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口不出意外又整齐摆放着两只装满肉菜的袋子,窦忆慈把东西拎进门,在沙发上一直坐到心情稍微平复,不至于自暴自弃切了手指,才走进厨房卷起袖子开始做饭。
刚打好鸡蛋,外面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司喆回来了。
窦忆慈心里乱糟糟的,假装没听见,手上动作却不自觉地放轻,耳朵竖得比小狗还尖。
拖鞋码数不是那么合适,得蹭好几下才穿得进去,布料摩擦出细小的静电,不用看也知道脱掉的外衣又被随手搭在了椅子上,紧接着,熟悉的香味先一步蹿进来把窦忆慈拢住,磁性的嗓音随后而至,温暖的灯光,狭小的厨房,明摆着是来给人添乱的。
“又做什么好吃的呢?真香。”
窦忆慈头也不抬,不解风情地泼了盆冷水:“鸡蛋的腥味儿吧,还没开始做。”
司喆:“......”
“还没开始就别做了,明天我休息,去你那儿写稿,一起出去吃吧。”
窦忆慈“哦”了一声,也不多问,放下碗筷去抽纸巾,转身却见司喆还跟平时一样倚着门框,只是手里多了一束......有点眼熟的花。
“你......”
司喆好像也才想起来似的,神色如常道:“哦,这个,没人要怪可惜的,我就带回来装饰一下房间,你不介意吧?”
窦忆慈:“......”
不介意,你都不介意捡垃圾,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第19章
图书管理员工资不高,大部分挤破头想进来的人也只是看中它属于事业编,像迟心心这样具有热爱与奉献精神的学术圈“大佬”实属罕见,多半还是以窦忆慈这种图书管理专业的本硕毕业生为主,一群学文科的社恐在一起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人际关系简单,麻烦事儿少。
当然,坏处也是有的,就是数学都不怎么好。
比如窦忆慈,高考结束就把九年义务教育所学的全部数理化知识打包还给老师们了,现在要想算个最基本的加减,十以下靠手,十以上靠计算器,再复杂点儿就只能问迟心心了。
迟心心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溜回办公室来吃她库存的零食,就被窦忆慈抓着帮忙算起了订书比例和金额,她嘴里咬着半块威化,不借助任何工具,只扫了一眼,三分钟不到就全部搞定,不是头一回见识,窦忆慈都忍不住夸她:“你也太厉害了。”
“哲学家也要学数学,因为我们必须跳出浩如烟海的万变现象抓住真正的实质,并且这是让灵魂过渡到真理和永存的捷径。”迟心心自信地甩了甩头,忽然从学霸毫无预兆地变成了花痴:“哎,我的事儿怎么样了?不瞒你说,这两天我做梦都是在跟他谈论康德和斯宾诺莎,你可一定要帮我实现梦想呀,嘤。”
窦忆慈:“......”
“你要是不能好好说话,梦实现了也会被你恶心碎的......”
迟心心一脸你懂个屁:“所以你还单身是有道理的,女生会撒娇才受欢迎啊,现在电视剧都流行这种人设。”
窦忆慈想象了一下某人撒娇的样子:“我还是喜欢独立坚强点儿的。”
正说着,“独立坚强”的那位就来信息了,窦忆慈看一眼手机,赶紧对着黑屏的电脑拨了拨头发,理了理衬衣,把眼镜取下来戴上,戴上又取下来,反反复复,最终还是收进了抽屉里,起身要往外走。
“去哪儿啊?不吃饭啦?”迟心心丝毫没留意到他一系列的小动作,又拆开了一袋蜜饯。
窦忆慈学着她的口吻回敬她:“我也得挣扎着觉醒了,你自己在这儿做白日梦吧。”
司喆今天穿的是那件新买的飞行员夹克,深棕色的牛皮看起来很有质感,硬朗挺括的设计显得他又成熟了几岁,站在采光极佳的大厅入口低着头按手机,不要说进进出出的路人,就连保安都忍不住不停地盯着他看。
窦忆慈怀着“看也没用,他是我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走快了几步,到他身侧拍了他一下。
“走路过来的?”
司喆回头,一见窦忆慈就笑,明眸皓齿的真要人命。
“对啊,腿长,只走了五分钟。”偶尔的不谦虚也完全不让人反感。
两人对视了片刻,窦忆慈正想着走吧,还站在这儿干嘛,就见司喆脑袋微微一偏,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样观察着他,边思考边做结论:“你还是不戴眼镜好看,招人心疼。”
看似无心的态度,加上突然变得低沉的嗓音,窦忆慈毫无防备,仿佛被人戳穿了心事的少女,脸一下子热得像被火烤过一样。
“哦。”
哦哦哦,就知道哦,人家夸你,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窦忆慈在心里数落自己。在家的时候他偶尔也不戴眼镜,但今天不一样,今天是专程为了某个人,而那个人要是没发现,他肯定会失落,发现了吧,他又觉得难为情,不是尴尬,而是甜蜜的那种。
窦忆慈,你淡定,淡定一点。
图书馆周边餐厅很少,能选择的只有一家炸酱面和一家酸汤鱼,窦忆慈想吃鱼,但司喆说气味太大,会影响下午工作。
炸酱面店很小,分上下两层,除了面还有大碗茶和片皮鸭,四方桌子长条凳,雕梁画栋灯笼高挂,有那么点儿老北京的意思。面煮熟,一碗过水一碗锅儿挑,面码淋上浓稠的炸黄酱,是正宗的做法,闻着也香,就是吃进嘴里太一般了,糊弄不了俩北京孩子。
窦忆慈搅一筷子面,想来想去决定主动找点话聊。
“厦门有什么好吃的?”除了吃就是吃,你没救了。
“挺多,海蛎煎、沙茶面什么的,海鲜为主吧。”司喆吃面很有北方人的架势,外套一脱,领口一松,袖子解开挽到肘窝,放得开又斯文,不好吃的东西也让他吃出了酣畅淋漓的感觉。
“你已经习惯那边的口味了吧?”
“我还行,我爸妈一直不怎么习惯,他们俩喜欢吃面食,那边的面粉抻不开,只适合包包饺子馄饨之类。”
“哦,那这次回来多吃点儿。”很好,话聊死了,窦忆慈本来是想问问,除了吃,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当初怎么去的?以后还回不回来?有没有可能......留下?
这要怎么说啊......
“什么时候去?”司喆没有发觉似的,喝了口茶,忽然问道。
窦忆慈还在走神,来不及反应,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声。
司喆抽张纸巾擦擦嘴,笑着对他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去?福建是个很有文化底蕴的地方,生活幸福指数很高,有机会过去,我带你到处转转,看看你喜不喜欢。”
去福建?去厦门?他这是......在邀请我吗?窦忆慈长这么大,除了四岁那年跟老窦去过一次西安,最远只到过秦皇岛,房山通州都算是旅游。他不是没想过要去远一点的地方转转,五一、十一、春节,每一个被浪费用来闷头大睡的假期里他都在想,也只是想。
至于喜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窦忆慈想象着那个有海风、有岛屿、有白鹭,最重要是有他的地方,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深处一种叫做向往的东西,是憧憬,是距离,是力量,对一个人、一颗心、一座城,可是喜欢又能怎么样,他不属于那里,他也只是过客。
“再说吧。”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司喆也没有追问。
下午有批新书要上,得整理书库,本来这都是书商外包的工作,但对方临时有事挪不开时间,又不能耽误太久错过新书期,只能先由馆员自己动手。
吃过饭回到图书馆,窦忆慈去准备,司喆在他要倒架的那片区域找了张空桌写稿,没写一会儿,手边就多了一杯热茶和一颗巧克力糖。
窦忆慈穿着白色的帆布鞋,制服衬衣外面围了条黑色的围裙,兜里装着笔和零零碎碎的工具,戴了双线手套,推着一车书从旁边经过,像所有往暗恋对象的书桌里塞零食的少男少女一样,有点紧张也有点羞赧,看得司喆怦然心动,有种回到了中学时代的错觉。
于是他把那颗糖捏在手心,直到快融化了才偷偷摸摸地剥开,偷偷摸摸地放进了嘴里。
偷偷摸摸的甜,长大了就很难再品尝到。
午后的阳光穿透大片玻璃投射进来,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柔和,杂音也消失不见。司喆从未有过地放松,每写完一段都忍不住抬起头四处看看,总能在不同的角落里捕捉到那个明明很安静,又一直占据着他的大脑,干扰他思路的身影。
一小时后工作完成,司喆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活动着颈椎张望了一圈,没见着人,便起身过去在每排书架之间挨个儿寻找,只找到了停在艺术类藏架前的推车和支起的梯子,窦忆慈不在,大概是临时有事走开了。
梯子是人字折叠型的,小巧轻便,一只手就能拎得起来。司喆盯着思考了一会儿,又退回到过道里左看右看了一番,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抿嘴一笑,趁四下无人,走回去快速把梯子折合起来,往后排的杂物间拖了过去。
第20章
窦忆慈上趟洗手间回来发现梯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腿快赶上梯子高的司喆,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背靠着庞杂的书架,忧郁、深沉、全神贯注,像一幅画,一切都静止了。
换成一般人,面对这种场景,这样一个俊美的男人,怎么都得心头小鹿乱撞,意乱情迷、表情失控一下,只有窦忆慈,撞得比谁都狠,乱也乱得一塌糊涂,脸上却无波无澜,平静得像是早已见怪不怪,张口就问:“你见着我梯子了吗?”
“没有啊。”司喆懒洋洋地曲着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扫了四周一眼。“我过来的时候就没有,可能被谁拿走了吧。”
窦忆慈一脸茫然,纳闷地想,谁啊?梯子不够仓库里多的是,拿我的干什么,便下意识地说:“那我去看看她们用完了没有。”
司喆把书一合放回原处,随意地扶着满满当当的推车:“就剩这么点儿了,我帮你呗。”说着就开始动手把书从推车里往搬,同意还是拒绝,一概不给窦忆慈机会。
这下窦忆慈没功夫想梯子了,赶紧过去跟司喆一起搬。高大的书架将多余的一切隔绝在外,熟悉的空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繁琐的工作也顿时变得充满了新鲜感,让窦忆慈既隐隐地兴奋又有点为难。
“万一被领导看见又该说我了。”
“这些放哪儿?”司喆怀抱一摞书,伸手就能够到窦忆慈踩着台阶才能到达的高度,先根据他的指导把书按编号摆放整齐,拍了拍手才笑着问道:“经常挨批评啊?”
窦忆慈站在司喆的左边,低着头查看打印出来的编目表,声音闷闷的:“嗯......说我工作有点儿粗心。”
“你心挺细的了,做菜好吃又会照顾人,没有谁是完美的,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司喆很快就摸清了书籍的分类和排序规律,动作利索,干活聊天都不耽误。“如果是注意力不集中,也没什么,原因很复杂,遗传,或者过早与父母分离都有可能造成,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窦忆慈正埋头在推车里翻找,刚直起腰就感到背后一阵压迫感袭来,下一秒拿着书的那只手也被轻轻握住,被牵引带领着伸向了书架中层的一处空档。
“就是思维太跳跃了,想象力过于丰富。”司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窦忆慈的后方,身体几乎和他贴在一起,拥着他,伴随呼吸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体温。
“是放这儿没错吧?”书摆好,司喆就松开了手,退后半步拉开距离,好像刚刚只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值得在意,又虚扶了一下窦忆慈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好意”提醒道:“很多东西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复杂,专心去做就好。”
在一个需要保持安静的环境里,谁都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声音为什么这样轻,温柔得不可思议。
艺术相关的书籍大致分为艺术学理论和思想研究、艺术家个案、艺术观念这三类。要倒架的旧书里有本意大利导演帕索里尼的访谈录,司喆捡起来顺手翻了几页,忽然感叹道:“帕索里尼对电影符号学也有贡献,他死得真的很可惜。”
窦忆慈还陷在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里,耳朵又烫得厉害,心烦意乱地,闻言只“啊?”了一声,也不抬头,就听司喆又说:“我挺欣赏他的,很多人看他的电影都出于猎奇,但实际上他是在用自己的性爱观隐喻政治观,直白、外露、不拐弯抹角,非常简单,但也确实违背了现代社会的道德观和伦理意识。”
“哦,我还没看过,有机会看看......”窦忆慈对电影一知半解,接不上什么可聊的话,便伸手去问司喆要他手里的访谈录。“书也看看吧。”
“书没什么意思,读一会儿就犯困。”司喆盯着接过书正准备翻开封面的窦忆慈,微笑着问:“电影......你确定想看?”
窦忆慈手一顿,抬起头不解地问:“很恐怖吗?”
白说了半天,怎么这么单纯......司喆忍笑忍得辛苦,还得做出一副本着探讨艺术的目的正正经经地回答:“恐怖也不至于,就是尺度很大,非常大,有很多同性的镜头,因为导演自己就是名同性恋。”
稍做停顿后,他又问:“要我陪你看吗?”
还没能理解消化上一段的窦忆慈:“......”
“也没什么吧,都是成年人了......”脸都红了嘴还硬,窦忆慈实在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在他还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性取向之前,这个词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冒了出来,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他没谈过恋爱,但他喜欢司喆,喜欢到......会紧张,会睡不着,会有莫名其妙的反应,这样足够说明问题吗?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见窦忆慈又在发呆,一幅搞不清楚的样子,司喆心里无奈又好笑,便用力揉了他的头一把,继续整理书架。
“那好,回头我下载两部陪你看,到时候可别被我吓到就行。”
窦忆慈大脑里那张接收信息的破网直接漏掉了“被我”两个字,来不及仔细琢磨,司喆又催他:“快工作吧,专心点儿,早弄完你就可以早休息了。”
“哦。”窦忆慈一听,这才想起看一眼表,发现平时很快就能完成的事情今天居然用了这么久还没做完,并且大部分都是司喆做的,自己反而一直在东摸摸西摸摸地划水,于是立刻加快了速度,试着集中注意力,可没一会儿又觉得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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