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诚身上幽兰般的冷香极具侵略性,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刁书真笼罩在其中。食肉的蜘蛛盘踞网中,顺着每一条丝线侦察着任何风吹草动,等待着小虫子自投罗网。再悠然注入神经毒素,使她变成盘中每餐。
刁书真双腿发软,终于是离开椅子,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更是泛滥成灾。
内网中弹出的资料唤回了刁书真的神志,她打开空调,略略驱散了面颊上的热度,勉强收住心猿意马、浮想联翩,凝神于卷宗之上。
第31章
一帧帧的画面从刁书真眼前闪过,种种迹象,条条线索,不断反复勾勒出凶手的模样,却好像始终隔着一层迷雾,令刁书真看不真切。
李平一案,其未婚妻周潋滟的嫌疑已经排除了,在案发当晚,未婚夫李平外出寻欢之时,这个蒙在鼓里的女人正在筹备婚礼现场,现场有多位证人可以证实。通过对其经济账目往来以及人机关系的调查,基本排除其□□的嫌疑。据调查人员称,周潋滟在婚礼上受到刺激昏迷之后,一直在C市中心疗养,到目前为止基本康复出院,只每周定期进行心理咨询,以从被人欺骗感情的创伤中恢复。
刁书真认为周潋滟买凶杀死李平的可能性不大。
第一,两人社会地位悬殊,若是周潋滟单方面不想与李平结缔婚姻的话,只需单纯拒绝他便可,凭对方的实力,实在无法骚扰身为周氏集团小姐的周潋滟;第二,从周潋滟的反应来说,在李平死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还沉浸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浪漫美梦中无法自拔,怎么可能会杀死热恋中的情人?第三,如果说周潋滟是厌弃李平风流成性,因爱生恨而杀人,那么单纯杀死对方即可,无须将尸体分解成如此富有寓意的数块。
综合考虑,刁书真依然是倾向于,是李平使用PUA手段伤害过的女性,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比较大。如果这个人曾经还是赵国华的学生,那么就很有可能与本案存在某种联系。
信息科的工作做得相当细致,通过李平的社交账号,侦查人员几乎找全了李平PUA过的女性名单。刁书真根据信息科提供的账号密码,登陆上了李平的账号,慢慢翻看着。
从PUA惯犯的类型来说,李平惯常使用的帝王和浪子人设,其朋友圈却不是常见的某海边的五星级露天酒店,或者带着名表的手搭在豪车之上,反而是一些喂养流浪猫,做小点心,侍弄花草一类的贴心暖男风格。
刁书真眯起了眼睛,不由地感慨渣男的路数是日新月异:那些伪装成上流成功人士的套路等到妹子上钩之后再用,先伪装成无害的爱心优质暖男的形象,以放松女性的警惕,方便接近。略略扫了一眼群聊,基本上都是PUA的人渣们聚集在一起交流经验,互相炫耀吹嘘自己的猎物,或者把手头上的妹子进贡给PUA中的圈中大佬。
她看了几眼,实在是觉得如同阴沟里的肥皂泡一般,表面上闪闪发光,折射出各种五颜六色的光泽,那般花团锦簇,光芒闪闪,实则油腻恶臭,污浊不堪。
她放下手机,一页页仔细查看信息科所提供关于李平一案的材料。全部看完之后,又转向红星中学赵国华学生的花名册,在看到某个熟悉的名字时,她的眉心一跳。
叶玖。
李平欺骗过的女性之一。冥冥之中,某些毫不相干的点开始连接成了线条,仿佛在全日食之时出现七星连珠,那些在阳光遮蔽之下本不可见的星辰,在机缘巧合之下开始交汇,熠熠生辉,为茫然者指明遥不可及的真相。
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省厅门口的香樟树隐没在太阳的余晖之中,天边,渐黑的幕布上悬挂着璀璨的星子。刁书真阖上卷宗,微微理了理头绪。
会是巧合么?刁书真揉了揉酸痛的腰身,抬起头来,微微向上提了提嘴角。无论如何,总归是一条线索。
档案的样式风格刻板规整,点亮了这份档案的东西是叶玖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样貌清秀,像是一枝初开的菡萏,洁白无瑕,天然独秀。她像是不好意思看着镜头一样,微微低垂着头,笑容腼腆。
那种柔软中带着的纯洁高傲的气质,让人一见之下便生出亲近和保护之意。然而红颜命薄,刁书真的指尖拂过她的档案,不禁为她不幸的命运而唏嘘感叹。
叶玖,女,26岁。孤儿,人生中的前10年在C市唯一一家儿童福利院长大,后被C市一户叶姓人家收养。2006年于红星中学就读,当时赵国华是其数学教师。看档案中的记载,在校期间叶玖成绩优异,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于物理竞赛中获得过一等奖。
本该保送全国位列前几的名校,其不愿花销过大,且想照顾福利院中的其他孩子,遂就近就读了省城Z大材料学专业。大学期间,因罹患抑郁症多次于校医院以及省城Z大附一医院就诊,病历档案上记载其病情反复波动,多次复发,迁延不愈。或许是因为疾病的缘故,大学期间叶玖的成绩平平,勉强够得上毕业的门槛。2019年毕业后于C市一家机车动力有限公司有限公司就职。2020年3月15日在C市一桥上投水自尽,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当时C市的尸检报告记载,叶玖的死是因为高处跌坠造成的颈椎损伤以及溺水所引起的机械性窒息,结合其本身的病史以及现场勘查的情况来看,基本排除他杀的可能性,案子撤销。
读到这里,刁书真脑子里灵光一闪,似有所悟,从旁边的书架上翻出沿江风光带一案中所收集的资料。久积的灰尘呛得她咳嗽连连,却顾不得许多,匆匆翻动着。
她的指尖停留在那叠资料中靠后的一页上,瞳孔微微放大。
果然,叶玖同样出现在自杀者的名单中,并且她自杀的地点距离孙凤娣死亡的地点不到五百米!
心脏在刁书真的胸膛里扑腾起来,某根几不可见的细丝,将散落一地的线索串联起来,勾勒出真相模糊的影子。
心情激动之下,刁书真又仔细阅读叶玖病历的影印版,其病势在大学期间波动剧烈,在大三下半年至毕业前夕有着惊人的好转,在药物维持治疗的基础上基本康复,可以维持正常的工作和生活,通过了好几门之前因病情耽误的课程,顺利毕业并且找到了工作。看上去生活完全回到了正轨。
那么,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个如花般盛放的生命,骤然之间走向凋零呢?
这三起案件中都有叶玖的声影,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叶玖的资料一页页在刁书真眼前闪过,她仿佛见证了一个生命是如何萌芽、成长盛放而又凋零,那个纯真无暇的女孩子在她心头形成了鲜明的形象,如何一个交往多年的好朋友。
然伊人已逝,徒留感伤。
刁书真慢慢翻动她的资料,神色郑重,如同在拜读某本典籍,试图从字里行间中获得大彻大悟。她的目光停留在C市儿童福利院的照片之上,那里三层小楼的破旧红砖之上布满了爬山虎,郁郁青青。
我得去走一趟。
还有,她的目光慢慢地移动到办公室的木头柜子,弯腰蹲下去,从里面掏出了一把尤带泥土的铁锹。
不知道C市的公墓是在哪里?幽幽的浮光在她的眼中闪过,她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几十秒之后,她将铁锹用黑色塑料袋包好,又放入一个手提袋中。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备注为“宋大人”的微信弹了出来。与刁书真花里胡哨的卡通头像不同,宋玉诚的头像是四块黑白相间的格子组合在一起,规整又无趣,看上去很难亲近。
宋大人:回家吃饭吗?
刁书真浑身一震,感到自己的腰和腿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气鼓鼓地鼓起了腮帮子,像是只快要爆炸的河豚。姓宋的太过分了,就算是清算那些风流债也不能这么折腾啊,仗着你发现了我的小秘密。
她脸颊的热度上升,赌气般地回复。
姓刁的:加班呢。
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暗中赌咒发誓自己今天绝对不理宋玉诚了,拿出点态度来抗议,不然还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哼。
几秒之后,她又战战兢兢地拿起了手机,看着左上角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乖巧地认了怂。
姓刁的:没呢,还有点东西没处理完,还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忙完就马上回来。
发完之后,她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大块包袱,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如释重负。
宋大人:嗯。
我到底为什么要怕宋玉诚呢?我可是经验丰富的上位者啊,比起宋玉诚那种千年没开过荤的道姑可是经验丰富多了啊,为什么要怕一个新手?从专业素质来说,宋玉诚这个木头疙瘩就是懂一点生理学知识知道人体的爽点在哪里嘛,要说对人心的洞察,和我比起来,那家伙就是个白痴啊!
勇敢点,自信点,拿出你一贯当上位者的威风来,让宋玉诚见识见识,你也不是好惹的,哼!凭什么折腾你凭什么管你!
刁书真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在心里编了八套十套说辞,左手拎着手提袋,右手不时地比划比划,眉飞色舞,精神亢奋。地铁上的路人默默地看着这个疑似误入传销组织的病入膏肓的患者,悄悄的挪开了脚步。在刁书真周围形成了一个约为半米的真空地带,她沉浸在压倒宋玉诚的幻想之中,浑然不觉。
桌面上摆着酸辣椒木耳炒鸡肉、红烧鱼、时兴蔬菜,还有一个紫菜蛋汤。虽然都是些家常菜,然而色彩搭配极好,香味浓郁,一下子勾起了刁书真肚子里的馋虫。
不对。她提醒自己,我还要正事要干,怎么能贪口腹之欲呢?
可是真的好香啊,她默默厌了口唾沫,从善如流地去厨房拿了碗筷,和宋玉诚一起坐下来。
快说,快说。
快说我一直都是上位者,可不会乖乖被你规劝,我就是要万花丛中过,你又凭什么管我了。再不济就算没有其他小姐姐,对你我也得是上位者啊!我可是攻啊我不要面子的吗!
“我——”她鼓足了勇气,要将那些积攒已久的话脱口而出。
第32章
宋玉诚瞥了她一眼,幽凉的目光凉凉地射过来。她泄了气的娃娃,被一根针戳破了那层薄薄的皮,积攒了一路的勇气瞬间漏光。耀武扬威的样子瞬间变成了瘪瘪的一小张塑料薄膜。
“今天发现了一个线索。”刁书真急刹车,紧急转弯拐了话头,眨眨眼睛,一副乖巧得要命的样子。
要不,还是明天再抗议宋玉诚的“暴行”吧。
她老老实实地埋头吃饭,在美味之中很快就把那点小心思抛之脑后了。宋玉诚几不可见地向上提了提嘴角,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刁书真说了今天发现叶玖的事情,两人略一合计,打算明天抽空去C市儿童福利院一趟,看看能不能从叶玖的生平之中找出一些线索。
“刁书真。”讨论完案子之后,宋玉诚继续说,“你无需太过愧疚,或者有什么心理障碍。虽然你和李平掌握了一样的技能,但我相信你从来不曾欺骗或者伤害别人的感情。PUA,搭讪技巧或者说任何套路,只是为了帮助我们打破人与人之间的屏障和坚冰,为后续感情的发展搏一个可能性,仅此而已。”
“并不是拿来炫耀自己又推到了多少女性,可以操纵多少女性精神的工具。”宋玉诚望着刁书真的眼睛,认真说,“刀拿在不同的人手中,可以杀人,亦可以救人,全凭一心。”
那点积聚在心里的阴云散的四散开来,隐藏澄澈的蔚蓝天空显现出来,一如此时刁书真的心情。
她忍住不住走过去,半蹲下来,环抱住宋玉诚的腰,撒娇道:“那我还是可以撩小姐姐咯?”
宋玉诚将自己的胳膊从她的环抱中抽出来,反客为主,将她抱在腿上,凉凉道:“不,不可以。”
刁书真:……
我就知道!大道理都是骗人的!嘴上说的好听!
刁书真坐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这个姿势有哪里不对,别扭得。我应该是温香软玉抱满怀、醒掌天下事,醉卧美人膝的人啊,为什么变成我在别人怀里了呢?
这到底是哪里不对啊——没等她思考个所以然出来,已经被宋玉诚身上独有的冷香熏得晕晕乎乎,脑子全无了。
“不对。”刁书真眉头一皱,问出了盘横在心头已久的疑问,“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啊?你连我隐藏这么深的属性都能发现——”
这简直就像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人突然飙起了宇宙飞船,只是发生了什么样的跃迁啊?
“想知道?”宋玉诚清冷的声音染上了一丝YH,如同冰山雪水酿成的酒,醇香醉人。
嗅到危险的刁书真:突然就不想了。
但是宋玉诚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划开自己的手机屏幕。刁书真凝神屏息,生怕她会突然打开什么奇奇怪怪的小网站。所以一份文档出现在刁书真眼前的时候,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串英文文献,她瞄了一眼,就感觉脸颊灼烧起来了。大致内容如下:
《快乐与痛苦之间》——结论显示,当产生相互作用的生物学效应时,有明显的迹象表明顺从者的快乐增加,这可能与内源性的大、麻素水平增加有关【1】。
从社会生物心理角度的系统回顾性研究,我们整合了驱动虐恋的兴趣开始和演变的因素,其与性别认同、性激素水平、大脑疼痛和奖赏系统的神经结构等生物学因素影响有关。在人格特质方面,高度外倾以及人格障碍的存在都与对虐恋的的高度兴趣有关【2】。
82岁男性因不良行为引起臀部损伤【3】。
……
在一排排整齐的文献之下是宋玉诚规整的批注,刁书真仿佛能从那端正的小楷中看见宋玉诚是如此掘地三尺地查找外文资料,如何在灯下一字一句地研读,直到夜深人静之时仍不知疲倦,又如何在浩如烟海的研究中去粗存精,从中提炼出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很好,这冷淡而又严谨的风格,专业又精深的态度,却又如此一本正经地研究着硬核的黄色废料,刁书真有种无处可以吐槽的感觉,很想把宋玉诚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非人类结构。
这些东西对于刁书真来说格外熟稔,毕竟她可是心理学家中的老司机,老司机中的科研者,科研者中既具有实践经验的人。
她陡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知识,猛虎的利爪,毒蛇的獠牙,统治者手中的枪炮,是如虎添翼。但当自己处于弱势地位,这些熟悉的东西掉头变成了约束自己的手段,这种奇妙的落差感,个中滋味实在难言。
“根据我这些天的研究来看,这无非就是一种特殊的偏好,其具有将痛苦转化为欢乐的能力,实在是上天赐予的绝佳天赋。我知道这不符合你一贯的行为,你不太适应这种身份的转变,但你也试着接纳自己、探索自己。你无需担心,因为我们的关系不会改变,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边界,不会越过朋友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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