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律无视齐殁,礼貌问那弟子道:“为何今日宫门关着?”
那弟子稍稍弯腰,单手挡着嘴巴,小声道:“方才萧君长前来,与齐君长说了两句后,这门就关上了,想必是有不好的事。”
严律笑着谢过,想了想,后转头看向齐殁,道:“看来今日不便,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再来找你一并…”
齐殁未没等严律说完,抬脚便上了台阶,大步流星朝临水宫宫门走去,轻敲宫门三下。
稍过一会儿,宫门打开,开门之人身着银色戎装,神情凛然,正是齐正膝下龙凤双子中的长子,齐玉书。
他见到齐殁眉头微蹙,略显踟蹰,朝齐殁轻声道:“现在不太方便…”
“书儿,是殁儿回来了吗?…那就进来吧。”齐正浑厚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齐玉书又看了一眼齐殁身后之人,毫无遮掩的诧异,随即传话道:“父亲,严三公子也一并来了…”
“律儿?正好一起进来吧。”
“你这个闭关的人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别家宫里晃荡不好吧?”齐殁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严律。
严律轻声笑道:“无妨。”
二人跟随齐玉书来到正殿内,此时齐家君长齐正正与萧家君长萧易对立而站。
齐正还是戎装加身,这是他长年的习惯,按照他的说法是,能抬高些气魄,做出些正气凛然的样子。
萧易名号逍遥,人如其名,喜闲云野鹤云游天外,又因为对钓鱼一往情深,私下里玩笑给他取了个新的名号为钓鱼君长。
今日这钓鱼君长倒是没穿他那身捞鱼的布衫,换上了一身白色素衣,气质大变。
齐殁与严律各自见礼后,便听齐正对萧易说道:“逍遥,你带书儿、雁儿和殁儿去调查此事,他们三人是我最放心的人。”
萧易拱手自嘲道:“多谢泽坤君长,此事事发突然且受害者颇多,我座下弟子与我一样喜欢闲云野鹤,四散各处不得踪迹,只好来求泽坤君长帮忙,实在惭愧。”
“逍遥啊,你的性子我还不晓得吗?何必与我客套。举手之劳罢了,就当做是我这三个孩子出门长见识罢了。随便驱使,他们不听话,你告诉我,我挨个收拾!哈哈!”
齐殁自入了齐家后,才真正认清这八家之首的泽坤君长。
外人都说他齐正一本正经,不苟言笑,不知变通,铁石心肠。
不存在的!
齐正进了临水宫的门,就像脱了缰的马儿,怎么撒欢儿怎么来。
霸气威严?嗯,看脸的话,不说话的话,的确如此。
公正严明?是啊,只要不是自己犊子犯事儿,必然秉公执法,严惩不贷。
不然齐殁这种搅浑水的,也不能安安稳稳的活了三年。
“泽坤君长说笑了,三位少年皆人中翘楚,办事自然放心。不过,齐殁与严三公子,今日前来似有事要说,不知可是不便与我前往?”萧易微微转头看向齐殁。
萧易眉如墨画,目含星稀,面容年轻看不出年纪,语气轻缓似低语,嗓音温柔如水,好一闲雅云游仙君,如此纯粹清透,天下唯此一人。
这是何等的境界…
齐殁迈步上前,嘴角微扬,吹哨化字:“方便的很”,又朝萧易抛了个媚眼。
齐正见齐殁又开始犯病了,单手扶额,抬手拎着齐殁后脖领子,用力一甩,齐殁就被甩飞了。
齐玉书见迎面飞来一人,也不惊讶,微微挪开一步,那人便在眼前与自己擦身而过,落在不远处的地上。
“逍遥,你别在意。殁儿有些时候爱胡闹,没个礼数。他这毛病我早就让他改,可就是改不过来!”齐正忽悠道。
“无妨,身边有这样热闹的,也不错。严三公子性子沉稳也能与他交好,想必自是有吸引人之处。”
这话倒是说者单纯,可听者却别有滋味。
严律只得微微一笑以示默认,随后对齐正道:“泽坤君长,我与殁兄其实是为鲁家之事前来…”
未等说完,齐正便抬手制止了严律,道:“若尘今早回来已向我说明。那鲁家如今这般咎由自取,虽厉鬼未能除之,但想必已不会再为害众生。可悲的是,人心远比怨鬼可怕…”
齐正似乎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转头问道:“律儿,你如今应当在闭关,为何会与殁儿在一处?还知道鲁家一事?”
“我与殁兄偶然相遇便一同了,不过我不在关内一事,还望替我保密。”
“你必然有你的缘由,我自不会多嘴…”齐正心念一转,问道:“律儿,若无其他要事,不如随殁儿一同前往。殁儿莽撞的很,若是有你在,我更放心些。”
齐正想的美美的,以严律的性子必然不会做出格的事,多在齐殁身边转转,或许会有好的影响,或许还能改改齐殁的臭毛病。
可他实在低估了民间地头蛇,君界搅屎棍,圉界小霸王的功力。
严律已经被带歪了…
严律本想齐殁复命后,便自行远离。
心里那片花田不受控的滋长,让他害怕,怕藏不住,怕埋不掉,生怕哪天自己会做出违背伦理纲常之事。
他不怕丢了自己的雅正,不怕自己被人非议,可若是因自己让严家受辱,让齐殁无辜被牵连,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严律面上愁容又重了些,略显为难道:“逍遥君长有难,且我与殁兄关系极好,晚辈本应当尽心尽力的,但…”
严律忽然感觉身侧的手腕一紧,转头看去,齐殁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被长袖遮住,旁人看不出端倪。
那手掌的热度让严律微怔,一时忘了还在说话。
齐殁面上八风不动,静静挨着严律站着,心里对严律强硬道:“不许回绝。”
严律紧闭双唇,手腕暗暗与齐殁的手掌较劲,谁知齐殁越撰越紧,有些痛了,不可察的闷哼一声。
齐殁稍稍松了些手劲,又心道:“陪我”。
此人为何总是如此蛮不讲理?严律心中暗骂。
“律儿?怎么了?”齐正见严律突然低头不语,走过来询问道。
齐殁同时默默松开手,让了一步,站在齐正身后,面无表情的盯着严律。
“无事,我愿同行。”严律深吸口气,对齐正道。
☆、不知逍遥(二)
萧家域内,枫香村。
细雨纷纷,落地无声,悄悄在地面凹处汇聚的小滩上跳动。
泥土粘鞋,小雨湿衣,落在身上凉凉的,带着四周闷热的空气也变得舒爽许多。
红枫叶被细雨撩动,无风而动,叶与叶摩挲,枝与枝刮碰,发出轻微声响,循序起伏的传进正站在林子旁村口的一行人耳里。
夏日的雨水常常带着青草与泥土的清香,但被眼前村子中浓重的血腥味盖的严严实实。
村口刻着“枫香村”的牌匾被打落在地,还带着清晰的大大的血手印。
来者,任谁都没想到会是如此景象。
“萧君长,这究竟是…”齐玉书同胞妹妹,齐玉雁不禁沉声询问。
“一夜间,整个枫香村被屠村,我丝毫未觉。红枫林中的守护神,叶狩童惊觉血气太重,且近些年压制魔物自身灵体减弱,不得已求助于我。”
萧易言语轻缓,似乎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一般:“早先我曾查看过一番,有些在意的东西,各位随我来。”
说罢,萧易抬脚走进那宛如死城般寂静的枫香村。
村子乍一看是很普通的样子,各户人家都独门独院,有足够的田地,还养着牲畜。
比那楚家域内的福至村朴素了不少,但也足够过活。
是的,若是平常来看的话,但今日并非平常。
压抑的阴天,成片的雨云,连串的细雨,洗刷不掉的院子里,墙上,门上迸溅的血迹。
血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分散流淌,逐渐汇聚,最后在村子的土路上形成一条血河。
冰冷的血河,流经横尸各处的村民,贯穿整个村落。
“诸位请仔细看这血河。”萧易走到水滩较大之处,驻足对其他人道。
齐玉书抬脚跨过水滩,上前蹲下,皱眉细看,盯了半晌,眼睛突然盯着一处微微眯起,自言自语道:“这是何物?”
“什么东西?”
齐玉雁说着便想走到齐玉书身边一并查看,谁知齐玉书神色一凛,抬手制止,冷言道:“不要乱动!”
齐殁见状,明目张胆的翻了个白眼,猖狂的撇了撇嘴巴。
那神情堪称八大山人笔下的动物成精。
严律原本对齐殁蛮不讲理还有些气,这一眼看过去,着实是什么气也都消了。
齐玉雁还未反驳,就听齐玉书一本正经,义正严辞道:“雁儿,会有危险,不要轻易靠近!这种事让齐殁来就好了!…啧!齐殁,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齐殁瞪着翻到后脑勺的白眼,一脸鄙夷的走过去,蹲在齐玉书身边,与他面对面,一动不动。
齐玉书转头撞上齐殁一张大白脸,黑眼珠子找不见的眼眶子,吓了一跳,一个没蹲住差点儿坐地上,赶忙伸手撑地,摸了一手血泥巴,喊道:“你他妈要死啊!”
齐殁朝他吐吐舌头,灵巧的蹦起来就往齐玉雁身后躲。
齐玉书抓他不到,可不抓吧,看着齐殁放在齐玉雁身上的手爪子直眼红,咬牙沉着气道:
“离雁儿远点!”
萧易站一旁静静看着这两个耍活宝,悠然自得。
严律轻轻叹口气,伸出一根手指勾住挂在齐玉雁身上的人的领子,把人拖了下来,有些嗔怒道:
“殁兄,你正经些!”
齐玉书不屑道:“他若是肯听话,那就有鬼了!”
显然齐家兄妹不知道,作天作地的齐殁大魔王,如今对这严三公子正复杂着呢!
见齐殁竟真的老老实实的蹲那研究起血河,一脸乖相,齐玉书顿时脸色比见鬼脸都难看。
齐玉书干巴巴问齐玉雁道:“……这还是那个骚包么?”
齐玉雁懒的看齐玉书,淡淡道:“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严律见齐殁伸手在那血河里捞了两下,两根手指间似是夹起了一物,便无视那兄妹走上前去查看,俯身在齐殁一旁,而后轻皱眉头。
那是一只通体褐色软虫,大约有指甲大小,三对带刺的胸足微长,头部似有尖刺,身上长了些绒毛,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外形。
那虫还活着,被齐殁夹在手指间,圈成一圈,胸足胡乱蹬起,头部尖刺刚好够到齐殁的手指,轻轻一触,便见了血。
齐殁手指吃痛,咂舌便指间燃起火焰,将那虫子烧成黑干,飘悠悠的从指间传出一阵烤肉的香味。
严律苦笑一声,转头问萧易:“萧君长,这是何物?为何生在这水里?”
萧易微微摇头,抬手指向最近的尸体,道:“并非生在水里,诸位可查看村内尸体,几乎每具尸体都有这种虫。”
闻言,几人便四散各处查看。
齐殁想偷摸的溜到齐玉雁身边,结果被严律一把拽了回来,道:
“你总去闹人家干什么?谁都知道那齐玉书护妹妹是出名的,多少弟子只和他妹说了一个字就被齐玉书又是恐吓又是责罚,你还没事儿总往妹妹那凑合,怎么你喜欢人家啊?”
齐殁一脸贱笑,心道:“那两兄妹,长得一个模子,脾气斌性却是冰与火,况且还是人间少有的美人儿,心悦之又有何稀奇?再说,那两个都喜欢!”
“…………”严律扶额,无言以对。
是啊,这人一直如此,不知真心为何物,不知他人感情为何物。
“但我更喜欢捉弄哥哥,有趣的紧。”齐殁没发现严律脸上异样,继续自说自话。
二人闲聊间,走进了一家农户的院子里,似是有过一番颇为激烈的争斗,满院狼藉。
院中的盆栽倒在地上,花枝花叶散了满地,土壤混着雨水和成泥,摊了一大片。
鸡笼子被撞翻,鸡毛散落。
院子中有一处似是厨房的小木屋,木门歪歪斜斜的开着,门口倒了个人,只露了上半身在门外。
离近看那人,全身的衣服都已经被抓烂,身上布满了长长的抓痕和有深有浅的血坑,脸上,脖子上,前胸,四肢,凡是手能抓得到的地方,都已抓的血肉模糊。
那人姿势有些扭曲,似是躺倒在地,但又头顶抵着地,后仰着脖子,右手反手伸到后背。
手中的剪刀直直的扎进后背偏左边的位置,整个刀都埋了进去。
齐殁忽见异样,瞳孔一竖,抬手便化出细刀,在那尸体脸庞的凸起处,划开。
“啪嗒啪嗒”
四五个指甲大小的褐色软虫挂着粘液和血掉了下来。
“方才,我见此人脸上有东西在蠕动…”齐殁看向严律,心道。
“这人全身抓伤,还有挖的许多血窟窿。想必是活着的时候便被这虫子钻进了身体,并在体内寄生。最终奇痒难忍,自残而死。可这究竟是何种虫?我从未在《百虫志》上见到过。”严律摸着下唇皱眉道。
齐殁看着他的动作,正有些呆,突然听到严律对自己厉声道:“若这虫能侵入体内,你方才徒手去抓,实在太过莽撞,以后莫要做这等危险之事!”
说罢,严律伸手抓起齐殁被那虫划伤的手指,细细察看,嘴里絮叨道:“无毒还好,若是有毒,你这会恐怕该凉了!”
齐殁直觉好笑,这虫虽非他所养,但品性喜好,如何调用皆了如指掌。
方才玩心大起,一时大意,伸手就抓,没想到被严律看在眼里,平时寡淡少语,现下竟厉声厉色,齐殁难免一阵心花怒放。
憋笑憋的直抖的齐殁,忽觉指尖先是一疼,而后又一温润。
低头看去,见自己那罪恶的手指竟被严律含在嘴里,轻轻吸吮,顿时瞪大眼睛,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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