
一整个正月都没落过一片雪花,华礼老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在自己的家乡里,过年不下雪是不可能的事,但在白河镇,他只能看着一场又一场的雨到来,屋门前的水泥地也时常深浅色交接着,干了又湿,湿了再干。活像只花斑狗狗。
沈母去世后很多街坊邻居都来随了或多或少的钱,华礼一份一份收着,感觉这是唯一一次钱拿在手里,心里没有开心的情绪,只觉得低沉。这些钱被跟沈母生前攒下的那份钱一并存在一起后保管好。华礼打算不到吃不上饭那天,不动用这些钱。
旁人家的欢喜悲伤没人能长久的记得,但当事人也无法长久陷在悲痛中。因为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要带着她那一份继续好好活下去。
天气转暖了,所有人也都开始复工了,沈季也不例外,仍旧保持着以前六天一休的频率。一切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华礼瞧着这些天沈季也逐渐调整好了心情,但发呆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有点魂不守舍。
这是可以理解的,华礼知道这么多年来沈季和母亲相依为命,毕竟还是很难完全恢复到跟从前一样。
或许如果沈季很快又开心起来,华礼才是真的要担心了。
华礼在沈母生前就许下过要好好保护沈季得话,现在华礼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保证沈季活着不叫好好保护他,沈母希望他能过得好,但是华礼现在这份零碎得活计完全不能使两人得生活一下子变得好起来。
他得想些新的办法。
“小花,”沈季在华礼身后迷迷糊糊的坐起来,一睁开眼他就看到华礼正坐在镜子前面仔细地梳着头发。沈季揉着头顶凌乱的发丝,疑惑道,“要不你坦白你的性别吧。”
“怎么突然这么说?”华礼没回头,用手腕上的发圈在脑后扎起一个低马尾,而后又伸手去拿桌面上的唇膏。
作戏做全套,但华礼实在是不想浓妆艳抹的,他的心理生理毕竟还是个男人。
这个问题突然叫华礼想起了他们结婚前沈母跟他说的话。
“你得这样一辈子,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其实华礼某些程度上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现在他反倒开始情形自己来到的是白河镇,而不是什么有头脸的地方。他只需要将原本就有些长的头发保持下去,也不需要穿裙子什么的,毕竟白河镇的女人们也都是这样穿的。
“感觉你每天都要早起打扮,”沈季扁扁嘴,“不麻烦吗?”
原本想要跟他讲“不麻烦”的,但华礼方才刚想到了沈母,沈季下面这句话却突然让他想到一个可以正大光明逗沈季,让他开朗些的办法。
镜子映出的倒影里,华礼盯着镜子里的沈季瞧,沈季正坐在床边专注地盯着华礼。看着沈季刚醒时懵的可爱的样子有点想笑,华礼站起来将沈季拽过来到镜子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到镜子前面去。
懵懵的表情从镜子里被映出来,华礼弯下腰来将脸凑到沈季耳旁,两个人透过镜子对视。
“那你来试试不就知道麻不麻烦了。”
第48章 珍惜当下
“什么?”
沈季一脸惊讶的看着华礼在他身侧走来走去,华礼却没有继续跟他大眼瞪小眼,而是忙去屋里找起衣服。
观察沈季的五官,小脸杏眼,很典型的亚洲面容。不知跟生长在水乡地带有没有关系,骨骼又刚好是偏小巧的那一款,虽然个子不算矮,但每回沈季把自己蜷起来都看着小小的一团很可爱。
不用化妆也肯定能扮得好看。华礼在心里这么想着。
“你穿上这个试试。” 华礼说着递给沈季一件浅色的半身长裙,是除了华礼穿来白河镇的那条以外,这个家里唯一的一条裙子了。
“这是裙子啊。” 沈季嘴上说着,但还是听话的接了过来,“是要我穿裙子吗?”
“你信不信我?” 华礼脸上带了点小自信的表情。
怎么可能不信华礼。沈季只能朝他大幅度地点了点头。
那棵在院子里空立了多年的大海棠树,终于在这天迎来了物尽其用的时刻。
这会儿沈季胸前的的小口袋里插着一支花枝,是刚才华礼从树上挑不显眼的地方折的一枝,现在他正往沈季头上包着一块花色的方巾,他的短发实在是太显眼了,华礼又没有什么假发在身边,只能替他包上了。
庆幸的是,镇子里确实是有一部分姑娘这么包头发的。
沈季本身就好看,稍作打扮后看起来完全不违和。华礼满意的看着沈季,是比想象中还要合适的一个结果。
“要不要出门试试看?” 华礼看了看他,又抬起手去替他拢了拢从方巾里翘出来的发丝。
“我不敢......” 沈季用手拽着衣摆,有些局促的只知道一个劲儿抬眼看华礼,“被认出来怎么办。”
听后华礼直接搂住了他的肩膀,笑着对他道,“这不是有我呢!”
这次是条陌生的路,走着走着路边甚至有一条顺着两人走向方向流淌过去的小溪,溪流一路向前,途中偶有小石子堆,将水流垫出些波纹来,看起来像是大姑娘麻花辫上发丝交错的纹路。
天边各种奇怪形状的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沈季的手被华礼握着,两个人一路躲避开其他人的攀谈,好像要私奔那样紧紧扣着身边那人的手和胳膊,仿佛整个天地间能依靠的只有身边那人。
“你看我们像不像私奔的。” 华礼把头往沈季那边歪了歪,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逗他。
“不像。” 沈季否认,而后补充道,“都结婚了哪来的私奔。”
华礼笑着用手指刮他鼻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边的小鸟小雀好像完全不怕人,见了沈季他们完全不躲,竟然还一蹦一跳的朝到他们身边蹦过来了。
“它是喜欢我吗?” 沈季盯着小鸟看,用胳膊肘戳了戳华礼的手臂。
“是。” 华礼顺着他的话应了句,“我也喜欢你。”
沈季用脚拨弄地上散落的小石子,安安静静地没有回答华礼的话,反而是脚下突然将石子踢进了小溪里。
这会儿快到正午,眼光正是最好的时候,华礼转头过去看沈季,被阳光晃的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华礼抬起手掌遮在了自己眼眉前。
其实每当这时华礼就会想到小时候学校的短途郊游。
之所以现在这么喜欢有事没事带着沈季到处乱逛,他老觉得是跟小时候的经历是有关系的。
记得小时候偶尔学院会组织些活动,要么是锻炼身体的远途,要么是短途的一些小活动。虽然学校没有强制性的规定,但毕竟是一群孩子出了校门,每回都会有同学的家长出现。
老实说,小时候的华礼对学校郊游又爱又怕。他平时在家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没有父母带自己出去玩,所以郊游于小华礼而言是很值得开心的一件事。
但他也好希望能再去活动目的地看到自己的爸爸或者是妈妈。希望他们也能像其他父母一样,骑着单车或者手里拎着一瓶矿泉水,朝自己的小孩开心地挥手。
一般这时候,站在学生队伍里的小孩也会疯狂朝自己的父母挥手,而后在经过老师同意后,提步朝父母的方向狂奔过去。
或许是小时候的执念过深,导致长大后的华礼特别喜欢在闲暇时间到处转一转,哪怕只是家旁边人烟稀少的小公园。
来到白河镇后反而成全了华礼,周围依山傍水,空气清新而且自然景观多,不同时期不同季节看同一个地方似乎都是不同的景色和风格,或许这也是华礼永远逛不腻的原因。
“小花。”
没注意到华礼正溜号回忆往昔,沈季突然出声道,“你知道吗,其实跟你出门我特别开心。”
“嗯?” 突然间冒出这么一句,华礼完全没能理解沈季想要表达什么。
“我不应该这么高兴的。”
他们这会儿并肩坐在路边的长石椅上,沈季的腿一晃一晃的,好像是想要做出随意的样子。
“每回跟你出来我都好开心。” 沈季说着转头去看着华礼笑,“你知道吗小花,每次你带我出门时我心里都想着'啊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了',但是下一次你再带我出来,就又要打破前一次的开心程度了。”
“但是,” 沈季的手放在腿旁边,他拿手指去勾离自己不过几厘米远的,华礼的手指,“我总是很自责,我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开心的。”
说完这些话后,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一时间华礼也没有接茬儿,沈季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华礼仍然只是看着沈季。
“小季……”
“有点扫兴吧,但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沈季扁着嘴巴,心里感觉自己真的是个顶级煞风景的人。
“不会的,你听我说,小季。” 华礼挣开沈季像条小蛇一样的手指,反手握住了沈季的,“你觉得妈妈希望看到你永远沉浸在悲痛中吗?”
沈季看着华礼,好像突然被点醒了什么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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