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楼下怎么有一堆记者?”早起的胡似站在阳台,揉着朦胧睡眼。
记者们来自不同媒体,黎明过后就开始扎堆松柏树旁,站得腿麻了铺张纸巾擦擦坐下小憩。站在队伍头的《汾城晚报》记者手握话筒不敢松懈,随同的摄像工作者镜头对准出口。只要采访对象一跨出旋转玻璃门,火眼金睛就能捕捉到。佛系记者少,时效不待人,节假日薪资丰厚。甭管手中掌握的资料少之又少,等主人公影像登上自家平台,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林泽心里咯噔一下,睁开的眼重新合上。齐沓翻身下床,站到胡似旁边,脸色沉了不少。
本想一如既往戴个口罩就奔向食堂拎回早餐的两人决定,还是先整理一下仪容仪表为上策。
“诶,同学你们好,你们知道经济学院的林泽同学在哪个宿舍吗?”这才刚迈出旋转门,几位记者就冲上去,争抢询问。除了早掌握情报的仍紧盯旋转门。
“抱歉,不知道。”齐沓低着头,露出的双眼犀利,部分记者们讪讪让路。
“我是《汾城日报》的记者,可以麻烦你们到宿管老师那看一下林泽同学的宿舍吗?”记者守株待兔一早上,也没见宿管的身影,越来越无奈。不似昨晚早已先咨询辅导员的《汾城晚报》,采访准备工作做得足。
胡似边走边回答:“老师们也放假了,很抱歉。”实际上老师们旅游地就在附近,晚上还是会回来值班,怕宿舍发生什么意外。
两人拐个弯,隐在松柏丛后,胡似长吁一口气:“我想我们是对的,要林泽来应付这些采访,会把他扼窒息的。”话音一转,“那林泽今天不去志愿服务了?”
“我认为他会去。”齐沓嘀咕,“我们刚才应该说昨晚林泽没回宿舍的。不对,这样他们反而天天缠着我们。”
食堂出现。两人各点一碗汤面,悠哉游哉吸溜,又打包一盒三鲜面。
回到拐角,被《汾城晚报》的记者拦截,“同学,可以帮忙叫一下713宿舍的林泽同学吗?”说完递出一张纸,上面是林泽的名字和寝室号,还有一串电话号码,归属蒋离。
齐沓接过,看其胸前的记者证,来人正是蒋离,“一会儿还劳烦告诉我结果怎么样,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
齐沓回答:“好的,您稍等。”
刷卡进门,林泽已经洗漱好坐在书桌前呆愣,“给,早餐。”齐沓递过去。
“谢谢。”大拇指点动。
齐沓转过椅子,跨坐,直截了当地问林泽:“要接受采访吗?需要的话我当你翻译。”
胡似忙拉过椅子,“我也要讨论。”
林泽没碰饭盒,转向打手势:“他们会放大与事件毫无关联的点,我不是需要特殊照顾的孩子,更不需要靠这个来融入这个教育体系。举手之劳谁都可以,从那些围观人群赞扬声中可以得知,只是我先碰到了。”
林泽接话:“他们确实会深挖你的家庭背景,不过良心的媒体会先经过你的同意才发布。当然,这类事件没有家庭背景来烘托,肯定达不到他们需要的关注度。”
“这倒不难,如果他们想脱离事件本身专注煽情,效果会大打折扣。大众可不是傻瓜,论煽情,昨晚的视频已经够了,大家想知道的是林泽毫不犹豫伸出援手的根本。这一点,有点经验的媒体人不会猜不到。”齐沓继续说:“他们一定会问私人问题,这就需要林泽你自己怎么巧妙转换话题。”
林泽正要开口,座机电话响起,胡似接起,然后捂住电话,偏头低声说:“辅导员。”林泽和齐沓料到了,没多少惊色。
“好的老师,我跟林泽说一下。老师再见!”挂断电话,林泽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汾城晚报》记者昨晚打电话给辅导员,说希望你能和她一起接受他们的《汾城教育》栏目专访。她尊重你的选择,不过她非常希望你能去。”
林泽面露难色,手指灵动,“语言的力量是强大的,从小到大我听过不少,在我被孤立的时候,我父母跟我说,‘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帅’。我鼓起勇气,然后得到的是更长久的被孤立。从我相信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脏就带着谎言长大。播放出去的只是一时的感动和激情高涨,短暂过后总会恢复原貌。”
胡似沉默片刻,“不过,你的行为本就是核心价值观的表现,还是去吧。对于你,可能得承受挫折,但对于正在成长的孩子、已经冷眼看世界的大人,还有我这种看戏的无所谓状态都会留下很深远的影响。”
齐沓没等他回答,接着说:“一直以来你生命中最挫折的三件事是什么:美好的一天,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让你痛苦?分明已经捱过很痛苦的一天,他们还是不放过你,让你更加难过?还是说,亲近的人狠踩你破碎的面孔?其实这些都不是。你自己才是。你只需要三分钟,就会感到沮丧。人无完人,我们都是带着痛苦来的,但不代表我们就得痛苦地活着。”
“不管你在哪,你分享的是你生命的价值。当你得不到奇迹,你可以成为别人的奇迹,在你无意识的行动中。”
林泽手指下垂,胡似忙附和,“你跨过自己内心的阻隔,把墙转换成门,会有微风吹来。而且我想记者们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
林泽点头,不知是想快刀斩乱麻,还是真正走出曾奉为的保护区。
齐沓说:“你先吃早点,一会儿我陪你下去。”
胡似笑说:“贴身翻译今天会一直在,昨晚我看你们志愿社团的成员发了今天的志愿地点,汾城图书馆。齐沓不就是在那嘛。”
“嗯,不过不一定今天录制,今天可能是信息采集。一会儿直接去图书馆。我先回复一下记者,中午十二点在那接受采访,可以吗,林泽?”
得到扑在三鲜面的氤氲里的林泽许可后,齐沓拨通蒋离的电话,对方很快答复没问题,然后撤走。其他记者疑惑是不是林泽不在,要不到昨天志愿地等来得快?几十分钟后,走了几家媒体的,还有坚守的。
为了避免无必要的解释,林泽戴上鸭舌帽和口罩,装扮和胡似刚那一行头没什么两样。记者们见过视频中光速救人的身影和救人后不自然避开镜头的林泽,这么淡定的模样还真天壤地别,走在齐沓旁边果然没被认出来。
到图书馆门口,林泽穿上红色志愿服,默默忙忙碌碌,本沮丧的心情开始乐在其中。
“怎么了?”走到三楼栏杆边,荒弭就停下脚步,落下的视线紧随林泽。“你认识他?”身后的齐沓问。
“算认识吧。”然后继续往前走。
☆、采访
中午十二点,蒋离和一位摄像人员前来采访,几人坐在吴叔的办公室里。齐沓入镜头充当翻译,荒弭说自己是新闻学的想看一下采访过程,得到同意后站在摄像人员旁边。林泽本背对着窗户,镜头朝向强烈的光,林泽整张脸隐在阴影里,蒋离希望他能换个位置和自己面对面,荒弭看到他犹豫了好几秒。
蒋离先让林泽回忆当时的救人场景,虽然监控视频、见证人都足以说明事情的真实性,人们也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也才引起热议。但是,当事人才是事件的第一见证者,许多新闻反转也多亏了当事人把话说漏了嘴,例如某当红明星直播中自爆靠了点关系上的大学,当即舆论哗然,牵扯出一堆考试录取制度的弊端。
林泽叙述了一遍,蒋离身体略倾向林泽,呈认真聆听样,这让在镜头前有些生涩发言的林泽得到些鼓舞,加上蒋离时不时发表看法,林泽只觉得就像和知心人交谈一样。以至于被问及做志愿者的初衷,林泽还自己讲了一段小故事。
“上周也是在休闲地铁站志愿服务,那天我的任务是站在地铁门口,如果看到有背着众多行李的就问需不需要帮忙。”荒弭深有体会,地铁到站的时候都是被挤成肉饼带出地铁门,有些带着孩子的总能听到孩子被挤哭,手里的行李就很难顾上。林泽等人就专门在门口接行李,缓解拥挤。
“我看见一个中年阿姨,胸前背着一个大包,里面不知塞了什么东西鼓胀。我伸出手那一刻阿姨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下地铁后阿姨把我拉到一旁,然后拉开背包拉链,问我要买吗?里面是生理用品。阿姨误会了我伸出的手,我解释了好久才放开抓着我手臂的手。”
蒋离笑问:“那你下次还会伸出手吗?”
“会观察得更仔细一些,再去主动伸出手。”林泽有些尴尬地笑着比划。
“没关系的,实际上你可以更大胆一点,即使遇上这样的事也是一种历练,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交流沟通,不要就此犹豫。当帮助变得犹豫,事故就会在犹豫中发生。林泽你如果在要不要飞奔去按停电梯犹豫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要犹豫于“扶不扶”,请继续做一名善良的撒玛利亚人。
之后蒋离问林泽对于意外“成名”的看法,以及周遭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林泽偏头看了一下齐沓,脸上带了笑。也不知怎的,镜头旁的荒弭莫名其妙觉得他眼里带着暧昧,而齐沓看到的就是单纯的室友情,扭头刚好撞上荒弭深邃的眼神,荒弭移开视线。
蒋离又问了未来的志愿心态、打算。
林泽说:“这一次只是众多志愿中成为了典型,之后还是会一如既往。”
林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和蒋离畅谈,蒋离也自然而然引出了最后一个话题,到底是怎样的家庭背景让林泽一如既往葆有一颗乐于助人的心。林泽脸上所有的笑意消失,整个人沉默了下来,眼睑下垂,目光变得阴暗。其余人对突然转变的林泽不知所措,即使身经百战的蒋离也猜到自己踩了林泽的禁区,不过,她还是想再耐心一点,等他自己开口。
几十秒后换来的却是林泽的抱歉,说不再接受采访,辛苦蒋离等人白跑一趟,并表示自己不会接受《汾城教育》栏目专访,然后先行离开。蒋离表示理解,也和摄像人员离开。独留下的荒弭问齐沓林泽家庭背景,齐沓表示一无所知。之后齐沓回自习室午休,荒弭说自己先去一趟厕所。
推开门后,发现林泽双掌撑在洗手台两侧,头颓丧下垂。听到响动收起双手,仍然低头,准备擦过荒弭。
“林泽。”擦肩时荒弭叫住了他,“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有些话说出来,结果会不一样。”荒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多管闲事,难道是自己把林泽推向未经同意的风口浪尖,因此想自我救赎一下吗?
林泽后退一步,带有血丝的眼睛直戳荒弭,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黑暗,“是你吧?”林泽比划询问,青筋突出,指节狠厉。
荒弭看到他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对不起。”话音未落就被林泽狠揍了一拳,趴在一旁的洗手台上,嘴角渗出了点血。荒弭撑起,林泽已经走出卫生间,对着镜子茫然。
荒弭出来后志愿服务队还在,唯独不见林泽。走到五楼空无一人的长廊,坐在长椅上,嘴角还在渗出点点血。
“荒弭?”齐沓出现在楼梯口。荒弭眼神慌乱,起身背对他,急说了一句,“我先下楼了。”朝前快速迈步。
“怎么了?”齐沓追上拉住他的手腕,喘着气问。
“没事。”脸往另一侧闪躲。齐沓握紧他的手腕,脚步绕到身前,微低头凑近荒弭的脸。
手指摸到渗血的嘴角,荒弭左手上移握住齐沓手腕拿开一点,“我没事,先下楼了。”放开齐沓手腕,右手却仍被束缚。
齐沓右手移到他的下巴右侧摆正他的头,荒弭脸微仰着,眼眶泛红,“我真没事。”再停留泪水可能要流下来了。
“林泽,是吗?”听到齐沓冷声问,准备拿开齐沓的左手悬空停住。
继而又拿开齐沓的手,语气挺委屈,“不是。”然后整个人被带了愠色的齐沓拉到吴叔办公室。
“别动。”齐沓命令式口吻,拿着上了药的棉签却温柔地擦在伤口周围,嘴里轻吹怕疼了那人。
荒弭怔怔看着眼前人,好看的眉宇,专注的神情,都忘了刚刚的不快。齐沓抬起眼,刚好撞进荒弭思绪翻涌的眼里,置于嘴角的指腹轻轻摩挲起来。
两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哽在喉咙里。
咔哒,门被刷开,两人都惊慌隔离。进来的吴叔看到荒弭嘴角的伤,问怎么回事,荒弭胡扯一通,吴叔说今天工作量不大下午两人可以去逛逛,体会一下国庆氛围。
然后两人各自回校。齐沓回到寝室,发现只有林泽呆坐在椅子上,二话不说揪起林泽领口揍了一拳。看着脸歪向一侧,头无力垂着,任凭处置的林泽,齐沓怒不可遏地嘲讽:“你也不过如此,恨透了家庭暴力,却也只会把拳头挥向无辜。”
听到齐沓说这话,林泽抬起的眸红透。齐沓松开衣领,后退一步,看到他的嘴角泛紫,语气仍旧不容侵犯:“请你,别碰我守护的善良。”
☆、出格
两人都镇定下来后,林泽对着齐沓比划了一句对不起。齐沓突然为自己的冲动感到一丝愧疚,怎么说也不能以牙还牙,这不是自己的作风,可想起荒弭,他的理智就出家。
齐沓回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去找了开学时和林泽要好的朋友,从那朋友得知,只要林泽听到自己说好想回到高中、回到家,脸色就铁青,还把家给抹黑了个遍,还有就是军训期间放了一天假,一个大人接林泽出校,回来身上带有淤青,齐沓这才往家庭暴力方向想。
林泽也不再隐瞒,打了荒弭之后他很后悔,实际上就算不是荒弭先联系媒体,那天目击者那么多,总有一个人会上传视频,他只是把怒火都抛向了荒弭,有一个出气对象总比没有好,那是提到家庭后失控的自己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林泽说得平缓,苦笑着习以为常。
林泽家在旧式农村,父母辈均深受封建迷信毒害。林爸嗜酒如命,林妈身体羸弱,村里人总是背地里说两人肯定做了亏心事,不然怎么结婚十几年没个后代。这些话全都传到林爸耳朵里,喝醉酒后就以林妈为出气筒,破口大骂。林妈喝了各种所谓灵丹妙药,也没个效果,最后放弃。林爸酒精中毒后也开始戒酒,年过半百,两人终于在一片冷嘲热讽中生下了林泽。
两人本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没想到引以为傲的男孩竟不会说话,夫妻两走遍各个村寨求了几年药,也身心俱疲,嘲讽又接踵而至。林爸再次拎起酒瓶,林妈变得冷漠无情。初中之后,林泽无论做什么,林爸都看不顺眼,开始还只是骂个狗血淋头,之后就变本加厉,动上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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