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他垂下头,把脸埋进了掌心,身体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两点多的时候外边突然变了天,大把店外一排绿植树吹的几乎45度鞠躬。
天上乌云滚滚,很快就将晴日变成了阴天。
湿热的空气笼罩在城市上方,温语寄抬起头看窗外,面上没什么表情,很快的低下头继续了工作。
五点多的时候,温语寄换完衣服准备下班,咖啡厅的透明落地玻璃墙上落下了一颗豆子大的雨点。
风已经停了,树木平静,天色漆黑的像是太阳已经落山了。
钱钱打了招呼快步的跑了出去,他上夜班快迟到了。
温语寄不急不忙的又帮着接待了位客人,才推门出去。
脸颊落了滴水,他怔怔的抬头看,站在地上,CBD的大楼仿佛直接怂入云巅。
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方,有最优秀的人才,他们被框在参天大楼里,面上光鲜亮丽,实则都在努力的挣扎求生,他见过太多人的愤怒与疲惫,小的时候看到父亲居住的城中村那些出卖苦力与皮肉的人是这样,有高学历拿着高薪的白领们也是这样。
从某种角度看,其实大多数人都一样,他们长的很大,放弃了梦想,开始向麻木的生活妥协,把自己活成了形单影只的大多数,甚至忘了上一回真正的笑是什么,只是为了活下去。
有人说这就叫成年人的世界,温语寄以前不明白,但是他今天也成年了。
他25岁,初成年。
黎颂在角落里站了4个小时,终于看到那个已经有些陌生的身影走出来。
他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浅色格子衫,脚下踩着白色帆布鞋,没撑伞,在越来越大的雨里仰头看天,大大的雨点落在地面,激起一片片水花,那个男生的身影单薄的像是会在下一秒就会被打散。
黎颂手里撑着伞,左手拿了一把,静静的站在距离他身后五米外的地方,漆黑的眸子盯着他,一动不动。
等到世界都被大雨洗刷的白茫茫一片,那个男孩儿全身湿透,稍长的头发贴在脸上,整个人湿漉漉一片的时候,男孩儿像是溺水一般扶住了自己的膝盖,他低垂着头,有些痛苦的剧烈喘息着,少顷,他背着老旧的书包,不疾不徐的缓步向外走去。
黎颂受不住似的微微闭了闭眼睛,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这里回家,要走五公里左右的距离,坐公交的话要走环线,需要一个半小时,走路的话快一点,一个小时就够了。
温语寄雪白的帆布鞋已经湿透了,马路边积了水,大颗大颗的雨滴豆子似的砸在里边,温语寄需要过马路,站着瞧了两三秒,穿着布鞋直接踏在了水里。
他过了马路,继续低着头走路,肩膀疲惫的垂着,像是不堪重负。
黎颂始终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叫他一声。
在走过一处桥的时候,温语寄拐进了一个路边的小公园。
雨稍微小了些,永定河上起了一层白雾。
夏日的暑气被雨带走,旁边精心修剪过的花草被重新清洗的明润娇艳,夹岸垂柳依依,河边没人,温语寄扶着河边的护栏,呆呆地向下看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想好事儿。
站在角落里的黎颂心里一惊,刚想过去,就听到温语寄说话了。
温语寄站在无人的永定河旁,大声喊:“我失恋了。”
黎颂一怔,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纤瘦的背影。
他说他失恋了。
温语寄抹了一把脸,尽量轻松的大声说:“我没事。”
眼泪混在雨水里落下来,染了浓烈悲伤的眸子谁也看不到。
温语寄笑着大声说:“温语寄,你今天就可以长大了,你不再是他的小孩儿了,他有别的小孩儿了。”
从今往后,没人护着他了
黎颂怔怔的听着他的话,脑子里一片乱。
他在说什么?
他说谁有别的小孩儿了。
黎颂猛地想起来,有一年春天,他和温语寄生气,让他哭了半个晚上,哭完后脸上出了伤,自己给他擦护肤品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在我这儿永远是小孩儿。
温语寄用胳膊胡乱的擦了擦眼睛,语气轻松的说:“黎颂,我不跟你玩儿了。”
黎颂一怔。
他听见男孩儿大声喊:“哥,我今天遇见个人,长得和你可像了,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得和你分手了,我要自己活下去了。”
他最后的那句话声音特别的大,大的像是用完了全身的力气,他脱力的蹲在河边,用手擦着脸上永远擦不净的雨水。
少顷,他站起了身,继续低着头,安静的沿着河边走,仿佛刚刚用力发泄着情绪的不是他。
黎颂漆黑的眸子盯着他的背影,等到他走出一段距离,才提步跟上。
五公里的距离,从下午五点,让他走到了晚上七点。
两个小时的时间,把雨走停了,他才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老小区。
单元楼的门大敞着,里边的声控灯一闪一闪的,黎颂看着他进了那脏乱的仿佛要闹鬼的门洞,然后沿着台阶向下走,他似乎很冷,紧紧抱着胳膊,走了两步就快速往下跑,很快不见了踪影,他似乎住在地下室。
天上云压得越来越低,仿佛天要塌了,接着一道刺目的闪电闪过,天上雷霆炸响,雨又倒了下来,像是布雨的偷懒睡觉,不小心踢翻了桶似的。
黎颂靠着小区的墙边,看着天上的雨,想着,这个比喻是什么时候听过来着?
是了,是六月的一场雨。
他们要高考那年。
温语寄那天第一次主动和陌生女孩儿说话,黎颂还哄了他好半天。
那个一字一句说着要追到自己的女孩儿,他已经忘了她的名字了。
其实她也没真的追求自己,等到联考成绩下来,她就和一个体育班的男孩儿在一起了,谈恋爱谈的轰轰烈烈,家长三天两头的被叫到学校配合解决早恋问题。
快要高考的那个六月,他和温语寄去超市回来,在学校附近又见着了她,大概是快要从高中刻板的校规里解放了,她穿起了超短裙和水晶似的高跟鞋,靓丽的像是一朵花,迎着面向他们走过来。
她挺热情的打招呼,黎颂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她精致的脚踝上,盯着看了不短的时间。
当时姑娘没察觉,站住和他说话,温语寄冷不防的开口,他说:“小姐姐,你多穿点。”
两个人差异的同时看他,就听那个小孩儿垂下眸子,老实巴交的说了一句:“要下雨了,天凉,冷着了我哥心疼。”
姑娘不明所以,黎颂哭笑不得。
他拉着温语寄的手往回走,无奈的说:“你刚才就差念我身份证号了吧。”
温语寄醋着呢,别扭着语气说:“我说我哥心疼,你干什么对号入座。”
黎颂要被他甜醉了,他笑着说:“我看她脚踝上挂着的东西呢。”
他揉了揉温语寄的头发,温声说:“你的脚踝特别漂亮,我就总想给你定做一条脚链。”
温语寄哼了一声,不看他。
黎颂尽量压下唇角的笑意,诚恳道:“我早就想给你订了,刚刚就是看一下样式做参考。”
天上响起了闷雷,温语寄噘着嘴吧不讲话,显然还是想听甜蜜的话,但是没等黎颂再说什么,天上突然下起了雨,猝不及防的,兜头泼了两人一头一脸,两个人狼狈的跑回家,温语寄站在门边气还没喘匀的说:“这是布雨的神仙偷懒睡觉踢翻了桶吧。”
第53章
楼门口栽种着栀子花,在大雨里被打的狼狈,却依然得以闻见芬芳,他和温语寄在江南旅行的时候,所住的院子门口就种了栀子花。
有一天晚上,江南月色很好,温语寄挂着相机,特别期待的等他出门。
有诗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说的就是扬州月夜的美。
而扬州瘦西湖二十四桥更是看扬州月夜最好的去处。
二十四桥平常晚上不开放,那天他们运气好,刚来扬州就赶上了活动。
诗里说: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水月无声。
温语寄想去看看无声的水月,有点等不及的先出了院门,等他出去的时候,见着温语寄正和一小孩儿头凑头的蹲在栀子花丛边上,都抱着膝盖,像两只小朋友。
那小孩儿看着也就五六岁,头上扎着两只小揪揪,可穿了身男装,黎颂一时也没叫准他是男是女。
那小娃娃哭的挺伤心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说:“那他们说我像男孩儿,我穿个男孩儿衣服就是男孩儿了吗,我就只是喜欢穿男生的衣服啊。”
温语寄同仇敌忾:“好过分。”
小娃娃用力点头,但很快又蔫了下去,说:“可是老师也不喜欢我,老师喜欢别的小朋友,她让我穿裙子,说女生就该有女生的样子,可是……呜呜呜,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每天都好累啊。”
童声童语说着她的人生最难最难过的事,黎颂听得好笑。
温语寄却很认真,他摇了摇头,说:“肯定有人喜欢你的。”
小娃娃带了点儿软糯的江南口音,掰着手指乖乖软软的说:“我大哥哥喜欢我,二哥哥喜欢我,爸爸妈妈也喜欢我。”
她哭唧唧的说:“哥哥,我要不要穿小裙子啊,或许我穿了老师同学就喜欢我了。”
温语寄扯了一朵栀子花瓣放在她的手里,说:“别人不喜欢你是他们不够温柔善良,但是你要温柔善良,不要为了别人的眼光让自己不舒服,只要保持善良和温柔,整个世界都会喜欢你的。”
小姑娘抹了把眼泪,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问:“真的吗?”
温语寄说:“当然是真的,骗你是小狗。”
黎颂噗嗤一声乐了,他过来领温语寄的时候,小女孩儿的妈妈也过来了,温婉的女士抱起小女孩儿,对温语寄笑盈盈的打招呼,她显然听了好一会儿,感激的说:“谢谢你,你真的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
温语寄有点不好意思,呐呐的说不出话来,黎颂替他回了话,临行前,那位母亲送了温语寄一朵栀子花,她家就住隔壁,花是他们家种的。
温语寄一路心情都特别好,拿着栀子花反复的看。
黎颂牵着他的手,轻笑着说:“刚刚说的真好。”
温语寄举着栀子花给他看,说:“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黎颂一怔,温语寄说:“既然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就该无忧无虑活的痛痛快快,别人都管不着。”
黎颂心里一颤,他握紧了与温语寄十指相扣的手,轻声说:“我为你遮风挡雨,你只管活的痛痛快快。”
江南青瓦白墙,青石板小路上,温语寄把那朵栀子花递给他,说:“栀子花的花语很浪漫,坚强、永恒的爱,一生的守候。”
那天,温语寄送给了他一生的守候。
然后在六月,他们高考的那一天,温语寄连带着那份守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至此,七年。
六月三号全体高三学生拍完毕业照离校,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储力。
那天他们打架了。
是一场无妄之灾,甚至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刚出校门就被一群流里流气的不良少年堵住了去路。
李阳和陆远熙和他俩一起出来的,见状也停了下来。
对方有十几个人,他们都不认识,正纳闷儿着,一个染着黄色头发姑娘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是艺术班的,之前在元宵节的时候和他们结过仇,但是这一年多都相安无事,他们没想到她居然会堵在这儿。
那个女生穿着夸张,像是完全不懂什么叫做时尚,怎么俗气怎么打扮,烟熏妆,黑丝袜,站在人群里十分扎眼。
一个脸上有道疤,皮肤黝黑的男生冷着脸,显得有点凶神恶煞,他搂着姑娘的腰,盯着他俩看,那姑娘先开的口,她说:“我有个姐妹,她最近在找男朋友。”
她抬起染着红指甲的手,指向一个和她装扮差不多的女生,说:“娟儿,他俩你选一个。”
李阳“操”了声,骂道:“你特么有病吧,上赶着倒贴。”
那女生也不在意,慢悠悠的说:“好狗不挡路,和你没关系的事儿别插手,要不你就走不了了。”
陆远熙冷笑一声,说:“这还没高考呢,你收敛点。”
那女生捋了捋她因为总是染烫显得干枯的头发,轻飘飘的说:“就因为还没高考,我们和你们好学生不一样,我们不怕。”
她说的对,他们很可能高中读完就直接辍学了,而黎颂他们不一样,他们不能留下污点,他们得顾忌档案,否则会影响升学,影响一辈子。
女生恶毒的目光看着黎颂,语气还是不急不缓的,说:“娟儿,选一个吧,这俩哪个你都不亏。”
那个一脸倦怠,看起来萎靡不振的姑娘轻描淡写的看了两人一眼,说:“就那个长的白的,我喜欢弟弟。”
黎颂立刻冷了下来,他说:“我们要是不答应呢?”
女生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夸张的笑了声,说:“那就挨打呗,要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二十几个人是为了来陪你过家家的?”
学校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二十几个小混混站在对面看戏一样的看他。
那个皮肤黝黑的男生猥琐的笑了一下,说:“怎么,白给你操都不收啊,是不是不行啊?”
人群一片哗乱,黎颂的拳头砸到了男生的脸上,随后混战开始,班上的学生从人群里挤进来,乌泱泱的上来跟着打,总是坐在门口那个厚眼镜片姑娘拽着那个黄头发姑娘的头发就往地上摔,场面失控了,保安和老师过来的时候,带头的那几个男生女生已经被打的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是一场青春热血,一触即发的争端,打的时候特别的爽,但是打完架以后的后果却无法估量,他们被带到教务处走廊发展,同学们或多或少的都挂了彩,站在走廊里还有说有笑的讨论着刚刚的事。
班主任看到他们就头疼,那几个被打的厉害的被送去了医院,这件事处理不好,他们要被记过,被处分,甚至被开除学籍,他们过几天就要高考了,班主任仿佛看到了每一个学生前途寂灭的样子,整个人都要奄奄一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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