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拖一天,一周拖一周,一月拖一月。
她以为只要不想,伤口就不会腐烂,不会露出下面狰狞的创面。
可她错了,那些感受早已融入血,化入骨,只要轻轻一动,就痛不欲生,她撑不住了。
悲伤到绝境的啜泣逐渐转为嚎啕大哭,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痛苦到极致,哀伤到极致,想念到极致,绝望到极致。
生死相隔。
燕回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轻拍着。
会好的。
都会好起来的。
我回来了。
与女人见面后,顾长泽发现燕回秋不再有自残行为,只是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于是某天,顾长泽一捅燕回秋,在对方一脸你有病的表情里开了口:“一男的去年过情人节的时候,给女朋友送了个七八千的项链,然后他女朋友回送了他什么?”
“不猜。”
“快点。”
燕回秋坐在落地窗旁,依旧盯着窗外。
顾长泽也不气馁,接着说:“他女朋友从几千的鱼竿里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个九块九包邮的烟灰缸。”
屋里只有一个人的笑声,笑声逐渐停了下来,很是尴尬,顾长泽眼睛一眯。
这臭小子,我就不信今天你笑不出来。
他开始利索地换上一身警服,边换边说:“走啊,跟我上班去,给你散散心。”
“在警局里散心?”
“局里来了只小警犬,德牧。”
“走。”
成年男性愉悦又有磁性的笑声低低地响了起来,顾长泽眼睛弯弯,里面闪着笑意,就知道燕回秋对德牧没有抵抗力,这贵的要死的狗没白买。
他伸脚在燕回秋屁股上一踢,“站起来,你这什么鬼样子,欠踹是吧?”
“我这狗样子正适合这狗姿势。”
“赶紧把你身上人不人鬼不鬼的衣服扒了,衣柜第二层右手边那套,你试试。”
他说完,也不搭理燕回秋到底起不起来,直接去客厅开始吃早点,等人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燕回秋其实长了一张标准脸,符合最传统意义上的好看,他五官端正,眼耳口鼻眉单拿出任何一项都是标致的,让人赏心悦目,三庭五眼的比例也十分合适。
要知道,越是接近标准脸的人,可塑性就越大。
等他换了身发型和衣服,燕回秋就不是燕回秋了,需要重新定睛细看。
印象中,这位发小一向走的是休闲风,而今,身上套了一件浅蓝色西装,内里搭着深蓝马甲,最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驳领处插着小巧精致的金属菱形领针,瞬间变得优雅成熟了起来。
就听他正经八百地评价道:“这衣服挺合身,而且有品味,就是看着不像是你的,小陆的?”
顾长泽避开了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声不是,就接着咬了口面包。
燕回秋心领神会地转开了话题,一边调整衣领,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之前托我给他找的蝴/蝶/刀,现在还在封云恒那里,不过刀柄上有个燕子图案,不介意的话——”
“那个啊,现在不用了。”
“……不是说想给他个惊喜吗?”
顾长泽隔了好一会才捏着眉心,有些发愁:“他不玩那东西,是送给别人的,你说我折腾半天送了个礼物给情敌,有点一言难尽。”
回应他的只是燕回秋若有所思的一句:“任重而道远。”
等到了市局,几个警员在看见顾长泽的时候齐刷刷地叫了声顾队早,却没人敢继续搭话,都低头认真处理公务状,可时不时的就会有目光在燕回秋身上扫来扫去,燕瞎子心知肚明,却也装没看见。
他手里拎着据说是局里新买的狗粮鸡胸肉,脚底有一只嗷呜嗷呜乱转的小德牧。
燕回秋盯着手里的鸡胸肉,想了想,撕开包装就要一口要上去。
顾长泽眼疾手快的一把拦住他,眉头微微蹙起,问:“你干什么?”
“你别拦着,”燕回秋躲开他,终于咬上了那块肉,直接忽略了脚底下围着他打转的狗。
他咧嘴一笑,两颗尖尖的虎牙露了出来,恢复了些人气。
“我想看看它和健身鸡胸肉有什么区别。”
封云恒:“……”
他别开眼去,慢慢地叹了口气,感觉实在没眼看,委婉地说:“回秋啊,下次咱别这样了,狗也是要长身体的。”
燕回秋蹲下身子,伸手在狗头上撸了一下。
小德牧眼睛黑豆豆似的,闻见肉味尾巴都摇的要飞起来了,一个劲的往燕回秋手边蹭,湿漉漉的鼻尖凉凉的,小舌头不时伸出来,粉粉嫩嫩的。
燕回秋把肉放在掌心里,一手慢慢抚摸着德牧身上油光水亮的毛。
他自言自语道:“我今天感觉自己好亮啊,你们队里的小姑娘眼睛都长我身上了,你看见了吗?”
“不是亮,是浪。”
“呸。”
“呸回去。”
“咽了。”
顾长泽脸都绿了,他远远退开一步,一副见鬼的表情:“你恶不恶心。”
回应他的只有燕回秋的一口白牙。
还能开玩笑,看来脑子没问题。
“帮个忙,”燕回秋站起身来,叫狗似的冲着股长泽一摆手:“给我抓个人。”
“谁?”
“宋祁。”
“多少钱?”
“跟我你还谈钱,要不要脸?”
他这么说着,一伸手:“没钱,眼角/膜给你了。”
阳光下,那个曾经恣意洒脱的燕回秋好像又回来了。
顾长泽正儿八经地回握上去。
“不客气,眼角/膜就算了,心肺给我就行,没心没肺挺适合你的。”
“没心没肺的我居然跟顾队握了手。”
“我握了狗。”
燕回秋:“……”
活该你追不到陆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登上并非我们选择的舞台,演出并非自己选择的剧本。——爱比荷泰
☆、衾影何惭
“我说——”
宋祁的声音嘹亮地回荡在审讯室里。
“我就临时在路边停个车,你们不能随便抓人啊喂——”
无人回应。
也是够倒霉的,违章停车一次,咣当一个手铐就把他铐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一脸茫然地坐在审讯室里了。
一个警察走了进来,宋祁继续哇啦哇啦,表示没听说过违章停车要进局子的。
警察没搭理他,手一抬,将摄像头关了。
“宋祁,涿然本地人,医学院毕业后从商,现在是封云鹤的私人助理,非法参与人体实验的私人助理。”
这话一出,宋祁瞬间安静了下来,对顾长泽的每一句问话都沉默以待。
顾长泽笑了一声,气势逼人,沉沉的声音压了过来:“你们托警方找的人跟我颇有渊源,如果我不了解情况,就算找到了人我也不会配合地告诉你们。”
他往后一靠,双手抱胸,显得懒散又漫不经心,可却将声音压的更低,眼眸微微眯起。
“如果你不想因为人体实验与监狱扯上关系,平白断送你大好人生的话,我建议你讲清楚每个细节。”
明明说的是“建议”,可话里话外没一点“建议”的意思。
顾长泽撂下这句就要离开。
宋祁舔了舔嘴唇,终是没忍住冲着门口叫了一声。
“你们会帮谁?燕回秋还是封云鹤?”
几分钟后,桌上多了两瓶水,顾长泽也重新坐回椅子里。
“帮谁取决于你的回答。”
“封家那位,”宋祁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花板,“不允许孩子动感情,因为感情使人脆弱。封总对燕回秋没上心,老爷子也没当回事,但却发现了老板的异常。”
了解子女的莫过于父母,封老爷子给封云恒留了一个任务,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解决掉燕回秋,管好封云鹤,如果解决不了,他就亲自处理。
封云恒为了将对弟弟的伤害降到最低,只是想清除他对燕回秋的感觉,但人体实验需要小白鼠,燕回秋就光荣的成为了那个实验品。
一场车祸打乱原本的计划。
“老板先醒过来,抢在老爷子下手之前联系了溶胶纳米肽的项目组。我在老板身边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他对哪个人那么上心过,只是方法比较极端,其实……其实实验本身也只是想让燕回秋早点醒过来……老板整天对着一个昏迷的人自言自语,他没疯,我都要疯了。”
“第一次实验结束之后,老板胸口都是血的走出来,他只说了一句‘小秋自杀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那次对老板的刺激特别大,他后来毫不顾忌地开展了三次一阶模式的重塑实验,整整四次实验,都没能清除掉燕回秋对封总的感情。”
“于是在终实验开始之前,老板将记忆重塑从一阶清洗模式换成了二阶清洗备替换模式,难度加大,终实验进行了两次才成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研究组发现其实只清洗记忆才是不稳定的那个,清洗加替换,阶数越高,反而越稳定,越容易成功,这也是老板敢在一阶模式下记忆重塑的真正原因,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对燕回秋的感情。”
“燕回秋后期服用了二型溶胶纳米肽颗粒,虽然只有一包,但在记忆损伤严重的基础上不断加强对老板的成瘾性,实验的副作用逐渐增强,就算记忆空白一片,都不会影响他极高的感情依赖性,药效间断性发作的时候,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算是爬,也会爬回老板身边。”
顾长泽静静地听着,耳机里也是静悄悄的,过了十几秒,一个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长泽,问他怎么去掉成瘾性。”
顾长泽问了。
宋祁瞬间警惕起来,可对面的警察就那么一言不发的望着他,食指在桌面上敲着,像是催促。
“毁掉他所有的情感,断掉脑部控制情感的区域,让他彻底情感淡漠,成为一个机器。”
“别的办法呢?”
“没有。”
耳机里传来一声嗤笑。
好像刚才的内容不过是个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笑话。
暮色沉沉,顾长泽透过落地窗看着警局门口宋祁离开的背影,一偏头,冲着盯着外面晚霞的燕回秋打了个响指。
他好像这才反应过来,睫毛轻轻颤了一下,望过来的时候,眼神淡淡的。
“那边可以配合,入侵那什么项目组不成功也就算了,让二院监控拍不到你还是很容易的。但是……回秋啊,你信他说的话?要是有别的方法呢?你真的决定好了?”
燕回秋嗯了一声。
“我不拦着你做决定,但是人如果没了感情维系——”
“没什么东西是戒不掉的。”
他将手里早就凉透的咖啡放到桌上,转身向门外走去。
没什么是戒不掉的,即便现在的自己像被割裂成了两半。
他不会忘记从渔夫家里醒来后,随着记忆逐渐复苏,那种猛烈席卷而来的眷念,那种浓烈到稍微一个不小心就演变成铺天盖地想要见封云鹤的欲/望,那种异常的,原本不属于他的感情。
他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在涿然,早晚有一天会重新遇到封云鹤,那时候,他不想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奢求爱抚。他不想在见到封云鹤的时候迅速跌入奇异的,诡妙的,飘忽忽的状态里,带着异乎寻常的满足,从生理上到心理上都是愉悦与幸福,信任与依赖都给那么一个人,意识也被封云鹤三个字塞得满满当当,什么都容不下。
他不会,也不允许再出现那种状态。
等他重新踏进省二院神外科主任办公室的时候,一股恍若隔世的感觉丝丝缕缕地蔓了上来。
须发皆白的老者听见响动缓缓抬起头。
“老师。”
燕回秋摘下帽子口罩,黑发散了下来,眼里像是蕴着苍苍茫茫的无间雪原,酒窝浅浅淡淡。
老者颤巍巍的手放下钢笔。
“……您以前治疗过情感淡漠症的患者,现在……我想成为那种患者。”
老者盯着他看了半晌,复又低下头,钢笔笔尖重新落到纸上,每一个字都苍劲有力,锋芒毕露。
“万物虚空,苦海无穷。”
时间悄然流逝,浓浓的暮色被黑夜逼退,复又黎明。
电梯缓缓下降到一层,门叮的一声开了,柔和的曦光倾数洒了进来。
同时响起的,还有电梯门开的机械女音,以及吵嚷声。
“就是他!就是他!你还我女儿!”
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脸上,腥臭的,向下淌着粘液的。
燕回秋一抹脸,隔着口罩都能闻见扑鼻的恶心气味。他抬头,看见一张张扭曲的脸,因为怒气和恨意而发红。
“等了一年多!终于逮着你了!就算戴着口罩我也能认出你来!你还我女儿!”
保安冲了上来,看热闹的人群也聚了上来,横幅高高举着,黑白大字写着“杀人偿命”,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似乎要穿透耳膜。
尖锐的刺痛从后脖颈电火花般的炸开,仿佛有听不见的“轰”的一声,从远古的时间线上蓦然响起,无数陌生的、久远的、波浪般此起彼伏的情绪争先恐后地充斥了脑海。
燕回秋在急诊轮转值夜班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胳膊碰了一个口子,要缝四五针,小孩一般怕疼,缝线的时候经常乱动不配合,可这个小女孩的父母却说:“医生你慢慢缝,我们在门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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