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四目相对,荒弭看到眼里极致的认真。
齐沓启齿:“我知道如何爱自己,而那个自己由我和你组成,所以不存在哪边的爱多一点。是既定的你,给了我更多去爱的动力。”右手抚上荒弭侧脸。
荒弭嘴角微笑开:“我不会成为你的完美陌生人,我保证。”
“就算成为了也没关系,荒弭。因为,我们无论是谁失忆,都只能成为彼此的完美陌生人。那时候,我们还是会重新开始,不掺杂其他人。”齐沓指腹一下一下摩挲他的侧脸。
荒弭的手从他的掌心拿出,也抚上他的侧脸,温柔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齐沓笑着凑近,鼻尖轻碰在一起,鼻息开始交错。只是温柔地含吮,即使又到一个站点,也没谁收回身子,也没人上车。
山风轻撩,拨开云雾,终于到站。
☆、水木园
“汾城水木园”几个大字映在门匾上,高翘起的飞檐刚好与不远处的险峻高山顶部融合。往里瞅有人工木道,即使晨辉撒下仍给人一种荒野水栖的错觉。稀稀散散的游人只是在门匾下抬起相机自拍后镜头就不想装进其他内容,正应了水木园的位置——孤立在郊外一座大山丘上,远离尘土飞扬,只和百鸟共鸣。
“我怎么感觉像荒山?”被齐沓揽着合影留念的荒弭偏仰起脑袋问。
咔嚓一声,齐沓收起相机,“不能以貌取物”。
入门几步就踏上木道,木道旁边有一个水榭,里面长着已经被淤泥染了的荷花,荷花颓败拥挤没个亭亭玉立样。而同两人一样靠站停看的有工作人员,就那么看着眼前的残败无动于衷。荷花也像顺应要求一样只存活一半,另一半被水葫芦抢了底盘。连接水榭的不远处是芦苇荡,有一位垃圾拾掇者撑蒿破苇而出,木制船身看着已经有些年头。
齐沓咔嚓几声,荒弭笑说:“还是拍点更美的吧。”齐沓调了些色,再套用古风线条勾勒,整个画面变得阴森恐怖,递给荒弭看。
因为过于不切实际,自己都忍不住笑,“给你下次摄影找点灵感。”荒弭看着有点瘆得慌,四周行人表情严肃,一点没游玩的乐,山间不时有大鸟振臂起,怎么都像进了荒园。
木道后拐个弯就进入栽种了白桦的大道,银白的粗驱干少说也有十几个年头,叶片堆拢郁郁葱葱。荒弭想学以致用,让齐沓站在大道中间,启用慢镜头,按下键的同时旋转相机,拍完把齐沓晾在一旁,非常满意自己的摄影。
“怎么笑得那么开心?”这还是荒弭有所保留的笑。齐沓凑近一看,荒弭的镜头焦点肯定是故意在身旁的老白桦上,呈现的旋转只牵扯到边缘的半个自己,乃至于自己的上半身被转进圈里,脸部扭曲得十分滑稽,圈外两只脚被转到大道上方遮盖的枝叶,整个人正好左斜下倒挂。
荒弭憋不住笑出声:“像不像倒挂练功夫的熊大练到走火入魔?”
“有那么一丁点儿感觉。”齐沓哭笑不得。
“那你归位,我再拍几张,要脚朝四周,到时合成发光的无影脚。”
齐沓想想那画面就觉得恐怖,说:“我拒绝。”
“你不是说不会拒绝我吗?”荒弭是铁了心想验证一下自己突来的摄影灵感。
几位晨练的大妈穿着花花绿绿跑过,齐沓凑近荒弭耳侧,坏笑:“今晚,我可以再让语境重现。”荒弭右跨一步撤离,齐沓是越来越不正经了。既然齐沓不配合,那就拍刚跑过的大妈,拍出花花绿绿的圈真堪称彩色万花筒,荒弭满意收住。
拍了十几张后乌云滚滚覆盖过来,掀起的晨风阴冷,往回走的游人步伐加快,只有两人执着地逆行。
大道尽头有三个岔路口,路口被茂密的树木掩去一大半,完全不清楚里面的黝黑什么样,也没个游人进出,愈发阴森。
两人先入左侧岔路口,走进没几步就向左拐个弯,两侧的杂树枝在风的带动下上下晃动,像想拍下路人的脑袋。路开始有些往上倾斜,又遇到拐角,再往左走,阴风阵阵,路的左上方出现几株竹子正嘎吱嘎吱响。
停步,两人没再往前走,因为前方已经无路可走,而且路的尽头左侧有一个占地两平米的客栈,蜘蛛网包拢,小客栈门口还有一张被雨水腐蚀过的木桌,也挂了蜘蛛网,木桌边上竖插一个古代算命的红白旗子,上面的字迹已经看不清。小客栈背后的竹子突然嘎吱得格外欢脱,对面刮来的风温度低了好几度。
“要去研究一下吗?”
相比还能说风凉话的齐沓,荒弭只觉这股风不对劲,吹来的风味道腐朽。挣开齐沓握着的手腕,齐沓有些吃惊,以为荒弭真要拿根树枝扒拉一下,没想到荒弭只是把手塞到他的掌心,意味很明显,快掉头。
两人并肩原路返回,快走到岔路口时背后传来汽笛声,一辆白色面包车急驶而过。两人对视一下,后背冒冷汗,刚才那条路边上分明没停有车辆,也没有分叉口,这车从哪驶出来的。
荒弭想起刚才那莫名的味道,往前盯已经驶远的面包车后视镜,奈何视力够不到,没逮住后视镜里反射的驾驶员。
“还要逛吗?”回到分叉口原地,齐沓察觉荒弭脸色不怎么好。
才来了不到一个小时,怎么能就这么折返,荒弭即使是带了点怂,也还是想再看看,“再逛中间这条。”
中间这条入口只能过一辆摩托车,两边的树木逐渐幽深,杂草丛里开粉红小花,枝干带刺可勾出路人臂膀的大片血。花上还带露珠,整条路比刚走过的湿气更重,也更阴森。
再往里,路角度往上,穿过一片杂乱无章的小枫树林,突然豁然开朗,虽天空仍然是铅色,但光可以肆无忌惮落下。眼前是一片自然绿草地,同一品种的草,踩上去很柔软,草地中间有石径,石径小缝也钻出嫩草。石径由下往上延伸,中部两侧有两丛粉色的花,而在那有两级石阶,跨过后有个圆形草地四周被同样几丛花包围,穿过草地的石径靠边有两张褐色木椅。
风也不再强劲,而是轻轻吹拂,乍白的天光下鸟语花香,靠椅而坐心境平和,只想安静聆听自然的声音。
齐沓转身轻撩荒弭额前的乱发,视线沿着鼻梁往下,荒弭抬眼看他,两人情不自禁缓缓靠近。
“应该快走到出口了。”后方不远处传来一位大爷的声音,两人收身。倏然之后,大爷和老伴走过。
两人对视笑,荒弭视线看向前面的一棵超大榕树,说:“我跟你讲个故事。”齐沓嗯了一声。
很久以前,有个小村庄的不远处山顶平地有一座废弃的水木园。村民们说有一天清晨醒来站在门口伸懒腰,山上的云雾散去后就凭空出现被铁栅栏围着的水木园。村民们迷信不敢随意靠近不明来历的水木园,而一个不信邪的村民邀约一探究竟,直到夜晚也不见返。村民们拾着火把,两股战战前去寻人。来到铁栅栏门口,立着一大块木制十字架,上面“水木园”三个字是骷髅拼成的字体。正对着铁门的是一米宽的笔直小路,望不到头,两侧是两米高的不知名树木,叶片颜色绿得发黑。村民们聚拢在一起抬高火把大喊失踪者,除了惊飞黑鸟没有什么回应。突然,从里面吹来带有血腥味的巨风,而栅栏外并没有起风,村民们吓得落荒而逃。
此后,水木园成了禁地。
村庄里有一个长得十分善良可爱的小男孩,却也因为善良而被村里的顽童孤立。小男孩的父母忙于农事,根本没人理解自己的心情。
水木园出现的第二天,小男孩随父母山上耕种。耕地和水木园只隔百米,小男孩坐在岩石上,视线往那就额头就冒冷汗,因为存在的大叔可能被里面的怪物吃了。
村里的小霸王急匆匆找到小男孩,额头热汗直冒,现在天空分明要下暴雨,阴风阵阵。小男孩知道可能大事不妙,忙随着顽童走。
村里小霸王说平日里瘦弱的小女孩昨天自己一个人走进了水木园,小男孩心里咯噔一下,那小女孩平日里对自己最好,二话不说就跑进去。小霸王在对着直往前跑的小男孩大喊自己回去找帮手,然后笑着转身另外顽童从树丛后钻出来。
上星期老师还在课堂上说迷信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存在的东西都有科学依据,几个小顽童就利用小男孩进去验证一下。
乌云突然躁动翻涌,天空阴暗笼了整个大地,轰雷声夹着暴雨倾泻而下,树林变为暗沉,铁门木牌嘎吱作响,顽童们吓得撒腿就跑。
水木园里的小男孩已经闯进树林里,黑色树叶密集,挡住大半雨水,踩着的树叶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小男孩心生恐惧,像只无头苍蝇只想快点回家。但是越急越找不到方向,胡乱闯后沾满雨水的视线突然没被树干遮挡,头顶被雨水直直砸得生疼。他的面前有个两米高的树藤围成的棚子,四周被黑树林包围,小男孩想先进去躲一下雨。
里面被挡板隔成两个区域,脚踩在绿色叶片上窸窣作响。这里面的藤蔓不似外面黑乎乎,而是带着生命的绿色。小男孩直直往前走,擦过挡板,整个人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后退瘫倒在地,坐着的位置正对着村民的脚掌。
还在不停淌开的鲜血将绿叶染红,那位村民的面目朝上,好像全部被抹去了一样,变成一团黑。双手臂伸展开,整个人就像那立牌十字架摆放。身侧有一根尖锐树干,尖端的血延至中部。村民的身上被刺出许多个小洞,鲜血成细股流出。
小男孩腿脚发软,只能双手撑着往后挪动。这时,村民的头部后面的藤蔓开了一堵门,一个身披黑色斗篷,遮住了脸的小孩走进,脚尖隔着村民头部毫厘停下。小孩慢慢抬起头,抬起的手沾有血迹,解开黑色斗篷,露出全貌,脸上冷若冰霜却带着冷血的玩味,小男孩当场昏厥。
齐沓正听得入神,荒弭却学会吊人胃口:“你猜杀人的小孩是谁?”
“那个小女孩?”虽然小女孩力气不足以撂倒村民,但奇怪的水木园肯定就是帮凶。
荒弭摇头。
☆、半个我
荒弭看齐沓满脸疑惑,笑说:“是另一个平行时空的小男孩。”
齐沓对这结局有些惊讶,问:“后来昏倒的小男孩也被杀了吗?”
“没有,平行时空的小男孩走进昏倒小男孩的身体里,两人合二为一。小男孩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妈妈说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山顶的空地上。而突然出现的水木园也突然消失,但失踪的村民还是失踪。村里的顽童们不再欺负小男孩,小男孩在顽童里成了小头头,在大人眼里仍然十分乖巧。”
齐沓笑说:“是个好结局。”
“本来我想把它改成恐怖结局的。”荒弭有些小捣蛋地说。
“那为什么不改?”
“因为……我怕你害怕。”
也不知道是谁会害怕。齐沓抬起对方下巴笑着贴了一下唇,仍说:“有你在就不会害怕。”
两人没有原路返回,而是继续往右拐,绕了水木园大半圈,最后莫名其妙回到白桦大道。乌云也已经散去,太阳已经悬在正空,该回去吃午饭了。
回到旅馆吃完饭睡个觉起来已经是夜晚,两人也懒得起,就开始闲聊。齐沓起玩心,先问荒弭怕不怕鬼,荒弭脱口而出就是不怕。于是齐沓讲了一大堆鬼故事,荒弭想着齐沓描述的场景,成功把自己吓得直往人怀里钻。
隔天荒弭手上的淤青已经变浅,手指可以灵活摆动,两人沿着湖边小道晨跑。午休过后,由于太阳过于热情,只能并肩坐在窗边木桌前,即使窗户开右侧一小条缝,挤进来的风也热得吓人。荒弭想把它关上,齐沓说让空气流通,五楼的窗外对着葱绿小山顶,亮眼的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荒弭拉上浅白的透光不透人窗帘,窗帘上方是强力贴合式,几个大汉同时拉扯也难以扯下。
齐沓昨天还拜托沈会拿一本荒弭的课外书来,这时刚好派上用场。
“看过了吗?”齐沓从抽屉里拿出《分成两半的子爵》,封面崭新不落一粒尘。
“没有。你可以先看。”荒弭觉得两人的阅读速度肯定不一样,而自己又有边读边勾勾画画来点小想法的习惯,和齐沓一起读肯定看得没那么惬意。
齐沓知道他的小心思,还是把书置于两人中间,手里拿着一支晨光优品的白色按动中性笔,“你把我当成凉空气,我帮你翻页和画线。”悬挂在窗边墙上正对着两人输出凉风的风扇突然为有齐沓这么个同伴而感到荣幸。
荒弭知道齐沓的决定无可推翻,只好左手放在桌前,右手放在书右侧,齐沓也伸出右手横放在书右侧,刚好在荒弭手心里虚贴。荒弭轻点手背,齐沓开始翻开,从开头段落可知这是故事类书籍。齐沓对于故事类一目十行,扫完第一页几十秒后手背才被轻点。荒弭看书喜欢细嚼慢咽,每个词的用法在语境中恰当与否,是不是错字等都会考虑。
两页过后他意识到齐沓在一旁,加快了点速度,而齐沓也放慢了速度,两人恰好可以同时默读同一段落,翻页后故事的衔接性刚刚好。
“请在这一句下面划线。”齐沓笔尖开始滑动。
———活人将死者的手指割下,为的是拿走戒指。
“感想就不写了,看完再写。”似乎怕齐沓乱想,荒弭又补充了一句,“最近养成的新阅读模式。”
两人继续阅读,两个多小时后,短篇小说看完,划线部分并不多,划了的句子却都弥足珍贵。
齐沓放下笔反握住荒弭的右手问:“你喜欢哪个句子?”
“这一句。”荒弭左手翻到记忆中的页码,指着“世界上两个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场相互撕咬”。
“因为阐明了善与恶的碰撞吗?”
“嗯。”两位披着黑色斗篷的子爵最后拔刀相向,刺向自我。荒弭扭头问齐沓,“你还记得上个学期我跟你讲的弗洛伊德的‘本我’和‘超我’吗?”
齐沓记忆模糊,难道这两个半子爵分别对应?
还真猜中,荒弭说:“本我,坚持绝对的恶,超我,则坚持绝对的善。可是,极端的事物产生的效果会反噬其主。坏子爵逃不过被唾弃的命运,好子爵的善在人们眼里也变成了愚善,最后两个极端拔剑对决,两败俱伤。”
不过荒弭有个疑惑,就是那半个善良子爵初次出现的时候,人们说他是邪恶子爵装出来想让人们经历狼来了的故事。于是荒弭假定:“装出来的善良不也是善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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