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没能说出“死亡”二字。
“逼一个不再存在的人重新出现。你明知道帮他们的一直都是陆家那群人,再多的试探也无济于事,把药吃了。”
桌上的药片没动地方,水也早就冰凉。
“我没病。”
“吃药。”
“不。”
沉默良久。
“要是你以为作践自己就能换他回来,那你就继续,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像什么话。”
冬天的晨光明明温暖宜人,可没一个人感受到那股暖意。
“我这幅样子?”封云鹤轻轻地笑了,目光却冷了下来:“哥,站着说话,你不腰疼?你送过来那些杂七杂八的人,最好趁早弄走,要不然我也会翻脸。我不像某些人,会拿着赝品当真迹,隔三差五就往印晓星那里跑。也不像某些人,会认错人。”
谁都没动,却又像在刀光剑影中厮杀了百十来回。
最终,还是封云恒败下阵来,他深深地看了封云鹤一眼,扭头走了,只留下一句话:“主办方曾经帮过咱们家,拍卖会不管看在谁的面子上都要去。”
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身后的声音也格外刺耳。
“小秋,你看我跟你说过,我没认错你。”
封云恒终是没忍住,在手握上门把手之前,回过了头——
仿佛是淡金色薄雾中的天使,封云鹤静静地坐在电脑桌前,微微偏头的时候发尖上跳动着光点,光线朦胧自然,他下颌的弧度都柔了下来,一身的戾气消失不见,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声音低低的,还带着笑,正对着一旁的空气自言自语。
回应他的,是无声又绵长的沉默。
封云恒最终还是给宋祁发了个消息。
——那个长得最像的男孩,教好了赶紧送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
“你再多说一些。”
男人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在安静的室内显得苍白又无力,甚至隐隐的带着那么一丝不易叫人察觉到的祈求。
印晓星感觉是自己会错意了,她面前这个人,怎么会流露出半分示弱的姿态呢?
这就好像她说出口的每一件与燕回秋相关的事情,无论大小,对他而言都弥足珍贵。
“姑姑去世以后,那个女人很快就住了进来,表哥一天也不想和她同处一室,就自己搬了出去,和家里断了一切联系。他在外面看似花天酒地,什么不让做就越做什么,可实际上,表哥和那些人,无非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对他来说,只要能惹怒姑父,给他添乱,就算成功了。可最后因为一个人,和姑父短暂地达成了和解,那也是我第一次见表哥软了脾气。”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怪吓人的……哦名字啊,名字一直没说,表哥只说那个人是会飞的鱼。”
她卡了一下,好像也发现话语里的不对劲。
封云恒短短地笑了一下:“鲲鹏。”
“对对对,姑父资助他出国,自那以后,表哥荒唐的行径少多了,对家里也没那么冷硬了。可惜,人家飞了以后就没回来过。”
“后来表哥也不提那条鱼了,倒是有一天邮件里突然说他有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求婚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好像要放孔明灯?他说只要等对方一点头……你怎么了?”
封云恒闭了闭眼,隔了许久,才艰难又缓慢地吐出“没事”两个字。
“还有吗?关于他的……任何事都可以。”
印晓星眨了眨眼睛,那张和燕回秋相似的脸上露出些许迷茫的神情。
终究是不一样的。
封云恒想。
“你这都第三次叫我出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凡是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啦。想找我表哥的话,他还在进修呢,走之前特意告诉我等回来了会发邮件的,别说地址了,连个手机号都没告诉我,鬼知道他去哪进修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发邮件。”
她一偏头,睫毛浓密的眼睛左顾右盼时犹如珍珠般流光溢彩。
“我可是看在你把婚约完美取消的情分上才告诉你这些的,你也知道我一直在外面治病,跟这边联系的也不多,又有时差,邮件十天半个月才一封,跟表哥后来也没什么可聊的,无非早点康复之类的。”
“……所以他的事,我知道的还真不多,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就像前两次给你讲的那样:他喜欢德牧,喜欢AD钙,喜欢吃肉,喜欢画画,喜欢患者出院时候对他说的‘谢谢’。讨厌粥,皮蛋瘦肉的倒是可以,讨厌刨根知底,讨厌欺骗,哪怕是善意的也不行。至于感情上,似乎有个想结婚的人,可后来也没消息了。以前整天干混蛋事是为了气姑父,好不容易和家里缓和了些,姑父却不在了,听我爸说,表哥当时甚至没出席葬礼。”
她咬着吸管,像是不太理解。
“他这个人最重视承诺,按理说葬礼一定会去的,该不会是当时出事了吧……呸呸呸,不吉利。”
封云恒好半晌没说一句话,他的目光落印晓星的脸上,想从那上面找出半分燕回秋的影子来。
可是却再也找不到了。
路人裹紧衣服,一个个行色匆匆,狂风夹杂着雪粒子打的路边红灯笼一直在乱翻腾,眼瞅着下一秒就要飞走了,却被灯绳牢牢地拴在树上。
封云恒将印晓星遮在伞底,他的肩膀被雪水打湿了一片,可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面上温和有礼地将人送上了车。
一转身,脸上的笑容也敛了下去,重新带上那股寒梅般出尘的清冷与寂寥。
脚下的雪踩着咯吱咯吱作响,凌冽的寒风割得脸颊生疼。
就在这时,刹车声尖锐又刺耳,紧跟着几声轰然巨响贯彻天际,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几辆车连环相撞,滚滚浓烟升腾,人们的惊呼声接连响起,十字路口顿时乱作一片。
封云恒心下一惊,猛然回头,目光在一片狼藉的场面中迅速搜寻印晓星所坐那辆车的影子,雪粒子狂乱地遮挡着视线,他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呼出的气裹着白雾散在空气中。
好在,连环车祸现场并没有那辆车,他微微呼出一口气,却又因为不经意的一瞥而突然僵住。
思念化为实质,浓缩成沉重的重量,已经被压抑到极致,只需一个契机,就可以破土而出,疯狂地生长,遮天蔽日,不可阻挡。
报警电话已接通,耳边一遍遍的“您好”压根却就没传进耳朵里。
他突然重重喘息了一口气,这才像回到水里的鱼,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死盯着路口,却不是看向那副混乱的场面。
再开口时,气息都不稳了起来。
“轻园街长安路交叉口连环车祸,五辆,还请迅速出警。”
他挂断电话,脚步逐渐加快,最后竟是直接逆着风跑了起来。
路口的一侧,静静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默然地看着车祸场面。
一顶黑色阔边软呢帽低低地压在他的眼睛上,黑发四散开来,狂风将他身上那件衣服吹出了明显的褶子,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与周围隔开一整个世界。
封云恒想喊一声他的名字,却又怕是自己的幻觉。
更怕大喜后的大悲。
“让一下,让一下!”
慌乱的人群里,有的在忙着救人,有的在忙着拍照,有的忙着躲避。
封云恒逆流而上,等他喘着粗气从人群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却看不见那个身影了。
空气在耳边不停地颤动,就好像血液在不停地涌动。
他呆愣愣地原地站了片刻,茫然四顾,想重新看见那个相似的侧颜,就好像无数个惊醒的午夜里,在意识不清的时候,觉得燕回秋还活着一样。
身边有人走过,他忽而一把抓向对方的肩膀,那人转过身来,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他在对方一副“你有病”的眼神中慢慢松开了手。
雪下得更大了,风也更大了,大到模糊了视线。
手机震动,是宋祁的来电。
“封总!老板吃药了!而且没拒绝这个孩子!”
他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只能将漫上来的酸楚与苦意一点一点压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如常。
“我马上回去,对了,调一下下午四点多轻园街长安路交叉口的录像,找一个穿……算了,到时候发给我。”
等他回家的时候,又是那个冷静的封云恒了。
他抬步迈上二楼,正好与刚从封云鹤房里出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这人身材颀长,黑眼睛,黑头发,眼里始终带着一股沉毅的神情,看上去,像是个从小惯于挑战风浪的人。这人好像也是一愣,随即眼睛轻轻一弯,两个酒窝温柔地陷了进去,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他手里正端着托盘,托盘上的水杯里只有半杯水,伸出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指指屋里,做了个口型。
——刚睡下。
封云恒有一瞬间的愣神,却又硬生生将即将脱口而出的“燕哥”两字咽了回去,重新将那种要放肆生长的想念压回了心底。
他再也不会,也决不允许自己认错人。
燕回秋只有一个,永永远远都只有一个。
哪怕面前的人再怎么像。
单拿出这人五官中的任何一个,都说不上和燕回秋哪里相像,可是当整体看过去的时候,却又处处有着燕回秋的影子,甚至在他举止的某个瞬间,仿佛就是燕回秋本人。
宋祁到底……怎么找到的他。
“我叫傅落。”
“什么?”
封云恒冷不丁的被宋祁戳了一下,恍然惊觉自己已经身处书房内了。
“什么什么啊?”
傅落放下托盘,垂下目光,浓密的睫毛遮住眼里的神色,再抬眼时,眼里像是蕴着浓浓笑意,他先是看了眼宋祁,那表情好像有几分无奈,这才重新看向封云恒。
就像曾经的燕回秋带着笑意和宠溺望过来的样子。
那么的……像。
“我刚才说,问题就出在这里。”
傅落撩起一边的头发,手指慢慢卷着:“前四个的长相上与那位正主稍有出入倒不是主要原因,但他们都妄想取代那个人的位置,这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直接告诉他来这的目的是为了钱,存在的意义就是个慰藉,如果他不想看见,我可以马上收拾东西滚蛋。他看了我好半天,才让我念了一句话。”
封云恒还有些恍惚,顺口问道:“什么话?”
傅落想了想。
只半秒种,他再一睁眼,一歪头,几缕碎发垂了下去,微微晃动。紧跟着声线一变,音量变得轻柔,却还带着一股子洒脱劲,纯真,善意,又美好。
“云鹤,我会治愈你的,治愈你童年经历的一切。”
☆、单蛇缠杖
这句话出口之后,屋里安静了好久。
“我去……”宋祁避开了傅落的目光,推了推黑框眼镜,干巴巴地说:“我去查下监控。”
宋祁转身离开的时候,屋里进行的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期限为封云鹤对傅落感到厌倦为止。
傅落这个人,不说不该说的,不问不该问的,不去不该去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做了一个“安慰剂”应该做的事情。
对封云鹤而言如此,对封云恒而言,亦如此。即便后者心里再怎么不想承认。
渐渐的有传言说,封家那两位近来得了个妙人,走哪带哪,十足的惹眼,就是这妙人出现的时候,一身围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看见容貌似的。
对于这些谣传,傅落懒得搭理。
他摘下口罩,解开两颗扣子,这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有些疲惫地猫进沙发里,端着一杯茶暖手,微微垂着头,盯着氤氲的水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脖颈上的吻痕与青紫纠缠交错,一路向下延到锁骨上,就那么明晃晃地闯入封云恒的视线里。
“他对你动手了?”
傅落毫不在意地摸了下自己的脖颈,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窗外烟花炸开,绚烂夺目,是新的一年。
“他上次发病的时候神智很不清楚,以为我,哦不,准确地说,是我扮演的那个人,要彻彻底底离开他,就急了。”
他说着,食指勾起一侧衣角,轻轻往上一提,漫不经心地露出了腰间的一片淤青,有的地方都发了黑,封云恒只觉得那颜色对比格外刺眼,不过一秒,傅落就把衣服放下了。
“他有暴力倾向,”傅落低低地说,茶水升腾起的热气晕湿了他的睫毛,“涨工资啊封总。”
“好。”封云恒顿了顿,复又说道:“他对你动手的时候,你可以叫我。”
屋里安静了两秒,随即传来爽朗的笑声,笑得莫名其妙。
傅落一抬眼,一歪头,眼睛里像荡漾起了星光似的。
“封总,他的暴力倾向是因为恐惧,根源于童年经历,平时都被压得很好,可一旦某个点触碰到他的神经,就会难以自控,没有理智。”
“他一定是在某个时刻处于孤立无援,绝望又无助的状态,那种情形下只有两条极端的路,要么爆发,要么毁灭,他选择了前者。”
“那个人的离开让他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严重到出现幻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和脑海中的人物对话。你知道吗?如果他彻底沉浸在他的世界里,倒也是件好事,可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就会再一次更深、更重地体验绝望。绝望的尽头,是麻木,甚至求死。”
封云恒的目光紧紧盯着傅落的表情。
“所以你的建议是?”
“停药,听之任之。”
一声冷哼传来,封云恒的语气凉了下去。
“做好你自己的事。”
“别忘了涨工资。”
他起身离开,洒脱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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