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进口袋,摸了摸口袋里纯金的长命锁,又紧紧地握了握,这是洛尘昨夜偷偷塞进她的衣袋的。
“这是我父母给我的,我从小就带着它,它保佑了我许多年,和我的命一样重要,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少女在黑夜中低语,声音几不可闻。
“如果我真的动了情,一定会爱她如性命。”
顾永清眼前浮现出少女一腔赤诚的脸,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遗书和这把长命锁,烦请伯爵阁下帮我保管。”顾永清说。
☆、消逝
洛尘等了一天都没能再见到顾永清,慢慢接受了现实。
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默默地坐在冰冷的床上,听秋风猎猎地吹着。
医生又来了,提着医药箱,拿着注射器。
窗子是开着的,医生打完针,提醒道,“秋天开窗睡觉容易生病。”
洛尘刚刚准备张嘴应答,秋风里就传来了一声枪响。
医生沉默下来,朝窗外看了一眼,目光里满是怜悯。
洛尘僵在了那里,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门外突然传来女佣的尖叫,接着便是重物翻滚的声音,雨霁慌慌张张的叫声响起,“医生,医生!”
医生赶紧跑了出去。
“我不小心撞到了她,”雨霁边跑下楼梯边说,他轻松地扶起女佣,把她交给医生,“麻烦你把她先扶到我的房间,我去帮你把医药箱取过来。”
言罢,不容医生拒绝地向洛尘的房间跑去。
洛尘听到迅速逼近的脚步声,立刻将注射器放归原位,同时迅速放下了装着即将给坎贝尔注射的盘尼西林的小瓶子。
雨霁走近,审视地看着洛尘,又看着床头还留着些水迹的茶杯,伸手摸出了自己的氰.化.钾。
洛尘一愣。
雨霁手指放上洛尘的手背,有节奏地敲打起来。
这是摩斯密码。
“我欠她三条命,”雨霁说,“她想护你周全。”
洛尘也伸手,也从衣领里摸出了一粒氰.化.钾。
“她给的。”洛尘用摩斯密码说。
这还是她刚刚孤注一掷拿自己的氰.化.钾下毒时才发现的。
雨霁了然,带走了刚刚溶解过氰.化.钾的小茶杯,拿起医药箱朝着自己的房间跑去。
洛尘呆呆地靠在床头,消化着刚刚获得的信息。
雨霁说,“我欠她三条命。”
顾永清说,“两人都奄奄一息,母亲还怀了孕。”
雨霁就是那个男孩吗?他的母亲去了哪里?
医生简单地包扎了女佣后就离去了,公馆里暂时恢复了平静。
洛尘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迟迟没有睡意。
果然,深夜,公馆里又忙乱起来,怒气冲冲的埃里克出现在三楼,带走了雨霁。
雨霁的房间被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
凌晨,第二声枪响传来。
得到坎贝尔伯爵的死讯后,毕局长与米勒侯爵早早地就到了公馆。
埃里克呈上雨霁的供词,道“这个人在周日与顾少校的冲突中偷走了她的氰.化.钾,并于昨夜用氰.化.钾谋杀了坎贝尔伯爵,我已将他于凌晨处决。”
“夫人,你怎么样了?”洛夜突然叫道,扶住了脸色惨白的李念雨。
“没事,头有些晕。”李念雨轻轻挣开,抵着餐桌。
“这是他的遗书,”埃里克继续汇报,“给他母亲的。”
拆开,里头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他的母亲是谁?”米勒侯爵问。
“不知道,”毕局长回答,“他是个孤儿。”
洛尘的目光悄然落在李念雨身上,她正咬着唇,神色满是隐忍。
“这是顾少校的遗书和遗物。”埃里克又说。
洛夜看见那长命锁突然一愣,接着神色复杂地看了洛尘一眼。
少女面色苍白,眸子失神地望着虚空,黯淡无光。
毕局长拆开信封,看见那血红的天日昭昭,脸都黑了。
“她有供词吗?”毕局长问。
“没有,”埃里克回答,“她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春风。”
“这把长命锁是留给谁的?”毕局长问。
“她没说。”埃里克答道。
“应该是给她孩子的,”洛尘突然道,“她有一个孩子快过生日了。”
毕局长点了点头,“那就暂且由我保管,择日交给她的孩子。”
“侯爵阁下,剩下的人现在可以放出来了吗?”毕局长问,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五个人现在只剩两个了。”
“还是要等今晚过去才行,”米勒侯爵脸色阴沉,“那只鸽子确实有问题,不是信鸽的模样,还有那一片区域的监控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真相到底如何还是要等今晚的抓捕行动结束后才能知道。”
“那我们就暂且在这公馆住一天。”毕局长绷着脸说。
洛尘行尸走肉般坐着,整个人仿佛都入定了。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她吃饭,她听他们交谈,她想着她最后说的那句“再见”。
晚上七点过去,抓捕影子的人在九点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米勒侯爵听着他们说如何在凤凰山顶搜索了一遍又一遍,连个鬼影都没见着时,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苍蝇。
看来她成功了,洛尘迷茫地想着,她是怎么做到的?
顾永清那天去过的乐器铺子老板被抓了起来,几鞭子一抽,什么话都往外秃噜,一看就是一个倒霉的平民百姓。
“那个女人昨天在你的店里吹的是什么曲子?”
“我不知道啊,大人。”
“她跟你说了话,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我问她这曲子这么好听,叫什么名字,她说,叫来生。大人,我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曲子,从来没听过…”
“还说了什么?!”
“我问她这曲子可有词,她说只有一句,人间观雪落,与卿共白首。”
洛尘看着眼前的审讯记录,拳头紧握,鲜血缓缓流出,浸透了洁白的绷带。
“诸位,能看出这几句话里的玄机吗?”米勒侯爵问。
“不管有没有玄机,消息都不会是因为这几句话泄露的,”洛尘突然开口,勉力维持着声音平稳,压藏的颤抖不知是因为悲哀还是愤怒,“毕竟这个老板被坎贝尔伯爵重点监视了,而他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任何异动。”
“看来坎贝尔伯爵的推断未必正确,”米勒侯爵说,“消息还是泄露了。”
“又错杀了一个人吗?”毕局长讥讽道。
“这也就意味着剩下的人仍有嫌疑。”米勒侯爵没理会毕局长的讥讽,冷酷的眸子又看向洛尘和洛夜。
“我担心他们急了眼会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顾永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洛尘漠然地回望过去,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侯爵阁下这是想让我的保密局彻底丧失存在的价值?”毕局长怒道。
“正是因为保密局的重要性,我们才希望尽一切可能确保内部人员的忠诚。”米勒侯爵反唇相讥。
洛尘听着他们争吵,看着眼前被作为证物的死鸽子,突然想起周三上午,顾永清曾与自己说的话。
“有时候人们会把同样内容的信用两只鸽子发两次。”
“信鸽腿上会有勒痕。”
“我认为,”洛尘突然发声,“这只信鸽只是用来迷惑坎贝尔伯爵的,真正的信鸽应该已经把信送出去了。”
“如果能找到一只腿上有勒痕的信鸽,就能佐证我的判断。”洛尘对毕局长说。
“有道理,”毕局长一拍桌子,“立刻捕杀所有鸽子,找到那只信鸽。”
“不,”米勒侯爵反对,“要活的,要让活的带领我们找到它的主人。”
洛尘没有表示异议,心里却把米勒骂了千八百遍。
就属这老头儿最不好糊弄,那倒霉鸽子八成不是信鸽,上哪儿找它的主人。
激烈的唇枪舌战宣告终结,上头下了令,底下就只能立刻执行,经过一夜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在几位再次聚在餐桌旁吃早饭时,找到了那只鸽子。
鸽子的腿上勒痕新鲜,甚至结了血痂。
“出去吧,放飞它,看它会去找谁。”米勒侯爵说。
洛尘莫名其妙地被塞了这只鸽子,只得把它带到室外,往天上一抛。
鸽子盘旋几圈,似乎在寻找方向。
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方向。
洛尘头脑快速运转着,试图再编出一个完美的说辞,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响。
白鸽被子弹击中,在空中绽放出硕大的血花,哀叫一声,直直地掉了下来。
洛尘错愕地望向枪响的方向,见洛夜不知什么时候卸掉了身侧士兵的手.枪,此刻正疯了一样将枪口对准了米勒侯爵。
一声轰鸣,米勒侯爵的胸口也喷出了血花,接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又对准了毕局长,但扳机却未能扣下。
密集的枪声抢在扳机扣下之前响起,洛夜如同风中的叶子般前后摇晃了几下,退后几步,顺着墙瘫坐下去,浑身都被血染红了。
洛尘看到洛夜的眼睛看向自己,满是鲜血的唇角绽出一抹极细微的笑,接着就迅速移开了目光,脸却仍旧朝着自己的方向。
“大月亮,小月亮,保佑爷,保…佑娘…”洛夜目光散着,血液不停地从他口中涌出,将声音都盖住了,最后只剩下了嘴唇的开合,“保佑…哥哥读文章…保佑妹妹…嫁得良…”
洛尘的脸上血色尽失,朦胧中似乎回到了年幼的时光。
“爹娘也太偏心你了,只给你长命锁,不给我,你叫洛宸,我就随随便便地起了个洛叶,还说是因为我是秋天生的才叫洛叶,那你也是秋天生的啊。”
“算了,谁叫你是妹妹呢,只能宠着了。”
“我的妹妹要配世间最好的男子,以后你相公要是敢不知好歹地欺负你,我保准把他揍得满地找牙。”
最终,在冲天的火光中,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承诺都化为了灰烬,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洛尘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毕局长满脸凝重地坐在她身边。
“没想到啊,洛夜竟然是焚天的奸细,这些天让你受委屈了,”毕局长郑重地说,“是你找出了情报泄露的原因,揪出了奸细,还在洛夜试图刺杀我时挡在了我的身前。我看到了你的忠诚,因此决定破格提拔你。”
“你将接任调查处处长的职务,希望你能好好表现。”男人的嘴开开合合,说着些没营养的废话。
挡在了他身前?
洛尘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事儿,最多是因为毕局长就在自己身后,而自己当时太过震惊面对枪口时忘了闪开而已。
她吃饱了撑着才会特意为他挡枪。
毕局长见洛尘精神不济,说了几句就打算离开了,洛尘却叫住了他,“局长,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你主要是连日惊扰,忧思过度,如果想出院,现在就可以。”毕局长说。
洛尘点了点头,“那我现在就去办理出院手续,局长事务繁忙,先回去吧。”
太阳一点点没入地平线,洛尘一个人走在街上,四周人来人往,尘世喧闹,她踱步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恍恍惚惚,仿佛做了一场疯癫大梦。
梦醒了,她又一无所有。
顺着惯性,她走入家附近的面馆,又看到了那个老人,老人看她一眼,叹息一声,上了一碗青菜面。
她机械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面馆里的小女孩从柜台后走出来,跑到她的身边,递给她那块玉佩。
白玉的长命锁。
“爷爷说了,这是送给你的。”元元认真道。
洛尘错愕地看向老人,老人却转过了脸,不复之前的凶狠刻薄,整个人只剩下了寂寥苍老。
洛尘不动声色地收下了玉佩,道了一声谢,离开面馆,回了家。
天空阴沉,乌云密布,遮住了月亮,黑夜如同一块沉重的幕布盖在天地之间,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在半夜的酝酿之后,雷雨终于开始肆虐,一声胜过一声的轰鸣中,没有人能听到夹杂在其中的少女撕心裂肺的哭泣。
所有的痛苦、脆弱与绝望都不能示于人前,连发泄都只能挑在雷雨的天气。
但再没有人会来安抚她,问她怕不怕。
所有被遗留的重负,终究全部交给了另一个孤独的游魂来承担。
☆、冬至春来
洛尘搬进了洛夜曾经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外间是顾永清曾经坐过的桌椅,每一天洛尘都要在这里停留半晌,呼吸间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清冷淡漠的气息。
她拒绝了毕局长要给她配秘书的提议。
这个位置顾永清坐过后就再没有人能坐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新任的亚马利大使又要前来,李念雨继承了布朗少将的遗产,开始搬家了。
洛尘最后一次去公馆看了她,又再次踏进了布朗少将的书房。
一排排地看过去,她精准地找到顾永清曾经翻过的书籍,将它们抽出,问李念雨,“这些书能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李念雨答道,她脸色憔悴,比之前瘦了一大圈。
洛尘带着这一堆书回了家,这些天,她一遍遍地回想着那短短的十几天里顾永清的神态动作,顾永清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乃至她翻过的每一本书,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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