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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度(古代架空)——Lolarun/一池星屑

时间:2021-04-26 09:12:57  作者:Lolarun/一池星屑
  岱钦是他的一生之敌,却也是他此生唯一承认的对手,那样强大而危险如战神的男人,让人忍不住想要与之较量。
  岱钦渴望征服他,他又何尝不渴望征服对方?
  那些草原上的快意驰骋、并肩作战,天为被、地为床的抵死缠绵,大帐前,星夜下,熊熊的篝火和辛辣的烈酒,那些鲜血与疼痛、欲望与快感,还有男人背上振翅欲飞的海东青……
  怎么会从没有一点心动过呢,不过是不可以罢了。
  他们之间隔着无数将士的头颅与热血,隔着不共戴天的国恨家仇,只要岱钦活着一日,他与他便一日是敌人。
  男人的脸颊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与污泥,属于异族人深邃的五官却一如既往的锋利俊美,沧桑岁月也只给他留下了成熟的气度,没有苛待他半分。
  此时他眼帘低垂,浓长的睫毛被血液沾湿,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嘴角还带着未及消退的虚幻笑意。
  齐绍凝视着男人的面容,心里忽然鬼使神差地生出一股念头。
  他曾与他无数次唇齿相依,或是强迫,或是半推半就,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齐绍缓缓地主动低下了头。
  温热与冰凉相贴,齐绍甚至伸出了一点舌尖,笨拙而生涩地舔了舔那人干涩的唇。
  这个亲吻的味道苦涩而带了浓重的血腥味,持续的时间极短,几乎不足瞬息,短暂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后齐绍终于站了起来,男人的尸身没有了支撑而歪斜着跪倒,骄傲的头颅重重地垂下。
  齐绍猛然从岱钦的胸膛中抽出佩剑,倏尔反手一挥,剑刃入肉斩断骨骼的声音令人寒毛倒竖,滚烫的鲜血霎时喷薄而出。
  齐绍被溅了一头一脸的血,眼前血红一片,男人的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地,粘稠的血液将他金棕色的长发浸透,凝结成一绺一绺脏污的模样。
  随后岱钦失去头颅的身躯颓然倒下,犹如山峦轰然倾塌,属于他的草原王朝,在这一刻彻底终结。
  拎着头发将岱钦的头颅高高举起,齐绍忽已泪流满面。
  泪水混着血水划过脸颊,他在乱军中声嘶力竭地高喊:“敌酋授首!”
  “尔等主帅已死,还不速速投降!缴械不杀——”
  这一声宛如平地惊雷,呼其图也正率部下与夏军厮杀,酣战之际,骤然听得齐绍嘶哑的声音,不由动作一滞,险些被面前的敌人一枪捅个对穿。
  好在一旁的达汉回护及时,才让他幸免于难。
  在刚得知最疼爱自己的二叔竟背叛了父王,齐绍亦与之合谋造反时,呼其图心中也是充满了恨意的。
  他尚不明白为什么,一心只想等战后捉住他们问个明白,而残忍的现实终会教他长大。
  呼其图回过头去,只看见满眼的鲜血,看见倒地的残躯与断颈的头颅,还有那白衣染血的夏朝将军。
  少年王子霎时心头大恸,悲从中来。
  他的父王是何等的英雄人物,他从没有想过,那样伟岸的王者也会被人打败,也会有身死的一天。
  而且还是死在齐绍手上,死在那个与父王在天神面前立过盟誓、本已属于他们乌洛兰部的男人剑下。
  “父王!”呼其图一声哀鸣,目眦欲裂,提刀策马便想要向那人冲去,合围过来的夏军将士自然不会令他得逞,纷纷群起而攻之。
  达汉竭力回护,口中大喊:“殿下!殿下快走——”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齐绍左翼忽然又杀出另一个持剑的浴血身影。
  达汉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赫,那个曾与他们在草原上一同作战操练的少年,终究是站在了乌洛兰部的对立面,就像他曾经以为是自己人的阏氏,最后竟斩下了单于的头颅。
  他虽勇猛强悍,到底只是血肉之躯,一心难以二用,在前赴后继的夏军围攻下吃力地突围,疲于应对,不慎露出破绽,终被苏赫用齐绍亲传的剑斩于马下。
  主帅身死,又失一员大将,群龙无首的狄军士气顿时被狠狠挫败,呼其图痛哭出声,被余下的部下护着败走。
  狄人全线溃散后撤,苏赫没有再去追赶,转头便跑去齐绍身边,挥剑为他挡开流矢,与一众将士一起将他护在阵中。
  天际的夕阳已落下地平线,玉门关外又刮起大风。
  骤雪纷纷,呼啸风声中,隐隐有夏军将士低泣出声,呜咽之声在风雪中交汇,竟渐渐响起雄浑的《无衣》战歌。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这一战,是他们胜了。
  这一场胜利他们已经等得太久,身后的大夏百姓亦等了太久。
  好在他们终于胜了。
  灼热的鲜血与泪水都在寒风中凝结成冰,齐绍捧着怀中冰冷的头颅,望着眼前的鹅毛大雪,张口欲言,几度哽咽。
  他眯了眯眼睛,深吸一口气,鼻腔内被刀子似的风割得生疼,终于将最后的军令吐出唇外:“收兵回城!”
  “穷寇莫追——”
  呼其图与岱钦残部遁入茫茫草原,冬日雪路难行,粮草奇缺,又有贺希格在后方守株待兔,对夏军已不构成威胁。
  齐绍只需派兵将失地收回,再与贺希格签下对方早前许诺的盟书,大夏北境便可迎来久违的和平。
  景康三十七年,十二月初八,大寒。
  乌洛兰部单于岱钦兵败身死,尸身枭首示众,新单于贺希格遣使与夏和谈,将兄长尸首收殓,带回草原天葬。
  次年,新帝改元景安。
  景安元年夏,北疆失地尽收,百废待兴。
  同年秋,京城派出使团赶赴边境,与北狄新王商谈盟约条款,镇北将军齐绍亦在其列,单于亲迎夏朝来使入王庭,盛宴款待。
  齐绍终于与贺希格再次相见,竟已恍如隔世。
  乌洛兰王庭易主,陈设却仍是旧时模样,宴席间美酒珍馐皆以金器盛装,美丽奔放的狄族少女照旧跳起热情的舞蹈、唱歌助兴,一切悉如当年。
  篝火烈烈燃烧,乌洛兰的大臣正同夏朝的使者把酒言欢,坐于上首的贺希格便悄然离席,顺带将一旁的齐绍唤走,与他一同走进了草原的夜色中。
  齐绍先前沉默地喝了许多酒,此时已有几分醉意,望着眼前身着单于华贵服饰的贺希格,忽而有些恍惚。
  贺希格早看出齐绍情绪低落、兴致不高,有心哄他,伸手握住他手掌,认真凝视着他朦胧的双眼许诺道:“承煜,有我在一日,北狄便一日不会越过玉门关——狄人与夏人,从此生生世世,永修和睦。”
  “我们以后便不再是敌人。你还不曾告诉我,你可想好答复了?”
  贺希格仍旧美貌如故,精致华服衬托下,更显得他艳丽逼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期许。
  齐绍在他的目光中静默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双膝一软,痛哭出声。
  贺希格面上微讶,还是眼疾手快地及时抱住了他,让他可以靠在自己肩上抽泣,抬手轻抚男人哭得微微颤动的宽阔背脊,无声地安慰。
  在齐绍看不见的地方,贺希格形状优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那笑容勾魂摄魄,却毒如蛇蝎。
  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齐绍记得岱钦一辈子又如何?
  他才是活下来赢得一切的那个人,岱钦再也没机会和他争了。
  贺希格这样想着,胸中却陡然一阵心悸,剧烈的疼痛宛如刀割针刺,刺得他脸色一白。
 
 
第41章 归国谣
  这心悸之症自他从叱罗部归来起就偶尔发作,贺希格只以为是劳累过度,并未放在心上。又因初掌大权而事务繁多,一忙碌起来,便将这不足挂齿的小小病症抛在了脑后。
  现在他终于坐稳了王位,这病症却发作得愈加厉害,是应当去找大巫诊治一番了。
  贺希格面色苍白,咬牙忍过那阵锐痛,伏在他肩头的男人哭声渐渐小了,最后深深呼吸了几口,再抬头睁眼时已经收了泪水。
  齐绍眼眶泛红,踉跄退开半步,朝贺希格勉强苦笑一下:“对不住,我失态了。”
  心口的痛意已经消散,贺希格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淡笑着摇头道:“无妨。”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他眉头微蹙,面上作出同样的伤感之色,抬手为齐绍擦去颊边泪迹,低声问:“你想去祭拜他么?”
  贺希格没有说出那人的名字,齐绍却知道他说的是谁,闭目敛起眸中情绪,点头嗯了一声。
  齐绍随贺希格纵马出了王庭,一路向西北而去,直至行到一处满是高大石堆的空地。
  与夏人崇尚入土为安不同,狄人信奉死后要将肉身归还于天地,天葬乃是最崇高的葬礼,效法昔年萨波达王割肉喂鹰,是最尊贵的布施,亦是通往长生天的起点,唯有这样,死者才可灵魂不灭、轮回转生。
  这处便是乌洛兰王族先人衣冠冢所在,一座座垒得极高的石堆上挂满了五彩的经幡,随着夜风吹拂飘动,发出哗哗的声响,上空有鹰隼盘旋,哀唳阵阵。
  最新垒的那座石堆已经十分庞大,可见它的主人从前在族人中的声望。
  眼前悲壮的场景令齐绍深受震动,他按狄人的习俗拾了一块石头,俯身用额头深深触碰,口中默诵悼念的经文,而后将石块扔向属于那人的石堆。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来,贺希格也同他一样。
  二人沉默着牵马走在草原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星垂野阔,天地间一片寂寥。
  直到回到王庭,齐绍还是没有给出答复。
  贺希格却也并不追问,因为他有笃定的把握,齐绍既对岱钦有情,便绝不会对他无意。
  而他则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等齐绍将那些过往淡忘。
  齐绍回到贺希格为他准备的帐篷里时,苏赫正守在帐前等他。
  苏赫之前跟着齐绍在战场上立了不少战功,因杀敌十分卖命,还受了几次伤,最重的一次差点丢了性命。
  齐绍问苏赫想要什么奖赏,少年却什么都不要,只说想留在他身边,就是只做个小厮也心甘情愿。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齐绍再不忍心赶他,便真留了他跟在身边。却也不像是对待亲兵小厮,倒还是同从前一样,似徒弟又似孩子般养着。
  夜色已经很深,少年似有些困倦,蹲在门口眯着眼睛捧着脑袋,下巴还一点一点地往下磕。
  齐绍看得无奈一笑,轻拍了他的头顶一记,将他唤醒了,方才撩开帘幕走进帐中。
  苏赫本还以为齐绍不会回来了,他与贺希格一起离席那么久,今夜会留宿王帐也说不定。
  此时见齐绍竟一个人回来了,少年顿时喜上眉梢,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腾地一下子站起身,也跟着进了帐篷里。
  他早备好了醒酒汤、沐浴洗漱的热水同干净的衣物,只等着齐绍一回来便能用得上。
  忙前忙后地折腾了半晌,忽然听见身后披衣坐在榻上的齐绍问:“苏赫,你为何会喜欢我?”
  这问句一出,少年手里的醒酒汤差点洒在地上,顿在原处愣了半晌。
  但男人的语气十分认真,苏赫亦慢慢站直了,转过身去,认认真真回答道:“因为你救了我。你还待我好,教我学剑、教我识字、教我懂得道理,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所以我喜欢你。”
  少年望向他的灼灼目光赤忱无比,面上神色近乎虔诚,就像是随时都能把心剖出来给他看一般。
  齐绍第一次没有回避对方的表白,而是坦然地迎上了那道视线,接着问:“若换做别人救了你,别人待你好呢?”
  “没有别人,只有你,只是你。”苏赫拼命摇头,执拗地重复了一遍:“只因为是你。”
  齐绍看着他,眸色深沉,声音仿佛喟叹:“我还是不明白。”
  “既然喜欢,为何还可以和旁人分享?”
  齐绍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透过他问别的什么人,苏赫想起自己死去的父王,想起如今乌洛兰王庭的新主人,也想起那个尚不知所踪的异母兄长。
  “我没有去过中原,却听我娘说过,你也说过,南面富庶安乐、沃野千里,不会朝不保夕,自然有漫长的一生去寻一双人长相厮守。”
  他语气坦诚,毫无作伪:“可狄人和夏人不一样。在这草原上,活着就已经不易,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更何况珍贵的宝物,一个人护不住,多几个人,也不算坏处。”
  齐绍垂下眼帘,沉默良久,终是叹息道:“我不需要谁保护我。”
  苏赫闻言,也不知想到了哪里去,脸色一变,立马放下醒酒汤,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齐绍面前,矮膝蹲下仰着脸眼巴巴地问他道:“师父,你要赶我走吗?”
  齐绍看苏赫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忽而哧地一笑,揉了一把少年的脑袋:“……你这傻小子。”
  其实从他接下那道圣旨、离开京城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经回不去了。
  就算他如今打了胜仗,平定了北疆,也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
  而太平时节的王朝,亦不会需要一个战功赫赫、功高震主的大将军,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亘古不变的道理,齐绍再明白不过。
  靳奕与他是自幼的交情,齐绍心中将靳奕当做此生挚友,也正因如此,他才不希望将这份情谊打碎。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时间反而没有了别的目标,若是回朝,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倒不如留下。
  齐绍说不清自己对贺希格的感觉,就像说不清对苏赫的感觉一样。
  大概他真的已经被狄人的风俗改变,那些在中原违逆伦理、惊世骇俗的情事,在这草原上不过是寻常。
  但他还有很长的人生去想清楚。
  天地浩大、海晏河清,若是将来他在草原上待不下去,也总会有别的安身立命之处,他来世上一遭,终于能放肆地任性一回。
  齐绍想通了这些事,胸怀骤然开阔起来,重新开口对苏赫道:“我不会再赶你走,但若有朝一日你自己想走,我也不会留。这世上还有许多你不曾见过的人和事,你应当都去看看。”
  苏赫不晓得齐绍的心事,只将头一句话听了进去,心里霎时满是欢喜。
  齐绍不会再赶他走,也终于正视了他的心意,哪怕还不曾真正接受他,但总归是有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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