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沈季没有抬头,好像只是在客观陈述一件新鲜事一样,“李伯伯的儿子回来了。”
第17章 顺风捎信
“爸,” 戴眼镜的大男孩小跑几步到李书记身边,非常礼貌的微微欠身,“我回来了。”
在人群外远观,华礼有种在看革命剧的即视感,好像这个男孩是立了功回乡的军人,自己则是备好瓜果蔬菜欢迎大部队的村姑。
看着李书记的表情,华礼感觉这是他看见李书记笑的最自然最欣慰的一次。恐怕李书记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就是他这个进城读大学的儿子了。
“来,给你介绍咱们镇的新成员,” 李书记用手掌抚着自己儿子的后背,然后朝人群外围的华礼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老沈家儿媳妇。” 李书记言简意赅的介绍着,而后在华礼走到两人身边后又补上一句,“最近正在我那儿帮忙,也是城里来的,你们或许会有共同语言。”
原本站在华礼身旁垂着脑袋,专心用脚尖在沙地上完成自己壮丽画卷的沈季,听到李书记后面那句话,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华礼早就已经不在自己身边站着了。
沈季的童年算得上幸福,虽然痛失生父,但从未经历过被父母亲人在意的人抛弃的感觉,自然的也没有经历过被背叛。但是现在这一刻,沈季突然生出一种想要伸手去抓住华礼的冲动。
又或者说,从前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到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他跟华礼原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一直以来的被动以及安于现状,是因为华礼对他太好了。
不费力的获得了太多,被动的得到的太多,反而会让人丧失守护的本能以及索取的欲望。
“李怀谷。” 看到对方朝自己走来,对面的大男孩自我介绍着,华礼一步一步慢慢踱到他面前,走近了才发现,自己几乎可以平视他的眼睛,“华礼,礼物的礼。”
对面主动伸出了手,李怀谷看着这个跟对方眼神表情完全不符的友好行为,有些尴尬的朝华礼笑了笑,而后也伸出自己手,打算简单的完成这次初见。
这就是我最后的一搏。
华礼在心里这么想,用力的跟对方握了手。
跟冷漠表情不符的热切眼神有些惊到了李怀谷,但出于礼貌他把这份疑惑和惊讶留在了自己眼里和心里。
然而从沈季的角度,他满眼只剩下了眼神热切,热情握手的华礼。
即使是书记儿子回乡,也不能更多的打扰到白河镇镇民们忙忙碌碌的生活。仅一日的热闹,而后整个镇子就又归于平淡,只在跟李怀谷走了迎面时,才露出朴实又热情的笑容打招呼。
跟往常一样的,华礼又早起梳洗准备去李书记那里,但他直觉哪里不太对劲。效仿着隔壁王婶,把盆里洗过头发的脏水泼到院里后,华礼看到蓬头垢面站在屋门口的沈季。
“你怎么起这么早?” 华礼自觉跟平日无异,怎么单单就今天把小孩儿给吵醒了,半带着点愧疚和疑惑问着。
“你要干什么去?” 华礼跟沈季错身走进屋里,后者忙不迭的转身跟在华礼屁股后面。
“还能干什么,” 华礼在水龙头下抹了一把盆底,又重新打了一盆干净的水,放在桌上把沈季拽到桌前,自己则往旁边挪了几步去擦自己的头发,“去赚钱呗。”
“那你慌什么?” 沈季不看华礼,兀自梗着脖子,一面拿手在盆里下意识的去搅那水,一面像自言自语似的嘟哝,“我都看出来了。”
没成想华礼因为吵醒对方而露出的一点愧疚表情,落在沈季眼中成了慌张的心虚。
虽然不懂对方在想什么,但是看着他委屈中又带着点小骄傲的表情,感觉沈季以为自己能够识破他人小心思的自作聪明很可爱,华礼只是继续用干毛巾搓着湿发,笑了一下没多说什么。
知道李怀谷也在李书记身边帮忙做事之后,华礼就往李书记那里跑的更勤快了。
就算华礼真的只是去工作,每天都要看见“上司”的儿子也肯定要跟他聊聊天,更何况华礼本身就是想要跟李怀谷套近乎的。而且从某些程度上来讲,李书记倒也确实没说错,华礼跟李怀谷确实聊的蛮投缘。
李怀谷问他怎么字写的这么漂亮,华礼实话实说是家里姑父热衷于毛笔字,从小就跟着一起练过一阵子,可能为此打下基础;李怀谷从学校带回来的一些稀罕书刊也让到白河镇后再没怎么见过像样书籍的华礼好一阵喜欢,李怀谷则大方的挑出自己正在看的两本,允许华礼自行挑选借走去读一读,并且表示很乐意跟他分享一下自己的读后感。
似乎日子又突然回到了自己刚来到白河镇的节奏,华礼每天都精神满满的起床做事,好像有了一个目标后,整个人都会变得振奋向上起来。
人一旦忙起来,就会感觉日子变得特别快。
这句话沈季不赞同。
每天沈季都抽空忙着观察华礼,但还得把大部分的精力用在干活上。头一天沈季想要说服华礼别去李书记那里做事,第二天华礼就会因为“由于只会简单的缝纫,所以人家只答应给一分钱”这样的理由被沈母赶出来,只留下沈季华礼两个在外面大眼瞪大眼。
忙碌的日子反而暂时治好了华礼的失眠。可能是白天思考的事情太多,到了夜晚大脑需要处理的信息也很多,华礼常常在洗漱后看到沈季渴望交流的眼神,可是后脑勺和枕头碰上的一瞬间便难舍难分,一睁眼又已是第二天的大清早了。
“小花,”沈季今天难得看见华礼趴在床铺上不知道在翻看着什么,于是悄悄磨蹭到华礼身边坐下,把手指落到书页旁边一点的位置上,“这是什么?”
原本是想问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傍晚才回来,在李书记那里都做了什么;自己路过每每都看见华礼在跟李怀谷聊天,很想问问他到底在聊什么,是自己听不懂的事情吗?但是问出了口却又变成了看似无关的闲聊。
“李怀谷借我的,” 华礼不抬头的回答,“我才刚开始看,还不错的样子。”
看着华礼目不转睛盯着书页的样子,沈季用手在床单上揪起又松开,把床单硬生生揪出了一圈像是有顽皮小猫挠过的痕迹。就这样跟床单搏斗了半天后,沈季又不满起来,“李怀谷,有那么好吗?”
“他?” 华礼终于察觉不对劲,侧头看了沈季一眼。半长的发丝随着动作从耳后垂落下来,华礼也没去管,索性任由它们将将擦过纸张,“不过是想借用一下他罢了。”
“借用?” 沈季似乎对这个词语的用法有些不解,又纠结起来。
看着沈季皱起的眉头,华礼笑了笑,又转回脸过去,跟着抬手翻了一页书。
“借他的风,捎个信儿。”
第18章 意外好感
其实华礼自认是个不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或许是从小的特殊经历使然。最初时的小华礼总觉得爸爸丢下自己是嫌麻烦,是自己麻烦到爸爸了,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里,华礼在学校有什么事情都会选择瞒着小嬢嬢,因为他担心,害怕麻烦到小嬢嬢,害怕小嬢嬢也会嫌弃自己,怕她讨厌自己,怕她也丢下自己。
只不过一直以来华礼口头上不承认,但心中的纠结和恐慌并不会因此减少。
但来到白河镇后,华礼见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也做了好多他以前不会去做的事。包括,接近某人用感情利用某人。
用刘溪的话说,华礼念书时像一匹孤狼。很幼稚的那种。
在白河镇华礼懂得了,有些事不是自己做的足够好就能够办到的,有时是必须得借用别人的力量的。硬碰硬往往不是最优选择,只有幼稚的小孩儿才会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去勉强单打独斗,最后撞个头破血流还要抬手抹抹鼻子耍帅说自己没事。现在的华礼才不要干这种损失大回报小的事。
“那天的书。” 华礼走进院里就看到李怀谷在那里,于是笑着走近,“挺好看的,谢谢推荐。”
对方也笑起来,接过书来随便翻了翻,意外发现对方夹了纸条书签的部分恰好跟自己的重合大半。于是又抬头带着点惊喜和天涯遇知音的感慨。
末了,又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你怎么会想要到这儿来。” 李怀谷顿了顿,补充道,“这里的年轻人都想办法走出去,你怎么愿意到这儿来。”
“有些事是不按人的意愿走的。” 华礼佯装轻松的撇撇嘴角,一边随意的抬腿用脚尖拨弄散落在地上的几颗小石子,一边抬手将垂落的几缕发丝拢到耳后,“到儿也有几个月了,我还认不全人呢。”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华礼并没有正面回答李怀谷的问题,但又恰好大大的把李怀谷的胃口吊了起来。原本白河镇新出现了这样的人,已经很让人在意了,又难得跟李怀谷如此有共同话题,华礼情商很高,相处中李怀谷对他的好感增加了不止一点半点。
总说读过书的人才时常思考,时常思考就会有自己思想,甚至容易胡思乱想。虽然说完几句话华礼就擦身进了屋子里去整理新的纸张文件,而李怀谷却因为简单的几句话,就望着华礼的背影止不住的在心里琢磨起来。
其实有时,欲盖弥彰的遮掩,不如直白的说出真相。
因为后者叫所有的猜疑和脑补都无法施展,甚至让人听过后发出“切”的声音,便再也对这事提不起兴趣,不再深究了;若是前者,则像是只将皮抠开了一角的新鲜瓜果,发散着勾人掀开来深深探究的诱人香气,引得人暴露猜忌和八卦的本质。
语言和文字很奇妙,华礼觉得这很像是他小时见过的,早上小嬢嬢站在卫生间门口用来喷湿刘海和发丝的小喷壶,从小小壶嘴里喷出来,却能在空气中发散开来,形成一张水做的网,把黑发牢牢的压制住,再倔强的发丝被喷到也会软趴趴的垂在脸旁。
所以即使华礼只是说了几句简单又模糊的话,李怀谷的想象就足以超出华礼的预料。所以华礼压根就没有想要去探究李怀谷把自己想成什么来历,因为只要找准了方向,无论李怀谷如何在心里将它放大,都不会影响华礼原本想要达到的目的。
但是事实证明,华礼对于勘察人心还是弱了一分的。
“你跟沈季相处的好吗,” 后面李怀谷追进去,随手拿起一本书来一面翻,一面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他对你怎么样?”
“怎么突然说起他,”华礼觉得有点疑惑,同时也有点好笑,“他对我挺好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我听我爸说你们还没结婚,” 李怀谷用肯定的语气说着,而后有些急切似的转过身去,似乎是想要面对着华礼说话,但转过去后又不知把视线放在哪里更好些,于是只是转过了身子去,又将目光转移到了书面上,“你不必包庇他。”
对话越来越朝华礼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了,华礼完全不知道李怀谷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提起沈季来。但是既然需要用得到他,华礼仍应该顺着他讲,但又怕李怀谷说出什么会让自己生气的事。
华礼自知听不得旁人说沈季的不是。
“确实跟他没关系......”华礼还想反驳他,说完后又佯装可怜的低头抠自己的手指,几根细长的手指纠缠一起绕啊绕,补充道,“回不了家,我又没处可去。”
“我可以带你走。”
华礼惊讶的抬起头,终于把目光从自己可怜的手指,移向了李怀谷的反着光的镜片上。
“回去的日期已经定好了,我可以多买一份车票。”李怀谷见华礼有反应,看着他的眼神还以为他是在犹豫和质疑自己的心,“我觉得你不应该被困在这儿。”
话是这么说,刚来白河镇的每一天华礼心里想的都是“我不应该被困在这儿。”,但是跑路这种计划被以这种方式和情感表达出来,让华礼直觉有些难受。也是到这里华礼才懂。哪怕前面他是真的没看出,到这一步,任他再迟钝也该看出点什么了。
李怀谷对他有好感。
华礼不敢说李怀谷是喜欢自己还是怎么样,毕竟两个人只相处了一周多一点,但是他还是能从李怀谷的语气和眼神里分辨出起骂的“好感”的。更何况带走自己这种事,一点好感都没有的话是压根不可能做的出来的。
“怎么样,”李怀谷推了推眼镜,认真的问,“我已经计划好明天下午走了,待会我就可以安排好车票的问题,只要你想。”
感受到对方的真诚,华礼深吸一口气,嘴唇动了动,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而后就有些心虚的低下头,避开了眼神。
第19章 衣冠畜生
华礼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一直自认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包括想要做什么马上就去学,而且绝对学会为止;也包括一毕业就离开小嬢嬢家,跟朋友在外面做事打工,每一件事可能没有长久周密的计划,但每一项都是一旦想好就会马上动身去做的。
偏偏他来到白河镇之后,每件事都处理的犹犹豫豫,诡异的像是被谁附身了一样。这种感觉不太好,华礼感觉自己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话说的都不太符合自己原本的性格,非要往严重了去说好像有一种身体不受思想控制似的。
但其实自己思想也像是把暴脾气的猫咪和狗狗丢在一起了一样乱作一团。
华礼环抱住屈起的双腿,默默的想。
“小花你怎么了,”沈季用跪趴的姿势在床沿处跟华礼说话,小腿还不停的抖,妄图将恋恋不舍挂在自己脚尖的鞋子甩掉,“晚饭吃的也很少。”
“不少,我吃了整整一碗米饭。” 华礼抱着自己的腿,把下颌枕在膝盖上,整个人像一只不倒翁一样在床上晃来晃去,头发也都不安分的从耳后跑出来,跟华礼的思绪一起变得乱七八糟。
“但是我给你拿出来的青团和桂花糕你都没吃,”沈季改用一条胳膊支撑身体,另一只手举在半空中伸出了一根食指,又朝华礼脸前伸过去,“还有妈妈做的汤你也没喝。”
“你这是养媳妇吗,”华礼双眼放空,直愣愣的盯着沈季的手指,叹气道,“快要过年了,你这是在养猪吧。”
刚来白河镇时华礼就注意到,沈季的手指长得跟自己的不一样。虽说从上学时就被同学和朋友说自己的手好看,但是沈季的手和手臂都长得很神奇。沈季的大拇指可以软软的朝关节弯曲的反方向弯折过去,某次华礼看到沈季用大拇指用力的按什么东西时,差点以为他的手指要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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